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奇幻冒险》灞陵不挂剑

3、明珠有泪

　　“猎物，我似乎始终都逃不出这个怪圈？”少年心底响起自己的声音，又颓然笑了下。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依旧背对着房客，声音开始平静，“我什么都不是，或许算是个想要自由的笼中鸟，可也许只有死了，我才会真的有自由吧。”

　　“中原人的传说里，自杀的人是无法得到解脱的。”他闭上眼睛，“或许你可以帮我解脱。”

　　然而等了片刻，那人并没有动手，肃杀的气息已然消退。

　　“中原人，不要带来多余的麻烦。”房客离开之前，冷冷丢下这一句话。

　　他愣在那里，想起了一些眼睛，那些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必须上蜃楼，在各种关怀的或是恶毒的眼神中，只要他活着上蜃楼，那就是关乎他命运的事情。

　　可他若是上了蜃楼，以后还算是真正的活着吗？

　　“为了自由。”他将手抬起，似乎在触摸虚空中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少年仿佛又看到那双碧绿色眸子里温柔而坚定的光，听见那个漾着和煦笑容的唇边道出的话语，那时候他尚年幼，却被那个美丽的人说出这几个字震撼到。

　　方才他也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自由，和那个人相关，才能无比怀念而深情地道出了那两个字。

　　但他并不想死，那个人也说了，无谓的死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懦弱行为。

　　刚才这房中住客对他似乎抱有莫名的杀意，却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径直离开了。

　　那个人，也会对自由二字有同理心？

　　“谢谢你。”少年喃喃道，倒了下去，箭袋里的箭镞散落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打了个喷嚏醒来，袖口外的手已被冻地通红，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躺在冰凉的在地板上。

　　“我到底睡了很久？”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酸麻的手臂，再将那些箭镞放回箭袋，起身，准备解除之前对门下的禁制。

　　“我劝你，暂时别出门。”有个声音幽幽响起。

　　少年结印的手抖了一抖，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珠帘后的桌子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斗篷上的风帽遮住了侧颜，整个人如同影子一样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少年非常吃惊，然而对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一言不发就动手，他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是可以放下来一放。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房客轻叩了下桌面，少年身边烛台倏尔亮起新的烛光，“这是我的房间。”

　　房客的声音和气质辨识度极高，刚才那声不带任何感情却是有利于自己的提醒，让少年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再高度紧张。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安静地过分，不像是观海楼正常营业的样子。

　　“你明知道外面还有士兵守着的嘛。”少年没好气道，“你，那你刚才是怎么出去的？”

　　“你说的，是昨天的事情。”那人侧脸望向楼栏外的天空，淡漠道。

　　“昨天？”少年一字一顿，没来由地很是生气，“所以就这样看着本皇……皇天在上，看本小哥睡在地上一晚上？”

　　“又怎样。”

　　“你……”少年的粗眉抖了抖，“诚然，诚然我是个皮糙肉厚的，但是，但是这，大冷的天儿，着凉也是很难受的。”

　　“与我何干。”轻描淡写的一句，虽然听起来有哪里不对，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少年有些气馁，自知动手在此人手底下过不了三招，动口也过不了三句。

　　讪讪地不再说话，起身走到门边，狐疑地检视一番，门没有被打开的痕迹，暗道，“他是怎么出去的，难道是从露台跳海？”

　　“他昨天，就是穿着这一身出去的吗？”少年见对方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自在了许多，“看来那时候穿的比我想的严实多了，早知道当时就转过身去了，还能看看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少年背着烛光，借着暗影掩护上下打量着那个人，无意间扫到他腰间所佩之物，吃了一惊。碧心银边的利剑，剑柄有赤蛇浮雕，没有剑鞘。

　　上古神兵之一的烛阴剑，那是蓝精金刚石与九幽玄铁混合制成，由无数菱形锋利的部分组成，上有机阔，可以根据使用者的习惯瞬间转换为鞭子或者利剑，结合了金刚石的坚硬与玄铁的柔韧性，可以变成链舞动，像毒蛇一般发动攻击，也可以是一柄利剑，总之是上好的武器，传说因为剑性嗜血嗜杀，而被铸剑师封印在浩翰渊。

　　　这个男人带着的武器，跟古书里的描述挺像，他的暗黑气质，似乎也有些适合拿着这样的鬼东西。

　　“看够了吗？或许我该把你眼珠挖出来。”冷不丁的一声，让少年的头发差点竖了起来。

　　“够了，啊不，我才没有看你嘞。”见鬼，那个家伙明明一直望着廊外的天空，目光从未收回，怎么就发现的啊，难道他的斗篷上也有一双眼睛骨碌碌盯着自己？

　　想起那种怪模样，少年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那个人站起身来，往露台走去，少年这才发现男人个子挺高，即使裹着一副斗篷，居然一点也不累赘，还有些长身玉立的样子。

　　“你以为的自由，是什么样子的。”那人已经走到了外面，海风将他紫色的袍子吹起，如同一些暗夜里的羽翼蓬松开来。

　　“如果是鱼，那么自由就是能在清溪与碧海间畅游，如果是鸟，那么自由就是能在晴空与大地间飞翔，如果是我，那么自由就是能踏遍故土的山川河流，我爱的人们，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着。”

　　绿衣少年不太确定，那个人是否真的问了方才那个问题，可他却是无比认真地回答道，不由自主地朝着有光的走廊踏出脚步，外面有潮汐与海水的声音，带着微咸湿润的风。

　　然而过了许久，对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好安静啊。”觉得这种安静却让少年有些不适，“你晓得吧？很早以前，碧城就因为临海，水路海路陆路纵横交错，商贸发达，是个富庶之地，谦让之风盛行，甚少发生争执口角，有争执的也是因为钱太多这种事情。最最经典的例子，就是有一船货物，帝都来的卖主要卖两万金，碧城的买家偏偏要给两万三，卖家觉得买家很过分，于是执意卖一万七千。买家很不悦，觉得这是卖家看不起他，便一定要出两万六千金铢。最后这事情闹到碧城总督大人那里，说起来这个总督大人也是个会主事的，便让那买家出了两万六千，卖家收一万七千，那差价的九千金铢上交给国家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少年扬起细眉，故作神秘地看了看身边的人，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感兴趣的意思，目光飘渺悠远地望向那座蜃楼，“这结果呀，君上一高兴，就把蜃楼的建造地选在了碧城，听说璇玑岛总督气地三天三夜没吃饭。不过对于碧城人来说，这真是因谦让得到的意外惊喜，是吧。”

　　少年说完，趴在栏杆上，偏了头认真看着那人，然而对方根本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正当少年为这人的寡言而觉着心口堵得慌时，那人终于开了尊口，却也不是什么好话。

　　“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而已。无知。”那人凉薄的唇微微下撇。

　　绿衣少年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跟许多人一样，只是听了故事，却不去思考故事是否真的有逻辑，不过他只是略微一顿，便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我也想过了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再有钱的富商，在面对毫无交情的生意伙伴时，如果金钱是利，那么自然是能多赚一厘是一厘，怎么可能会出现那样荒谬的’争执’。

　　不过是个故事，寓教于乐而已嘛，我们从中学习它要传达的积极意义就是嘛，何必较真会不会有商人贵买贱卖。”少年最后一句纯属为自己找回面子。

　　“自然不会，除非，那两个商人的利并非在金钱。”冷冷的语调里有着肃杀气息。

　　贵买贱卖，不过是碧城总督与其它沿海城在竞争蜃楼始发港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表面上这是一个逻辑不通的故事，然而它不过是一个遮盖了某些东西而流出来的真相。那万人之上的尊者，为何决定将碧城作为蜃楼的始发地，甚至是为何决定修建蜃楼，个中缘由除他自己之外，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而这位异域的旅人显然不该是知情者，然而他平静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以为，那所谓的九千珠是什么？”

　　“你，你是在问我吗？”少年轻轻瞟了旅人一眼，“九千铢，自然，自然是金铢了。总不可能是小银鱼啊”

　　然而那人唇边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好一个九千珠，呵，应是九千月明珠。”

　　“天，天呐！月明珠？是那个传说中的月明珠吗？”绿衣少年本就十分大而明亮的眼睛蓦地又大了一圈。“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东西？它们真的是鲛人泪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对方没有理会他，即使那人的侧脸被紫色的兜帽遮了大半，少年还是能感觉到旅人的脸色并不好，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多此一问。

　　“月明珠，鲛人泪也，置珠于室，暗则明，夏则凉，冬则暖，是为异宝。”少年想起自己看过的古书，那些关于鲛人的记载不断涌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中原大地上有不少关于鲛人的传说，而月明珠，是传说生活在南方碧灵沧海的鲛人眼泪所化，一粒能让满室生辉，日夜不息。既然是传说，中州大地上从未有人在海中见过鲛人，也无人见过月明珠。可是这个旅人却说，世上有鲛人，有月明珠，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唉，六千珠，那就是很多眼泪吧？真可怜，是有很多鲛人哭泣过吗？真可怜。”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海面泛起银色的月光，波光粼粼，少年忽然觉得有些悲伤，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旅人怔了怔，碧绿的眸子里有一丝光掠过，他闭上了眼睛，低下头，似乎有海水清咸的气息扑来，似乎有云端忧伤轻柔的歌声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