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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戏落幕了 ...

  •   第二幕是浓墨重彩的一幕。王暄点出了太史公只言片语掩盖下的悲剧色彩,悲剧爱好者郦耐对此啧啧称奇,丁允征一想到要看王暄和徐竹筠演夫妻就期待得抓心挠肝,葛子任力排众议用了某版箫独奏的《红颜旧》做BGM——这是葛导罕见的当家作主场面,这次郦耐倒没有顶嘴,丁允征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她注意力全在抓着丁允征回忆高一那个语文老师的事上了——
      “诶诶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小费讲韩愈《柳子厚墓志铭》的时候突然感慨也许只有男人之间才会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啊。”
      丁允征不用动脑子都知道郦耐想说什么:“当然记得啊。她不后来还用《琅琊榜》当例证吗?”
      “对的!我超生气!我本来中考结束已经安排要追剧了,结果上了高中……但是小费真的很好笑,她还说《红楼梦》写女孩子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但到了《水浒传》里就反过来了。”
      ……
      “当——”响亮的铜铙声把当场神游天外的丁允征揪了回来。话说这真的很容易让人跳戏到《窦娥冤》之类的对簿公堂现场啊。
      汉武帝巍然坐于办公椅上,两边各有一个侍女在扇风,李孜祎垂眸颔首,像一尊楚楚动人的菩萨(丁允征为这奇怪的比喻锤了自己的狗头一记)。
      李广连小板凳都不配坐,他是单膝跪在地上的,跪得不卑不亢,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是在向扮演汉武帝的刘迪同学求婚。刘迪开口用犀利的公鸭嗓劝退李广:“爱卿年事已高,此次出征就不劳烦您了。”
      李广死磕不走。
      汉武帝不准他上场。
      李广似乎要把膝盖楔进地里了。
      汉武帝沉默。
      好几个回合后,武帝终于退让了。
      丁允征瞅见郦耐抹了把汗,嘀咕了一句啥,没听清。
      那句旁白终于出现了,郦耐、丁允征、葛子任都犹如产房外的家属长吁了一口气。这种听闻孩子顺产好消息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倒是产房内/舞台上的产妇一脸淡定。
      场面迅速切换到了李广宅邸中,呜咽的箫声像一个反动分子安插来的眼线不知不觉地扰乱了整场气氛。
      舞台正中央有樽小几,斜摆着的,徐竹筠盘腿坐在一侧,观众可以看到她的大半张脸。李广上了台,一番逡巡,方叩了叩那扇不存在的门,入室。
      徐竹筠不是个苗条的女孩,被热心造型师捯饬得发髻高高盘起,露出一张中秋之月似的饱满红润的面庞。她正举箸迟疑,盯着案几上几道小菜发愣,脖子略有些前倾,听见些许声响,抬眼看见王暄走近,脖子仍是向前够着的。她复把目光落回原处,示意来者坐下。
      李广与妻子分别坐在小几相邻的两边旁,便于观众看清脸。
      李广蓦地开了口,猝不及防:“夫人,此次出征……”
      李夫人:“闭嘴,吃饭。都老夫老妻的了,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懂?漠北天凉了,别被冻着了。”
      她迟疑片刻,像是有话到了嘴边,却被默默地含住,悬在嘴边的筷子被轻啮了两下,她兴许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待到李广披坚执锐,下台,离场,李夫人方放下碗筷,扶着不存在的门框,喃喃道:“我就在长安,待你凯旋……”
      犹记得彩排时,郦耐看到和徐竹筠演对手戏时李广呆板的表演,咬牙切齿道:“我要锤爆这个直男癌的狗头!”她几乎是耳提面命地对王暄啰嗦:“你爱她呀,你也爱国呀,你也爱功名啊,你是纠结矛盾的,你要演的李广可不是脸谱样的英雄。你想想《安娜之死》呢?想想12年被卧轨的安娜·卡列尼娜害死的考生呢?你哪来的勇气跟二小放牛郎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沙场……”王暄无话可说,恭敬地称呼她为“郦奶奶”,既表达了敬意,又帮她解决了乱用成语的问题。
      丁允征发现自己很难接受王暄对郦耐的指导这么言听计从这个事实。他后知后觉地管这个负面情绪叫“妒忌”,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赶紧在心里喷洒敌敌畏,誓要灭了这些乱麻杂绪的架势。
      被“妒忌”的人毫无反应,只是抱着徐竹筠激动落泪:“啊啊爱死你了!是我的影后无疑了!多亏你帮我演这种ooc角色,不然我肯定被观众砸得连妈都不认了……呜呜呜我明明连李广驻地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就让我写这种肉麻的情节……”因为害怕发出奇怪声响可能会被徐竹筠身上的麦收音,郦耐把自己的音量调到最小,到了最后只剩一团呼噜噜的呜咽声。
      到了最后一幕,丁允征发现自己的记忆又模糊了,好像有一场混战,受武帝暗中指示不要重用李广的卫青大将军让李广领着援兵去投奔某部,李广军队迷失道中……因援兵未能及时赶到,汉军出师不利。
      李广引咎自尽。
      是郦耐当初翻译了,丁允征糊弄地改了改,工工整整抄在本子上、输进电脑里的那段:
      李广:自从束发以来,我与匈奴作战,不论大小,七十余次。现在有幸能陪同大将军迎战单于,然而大将军又将我部队并入右将军军部,最终又迷失方向,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况且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到底是不能再面对刀笔之吏了。(引刀自刭)
      ……没有然后了,丁允征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消息传到李夫人耳中,李夫人也随他去了;也许痛苦挣扎着直挺挺倒了地的李广夫妇又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一大帮人乌泱泱地涌上台;也许葛子任站在所有人的前面领着全体人员向观众鞠躬。丁允征没有上场,所以他看得清楚,但他记不清楚了。
      他却清晰地记着,从舞台后方的暗道往有出口的一边走时,突然被摁住。一片昏暗中他摸到了熟悉的《芈月传》服装质感,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算是笑了。他被控住,一步步后退,退到了墙边,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摸到了那堵毛乎乎的墙,手掌渐渐摊平把自己与墙壁隔开,但肩胛骨处还是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被戳到了,有种凉凉的感觉——但不是毛骨悚然地背后发凉,就是炎炎夏日一阵清风袭来的凉意。
      王暄偏过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丁允征——不,这个没有发生。
      王暄一手放在丁允征肩上,另一只手甚至懒得撑住墙把壁咚的姿势做做好。
      “丁允征,我喜欢你。”王暄的话筒忘摘了,丁允征听到前面舞台包括再往前的观众席一片哗然——不,这也没有发生。
      王暄一下场就被剧务抓住卸了麦,学校太穷麦太少,缺了一个后来的剧组都要气得拆舞台。
      所以王暄只是小声地问了问丁允征:“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编剧。”
      丁允征想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想不起来了呢。
      那么王暄最后有没有再表白一遍呢?
      可能……是有的吧。去掉“吧”,他确实表白了。
      因为丁允征回想起自己突然哽咽,嗫嚅道:“今天是六月五号,明天就开始高考假期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
      (回忆中的丁允征也哽咽了,去年高考是不是真的有考到用典狂魔辛弃疾大膜李广……)
      靠,你怎么这么没用!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儿啊,又没死人又没怎样的,我真是……服了你了!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有力气在脑内把自己痛骂三百遍。
      王暄没有接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丁允征看不出那眼神中是什么,含情脉脉还是威胁强迫还是无动于衷,他试图解读一下,可效果正如他做阅读理解中的含义题或分析古诗词内涵一样:成块的文本在他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炸成了成百上千块碎片,每块碎片都不一样,每块碎片他都想要……
      这时,他回想起高一时的一件事。
      那是高一下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周。当时徐竹筠脱单,身为舍友郦耐讲了讲幕后“花絮”。那个男生和她一起参加过寒假的游学活动,在外面“相依为命”,也许这样就有了好感吧,总之当吃瓜群众后来谈论起此事时,改编出了“冬天冬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的唱词。
      当时,是男生先表白的,就在考试前的某一天。女孩答:“啊,等期中考考完了再说吧。”高一从周四满满当当地考到周六,一天三门。高一的娃娃们硬是被学校这种骚操作拖到了与高年级同学一起在周六五点被放回了家,从穷乡僻壤的云徊回城里的公路猝不及防堵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后来丁允征领悟了每学期期中考试都是这样的,谨记不要在这天坐公交(如果没有座位再加上堵车搞不好要站到天荒地老……),或者多逗留一会儿错开高峰就是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第二天一返校,晚自习结束,学生们作鸟兽散离了教室的时候,男生一声不响地把女孩约到操场。到周一早起的时候,郦耐兴高采烈地发现自己捡了顿早饭——啊!舍友能找到一个不仅帮女朋友买饭还帮与女朋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居者准备粮草的男朋友真好!
      “不如,我们,高考结束后再说?”丁允征抬眼谨慎地打量着对方,尽力从那张被黑暗抹去五官的脸上捕捉着情绪。
      王暄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似乎真的是化抽象为具体地鼓足了勇气,在丁允征额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大概世上亲吻也分很多种,或轻如鸿毛,或重如山盟。但丁允征直觉认为:这一个虽然形式极轻,但内涵极深沉。
      丁允征和王暄并肩走过这长长的过道,隆重地像是要一起迎接他们的未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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