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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夜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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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岭灵压紊乱。显然是中毒了。志波翼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也不顾自己并不擅长治疗术,能做的强行使出灵力,护住银岭的锁结穴。这方法虽然又笨又消耗体力,但确实奏效,银岭昏迷中咳了几声,灵压稳定了许多。
志波翼长出一口气,心说这北条卫家还真是阴毒,什么东西都可能是有毒的。没想到这罐子水这么厉害,银岭才闻一下就中招了。万一银岭真的把这罐子水拿给他催吐,这会儿他必然连命都没了。所以说,银岭你小子可千万别死在这儿。因为怀疑水里有毒,结果闻一下还真的中毒了这种事情,我还打算拿来笑话你至少三百年呢。
志波翼一边骂着“银岭你小子沉死了!”,一边背起银岭往外走。志波翼注意到天花板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能感觉出来是山本的灵压,便一路跟着那火焰走。志波翼一边扶着银岭,一边不停用自己的灵力护住银岭的几处重穴,这一路体力消耗极大。等终于出了地牢,和山本汇合时,志波翼心情一放松,差点连着银岭一起摔在地上。
山本过去扶住两个人。
“山本先生,银岭这小子中毒了……周围还有没有北条卫家的追兵?快送他去医馆……”志波翼说这话时虚弱到眼前都有重影了。
“志波翼阁下放心,周围的追兵已经被老朽解决了。只是北条卫势力极大,医馆里说不定有伺机报复的余党,随便来什么医官也未必可靠。倒是先前在朽木家等待的卯之花和山田,皆与老夫是旧交,更可靠些。”
志波翼头晕脑胀地点点头。
山本取出随身带着的药,分给志波翼和银岭服下。志波翼恢复倒是很快,只是银岭中的毒确实厉害,服了药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却完全不能动弹。
“你小子真麻烦。”志波翼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尘土和汗水,把银岭背起来。“就这么走吧。山本先生,万一真有伏兵,就要麻烦你出手了。”
山本带着志波翼和银岭穿过一片狼藉的北条卫大宅的内庭。志波翼来的时候被蒙住了头,现在出来时才第一次好好看到了北条卫家内庭的样子。
和一般人家通常布置得娴雅风流的庭院风格不同,北条卫家即便是姬妾家眷们所居住的地方,也布置得如同兵营。巍峨的高堂危楼没有一点彩绘装饰,门窗梁栋仅以桐油涂抹,一切如同军营,让人忍不住怀疑楼垛和屋檐下的阴影里,是否还藏着伏兵。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条卫果真将门家风,令人生畏。”银岭忍不住感叹。
志波翼呸了一声:“你别想北条卫啦,还是想想怎么报答我把你背出来的大恩大德吧。跟你说啊,三年之内不许绫晖带着晴光和苍纯到我们家炫耀他俩又学了啥。”
“绫晖哪里炫耀过什么……”
还有就快走到大宅门口时,志波翼的脚踝忽然被人死死抓住。
志波翼骂了一句贵族们绝对不应该说的脏话。这次终于连着银岭一起摔在地上。
“银岭你怎么这么沉!”
志波翼因为背上还压着一个,摔得着实不轻。他回头一看,只见刚刚经过的死人堆里趴着的一个还没死透的北条卫家臣:他一手伸着抓住志波翼的脚腕,一手握着断剑,挣扎着要爬过来。那人加上满脸的灰土血迹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悲——主君大势已去,却依然拼尽全力守卫。
“你这混蛋!”志波翼就地跳起来,挡在银岭身前,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打算立刻让这没眼色的家伙血溅当场。
山本用拐杖压住那个北条卫家臣的手腕,那人吃痛,不得不松开了志波翼。
山本道:“我敬阁下忠靖有加。但何苦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主君至此?”
受伤的家臣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银岭和志波翼:“哼,主君受辱,家臣怎么还可能有活路?”
志波翼一手扶着银岭站起来,一手仍然拿着佩刀:“怎么,要我成全你求死的心?”
银岭长叹一声,眼神中竟然又有一丝悲悯:“杀戮已经够多的了。走吧。”
那家臣反而对着银岭大骂起来:“伪君子!口蜜腹剑!主君的一切,北条卫家的以前,不都是鲜血换来的吗?难道灵王陛下不信任主君,还要信任你们这群草包?你们设计陷害我主君,又算什么?等着吧,都一样!都是个死!”
在家臣的咒骂声中,山本看了看银岭,挥杖将那家臣打晕。银岭心中暗想,只怕这样做只会让他死得晚几个时辰而已。北条卫家大势将倾,织原家为首的三家联军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北条卫家绝无翻盘的可能,这人恐怕只有在被俘虏前自尽和在被俘虏后自尽的区别罢了。
大队的织原家家臣已经堵住北条卫大宅门口。尽管隔着围墙,银岭依然能听见传令官在喊:
“织原焰玄公传川云灵王之令:北条卫敬平,上违天道,中害栋梁,下逆民心,削爵查问。其家臣等,即日起由织原、朽木、志波、四枫院家统辖,违者立斩!”
家臣们看见志波翼背着银岭,赶紧围过去。
“主君!”
“银岭大人!”
都是银岭熟悉的声音。现在可以放心了。银岭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当朽木银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了。绫晖、晴光、苍纯,还有脸上手上缠着绷带的志波翼齐刷刷的围了一圈。更远的地方,是山本先生。再远的地方,是萩。
绫晖在担心银岭,所以心情不太好,家里又来了客人,所以小祖宗居然不再给绫晖添堵,勉为其难地穿了标准的贵族女子装饰:下面是葡萄染的袴,上面是雪白的单衣,外套着淡紫色的小袿。深蓝色头发也垂下来,梳成了姬发式,虽然还是有点乱糟糟,而且看长度尚不能及腰,显然是为了平时作男装,剪短了很多。
“你小子,知道那水可能有毒,还去闻,中招了吧?”志波翼完全摆出了一副“我们来继续打嘴仗啊”的架势。
银岭哑然失笑,心说当时就该把那壶水原装的灌给你。他无视志波翼,转向绫晖,微笑着说道:“我没关系的,别担心。这次多亏了志波。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带着晴光和苍纯登门拜谢。”
绫晖点点头,眼泪忍不住的掉下来。又想着志波翼还在身边,又赶紧拭了泪,对志波翼大礼下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晴光叫了声“父亲大人”就扑过去撒娇,苍纯则拉着绫晖的袖子直说:“妈妈别哭呀,爸爸没事了。”
志波翼看着这两个乖巧可爱的别人家孩子,又想了想家里那两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死孩子和把他也归入死孩子行列的葵姬夫人,不禁后背一阵发冷。心说,好小子,这回合老子算你赢了。
萩看着一屋子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嘴角抽动了一下,扬长而去,出门的时候还摔了帘子。
萩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家臣们来来去去。渐渐从他们的话里凑出了现在的战况:焰玄正在指挥织原、朽木、志波三家的家臣联军。甚至连一向韬光养晦的四枫院家刑军也出动,一起平息北条卫家臣和追随者们的小股反抗。
很多家臣们说这些事的时候没有刻意回避着萩。因为在他们看来,萩只是一个行为古怪,平时沉默寡言的侍女。她不可能听懂这些复杂的驻兵、布阵的事。
然而萩都懂。甚至比他们懂得更多。为什么这几家会有如此安排,她告诉给织原焰玄的哪一条情报影响了现在的战局,她都知道。
其实这些信息,她不听也能猜出来一个七七八八。但亲耳听到确认了,终归更让人安心。
掌灯时分,焰玄百忙之中抽空造访朽木家,来看望银岭。
看见焰玄走来,萩便逆着众人聚集过来的方向,躲到寝殿后面。焰玄、银岭、翼、山本等人的谈话清晰可闻。
“银岭,翼,这次真是谢天谢地。你们没事就好。”
银岭笑着说道:“这次多亏山本先生,不仅提前帮我猜测出了北条卫家大宅的一些布局,还一路掩护指引。不然还真是不可设想。”
“山本先生,今后可否留下来襄助我等?”
“焰玄阁下,我年已老朽,出门几日便兴鲈莼之叹,请恕我疏懒了。”
“玩笑了,山本先生正是年富力强。”
“不敢当。”
这时,志波翼插了句嘴:“北条卫后来到底怎么样啊?”
织原焰玄神色有点失落:“我在料亭里困住北条卫敬平之后,告诉他灵王的裁决还有他女儿诗织尚侍自杀的事情,结果他自己也引刀自尽了。”
银岭摇头:“他大概是觉得死于自己的斩魄刀之下,是保全尊严的唯一方法吧。”
并不全是。北条卫脖子上的那一刀,是在焰玄玩够了猫戏老鼠的游戏,看够了北条卫敬平一张老脸上绝望痛苦的表情,问够了他想知道的情报之后,自己动手割开的。
没人能想到这个虽然有些脾气,但从无劣迹的织原焰玄一旦关起门来,做事比当年的北条卫家还大胆。北条卫敬平死于自己的斩魄刀,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自裁。连银岭也不例外。
织原焰玄叹气:“也许是吧。不过他死前可是很没有尊严地咒骂我们三家都要大祸临头——真是愚笨!”
众人沉默了片刻,银岭又开口道:“这几日看来不得不卧床休养,诸事要烦劳焰玄阁下了。”
“何来劳烦之说。若还让你奔波,绫晖必然记恨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怎会?你就算现在让我出去执行任务,绫晖也必然想你有你的道理。”
“我这妹妹从来乖巧,竟便宜你了。”
这句话本来不怎么好笑,但因为是向来威严的织原焰玄说出,众人便觉得有趣,都笑起来了。
听到这里,萩忽然觉得仿佛置身于空旷的荒野,无依无凭。她再也听不下去,便悄无声息地溜到院子里。升到半天高的月亮清冷明亮,初开的晚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回望寝殿的外厢房,纸拉门上映出晴光和苍纯依偎在绫晖身边的影子。晴光的侧影越来越像绫晖当年。
当年,甬道边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在蜷缩成一团的萩身边停下,衣服上有好闻的、让人平静的香气,不像其他成年女人的衣香那样仿佛招蜂引蝶,欲拒还迎。看见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不停发抖的女孩子不回答,漂亮女孩甚至跪坐下来,把头低到和萩一样的高度,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了?我叫绫晖,刚刚到这里,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