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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大宁元亨三年,九月。

      日暮西下时,崇峻宏伟车水马龙的京都——易安城渐渐从白日嘈杂的鼎沸声中平静下来,秋风瑟瑟,卷起一地的枯叶来回打着圈儿。

      旁边的酒楼客栈,慢慢的都燃亮起泛着黄晕的灯笼,在清冷肃色地暮光之中轻轻摇晃,不觉间,倒让人油生出了几分寂寥与落寞。

      葛钰靠坐在窗边的木摇椅上,微闭着双眼,一张素白惨淡的脸仰着,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塑,任由窗外寒凉的秋瑟之风跃窗而入,扬起她那一头黑亮凌乱的发丝。

      “吃饭!”

      ‘碰’地一声,一个面目肥白、神色轻傲的妇人不客气的将一个木托搁在桌上,上面安放了两碟油腻饭菜。

      那妇人等了片刻,见葛钰神色纹丝未动,依然没反应,接着将眼珠一滚,斜翻起些眼白,眯起一双狭细的鼠眼道:“装什么装?!还真当自己是葛家大小姐,这还没过门呢,一个小妾的身份,倒摆上了归宁侯府夫人的谱!”

      “……”

      回应那妇人的,除了窜动的风声外,仍是一片沉默。

      见此,那妇人把肥脸一拉,密浓的眉毛皱巴在一起,张嘴便骂:“要死就去死!自个儿寻个干净地趁早了结,老娘还懒得伺候。别整日摆个死人脸,半死不活的,看了都让人晦气!”

      “滚。”葛钰低声道了一句。

      “你说什么?”那妇人似是没听清。

      “滚。”还是一个字。

      听罢,那妇人应声眯起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往日对她不敢还嘴任她拿捏的人,今日居然对她下了逐客令?她道:“你再说一遍?”

      葛钰眉头轻皱,霍然睁开双眼,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妇人,一双眸子竟比严冬中的冰粒子还冷,“我说,滚——”

      “你……”那妇人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她张了张嘴,葛钰的神色令她发怵,一双平静无波的眸散发着冷冽寒气,她似是被威慑住了般,脑中一刹空白,竟未回过神,落了气势。

      葛钰不在意那妇人反应,见她还杵着,眉头一拧,伸手抄旁边圆桌上的木托菜碟,噼啪一声,砸碎在她脚边,“你滚不滚!”

      菜末儿和油珠四处飞溅。

      那妇人抖抖衣裙,失声一叫,极是嫌恶地退到门口,一张微黄的肥脸生生胀成了猪肝色,“疯子,你这个疯子!”啐了一口唾沫,又道:“跟你那死鬼娘一个样,都是半死不活,瞧不懂眼色的蠢货!”

      “让你滚!”又一个茶壶飞了过去。

      那妇人扭着肥盈的身子一下子躲开,可谁知往后退时,脚上一空,一个趔趄摔滚下门口台阶,滚了几圈,腰扭了,半天没爬起来。

      屋中里重归平静。葛钰如一片漂泊在湖面的叶子,不顾满地狼藉,以背抵靠着摇椅慢慢滑落在地上。适才还寒冰利剑的眸,此刻空空洞洞。

      那妇人是葛府大管家妻家的姐姐,更是葛大夫人近身伺候的嬷嬷,姓王,人称一声“王嬷嬷”。在府中,除了葛府正经主子外,这位王嬷嬷一向鼻眼朝天,不将它人放在眼里。

      甚至,葛府几位庶出的小姐,也要礼让她三分。

      自葛钰与她阿娘从江州淮安搬来后,这位风头无二的王嬷嬷,就被葛夫人指派到这座小别院,监守着她们二人。

      缺了油水捞,缺了人声恭维,王嬷嬷过得自然不快活,她不快活,自然也不会让别院中其它人快活,整日寻着各种由头,变着法的膈应葛钰。

      葛钰就着满地狼藉就那么坐着,她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还能做什么。她阿娘没了!就在前一天夜里,在这座陌生的易安城,她唯一的亲人,唯一能让她心安、让她守护的人没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

      阿娘最后的样子,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往日平和清澈的眼凹陷、浑浊,紧拉着她手,打起最后的精神撑起身子,透着两分希翼地瞅向门口,期盼着那个她等了十几年的男人能够突然出现……

      而后,眸光一寸寸败散,一双眼睛尽被死灰占据,带着满目的遗憾与绝望走了,死在了秋风寒凉黄叶飘飞的黑夜。

      那夜,为救阿娘,为了不眼睁睁看着阿娘死,为了求一个大夫,她用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甚至求遍了别院里平素欺她、冷眼旁观的葛府人,可结果依然无用。屋檐重重,庭院深深,与街门之间不过盏茶功夫,却一步也踏不出去。

      没人帮她,她只得眼看着阿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心痛如刀绞。葛钰抱着冰凉的母亲哭了,哭的隐忍,哭的无法自控。

      那夜的人,那一张张无情轻蔑丑陋的嘴脸,一幕幕在葛钰脑中回放。母亲的眼睛,母亲的手,温热的,冰冷的,无不提醒着她,权势的力量与丑恶,以及她的无能和懦弱。

      原以为不争不显,守着母亲,躲在小别院里便能平平安安,等她偷偷存够钱,或寻个良人伴守,终有回到淮安的一日。那时,她同易安葛府便再无一丝瓜葛了。

      但世事无常,她竟忘了她们母女的存在,是葛夫人心中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疤疮。

      ***

      翌日。

      “哟,大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王嬷嬷一手撑着后腰轻揉着,一手随着步子摆动,堆起一张笑脸,赶忙向大门迎去,满脸谄媚道:”老奴见过大小姐,给大小姐请安!”

      “嬷嬷快请起,不必多礼。”葛筱云虚扶王嬷嬷一把,一张俏嫩的鹅蛋脸,柳眉杏目,两颊晕染出健康的胭红,一支鎏金镂花流苏簪子斜插在发中,随着她的动作清脆的晃动。

      “许多日子没见,嬷嬷近日可好?”

      “托夫人与小姐的福,好得很,好得很。”王嬷嬷眼珠子溜了一圈随葛筱云同来的丫鬟,狐疑地瞟了瞟她们手中奉着的物件,都用一层红绸子盖着,看不真切实物。但想想近日耳闻的风声,也能猜个大概,估摸着和里面那个疯丫头有关。

      “碧儿?”葛筱云招招手,唤了个青衣丫鬟过来,她手中托着一方木托,也盖着红绸子。葛筱云掀开一角,露出好几锭白晃晃的银子,从边上取了两锭。“自打嬷嬷来了这别院,母亲就时常念叨着,说是等姐姐这边的事操办完,还等着您回去伺候呢!”

      王嬷嬷见葛筱云递来的银子,心中一喜,但还是双膝一软赶忙跪着道:“能够伺候夫人与小姐,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尽心尽力为主子分忧那也是老奴的本分,夫人与小姐能念着我的好,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哪还有什么功劳讨赏啊?”

      一旁葛筱云的大丫头青荷看着,机灵地上前扶起王嬷嬷,接过葛筱云手中银子塞给她,“嬷嬷这话可就错了,这哪是讨赏……分明是讨打呢,夫人的赏哪是能随便拒的。”说着,青荷嗤嗤一笑。

      “是、是……”王嬷嬷将银子放在袖中,轻轻一掂,笑眯着眼睛点头,“青荷姑娘说得对,是老奴糊涂了,该打,该打!”

      说完,便引着葛筱云进了二门,没走两步又记起适才大小姐对那疯丫头的称呼,不免心中疑惑。待到花厅,伺候好茶水后,揪着空拉着青荷到廊下打听着。

      “大小姐突然到别院,这是?”

      “嬷嬷不知?”

      “好了青荷,快别兜圈子。我若是知道,还急慌慌地向你打听?之前在府中我可没亏待过你啊!”

      青荷暗笑,也不敢耽搁太久,她得随时在小姐身边候着,便压低嗓子匆匆吐了几个字:”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了?王嬷嬷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还是猜不透是什么意思,难道府中风向真变了,那死疯丫头要翻身做正经主子不成?!

      王嬷嬷越想越无法相信,大夫人见此会坐等不管?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吩咐廊下打扫的小厮,速去告知别院另一管事孙婆子,见机行事。无论如何,应付眼前之事才最打紧。

      “青荷,给王嬷嬷看座。”

      葛筱云身坐花厅主位,俨然一副当家人做派,端起一盏温度适宜的清茶,掀开抿了抿,才抬眼向王嬷嬷瞧去。

      王嬷嬷有些局促地站着,今日大小姐客气得令她心慌,她忙拦住搬凳子的青荷,向葛筱云道:“不敢,不敢!小姐是主,老奴是仆,主子面前哪有奴才坐着的道理,小姐厚爱,老奴实不敢受……”

      说着,双膝惶恐地一跪,借着低头的刹那使劲地挤了挤眼,眨巴眨巴地流出了点老泪。

      葛筱云低眼瞧了瞧指甲,淡淡一笑,示意青荷拉她起来,“嬷嬷执意不坐,谨守主仆之礼,那就站着回话吧。”

      “沈姨娘后事昨日已落定,不知姐姐今日心绪如何?”

      “应……应是尚可……”王嬷嬷斟酌着,宽肥的额鬓边沁出粒粒冷汗,突然觉得昨晚摔着的后腰更痛起来。

      “那便好,”葛筱云顿了顿,又道:”昨日父亲回府,听闻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非常震怒……王嬷嬷,这别院主屋与东西厢房都是安置了那些闲杂人等?”

      “这、这……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王嬷嬷有些腿软。

      葛筱云没说话,只挑眉看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各位读者朋友们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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