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至》施庸

39、故人归

　　“你到底在想什么！”黑影愤怒的咆哮道，“居然强行中断与往生剑的认剑仪式！你知不知道，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十条命都不够你赔！”
　　怎么摊上个这么不争气的主？明明有着天赋异凛的能力，却又自己毫无理由的放弃！
　　面对对方的怒气，顾北庭只是静默的运行着体内的气息，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额角的冷汗和毫无血色的唇说明了刚才的行为的代价之重。
　　就在黑影还在持续不断的发牢骚时，顾北庭突然问了一句，“你之前的主人如何？”
　　像是被猝不及防的触碰到某个开关般，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
　　良久，“都是极好的人才，可谓是资质难得啊。”说出这番话时，却并无自豪的语气，反而带着淡淡的平静与不易察觉的悲凉。
　　“话说，往生剑选的主人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啊。”黑影缥缈的聚在半空中，声音越发莫测，听不出是怒是喜。
　　“第一位是个年少公子，家道中落，我便替他杀了奸人家数十人。”
　　“第二位是位威猛将军，征战沙场，我便替他屠了敌国数十城。”
　　“第三位……”
　　怪不得，他一接触往生剑的剑气，就是滔天的戾气，一股阴冷入骨的杀戮与怨恨不甘的气息。更令他畏惧的是，他竟觉得与自己的气息莫名的统一相似。那么他到底在不甘什么，渴望什么？
　　“渴望一人啊。”黑影替他回答道。
　　顾北庭抬眸看他。
　　黑影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咯咯直笑，“我就是读了你的心思又如何？你在怕什么？怕我知道……还是怕那俊美师傅知道你其实有多阴暗，多不堪？”
　　“闭嘴。”
　　“生气了？哈，还真是在乎你师傅呢！要我说，你才最难伺候。”
　　“你要我替你杀人可以；替你屠城可以；替你毁了这世界也可以！这世上，有什么是往生得不到的？我都可以帮你得到，更何况一个区区战神？但是，你要的何止是那一个人？”
　　“你要的，是那人的心。人心是最难强求的，纵使我神通广大，也无法替你得到它。”
　　耳边只剩下风吹过沙子轻微声响，世界仿佛在一刻寂静。黑影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我不再强求了，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事情仿佛就此翻篇。
　　荒境的条件很艰苦，变幻不定的天气，上一秒烈阳炙烤，干涸得他皮肤都脱了几层皮，下一秒就是雷电伴随着风暴袭来，苍茫大地，却无一处供他遮躲。几日下来，他狼狈不堪，顾北庭可以忍受皮肉之苦，也可以忍受独自一人的孤独，只要那人能安好。
　　那人似乎不肯饶他。每一天无时不刻的盘踞在他的脑海，那样霸道的占据了他的所有记忆，他的一个低眉，一个抬眸，都那样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顾北庭强忍着这疼痛而微甜的折磨，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淡去，会慢慢忘记的。可梦里那人的一次次出现无不说着这谎言的单薄。
　　他想见他，好想见他，日复一日这愈加强烈的念头几乎让他疯狂。
　　终于，在这场漫无边际的思念与折磨中，他败下阵来。

　　“继续让我完成认剑仪式吧。”
　　一片铺天盖地的杀气之中，耳中充斥着哭喊的声音，以及一张张陌生而扭曲的脸。满是鲜血的脸，或带着恐惧，或带着兴奋，或带着痛苦，这是往生剑的回忆，这是它杀人的场景。正是这些死去之人所堆积凝结的怨气和杀气使往生剑变得强大。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这个疯子！别靠近我！啊啊啊啊不要杀我！”
　　“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放了我？”
　　“放了你？那……谁来放过我！”
　　……
　　这些痛苦如同毒蛇般缠上顾北庭，在噬心的苦痛中，仿佛亲生经历着当时的情景，一瞬间，顾北庭觉得自己就是那惨死的人，又或是……那拿刀的刽子手！在这重重的幻影中好像被一个个恶灵活生生撕去层层皮肉，被分成无数块，痛到最后，顾北庭几乎已经麻木，意识消散的最后，顾北庭想起自己早晨练剑时，沈棠起身握住他的手，带动他练剑时，近在耳边的声音，淡淡的却又有着温柔的嗓音。
　　“剑要拿稳，记住，是你控制剑，而不是剑控制你。”
　　师傅的手真温暖啊，让人舍不得放开……他贪婪的回味着，师傅刚刚说什么？
　　他说一辈子不离开我
　　他说我是个好孩子。
　　他说和他一回去。
　　……
　　“啧！”看到顾北庭又在不由自主的抵触着往生剑的杀气，黑影忍不住道，“原来是为了沈棠一句好人，就这样苦苦挣扎不肯入魔么？”
　　“这沈棠真是碍事啊，暂时忘了他的好，你只要记着他是如何伤害你的便好。”黑影潜进顾北庭的身体，抹去了部分记忆后，又笑道：“没了这优柔寡断的情感，你就不会再受伤了。呵……好人？好人可无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随着暴风的袭来，漫天的黄沙脱离依附的大地，形成一条条黄龙般的沙暴，肆虐的在广阔的地面横扫着。仔细望去，有一道欣长的身影赫然站在这沙暴之中，狂风卷起他的发，青丝间，那双眼中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墨黑的死水。他抛开手中的剑，剑泛着冷光快速的穿过“黄龙”，凌厉的剑声中，“黄龙”被一个个击破，化作黄沙。
　　“很好！”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满是欢喜，这么多年的练习真不是白费。
　　“你已经完美的和往生剑融合在一起了！不用动手就可直接用意念控制，往生剑完完全全属于你了！真是一个奇迹！”
　　男子收回剑，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道：“你说会有人在外面接应我们的。”
　　为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五年。
　　“别着急啊，等到空中出现……”黑影绕到顾北庭身边，话还没说完，一声惊雷落下来。
　　顾北庭抬头望去，天边原本掩得严严实实的云彩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有人在外打开与这个世界的结界！顾北庭意念一动，往生剑就势出鞘，直向云缝中劈去。
　　“轰隆”
　　在一片雷电交加中，顾北庭飞身离去。
　　“哈哈哈哈，我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黑影附在顾北庭身上兴奋的大叫。
　　离开荒境，就看见一身黑衣的美丽女子神情肃然的站在结界交口，身后跟着魔族士兵。一见到顾北庭便行礼道：“虞欢奉叶将军之命，特来恭迎魔君大人归来。”
　　“不必不必。”
　　没等顾北庭说话，黑影就兀自窜出来说道，“叶将军在哪？他真是让我们等得好苦！”顾北庭闻言瞥了一眼黑影，“你早知道叶定寒会来救我们？”
　　“啊？这个……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是你这种注定要成为王的人！”黑影在顾北庭四周飘荡着，拍着马屁道。
　　顾北庭收回了视线，他可不信这一套。
　　不过，很快就能与你见面了呢，师傅。真好奇你会是怎样的反应。想到这，顾北庭一抹唇，漆黑的眸中久违的闪起兴奋的光芒，似乎一位坐等看着猎物有趣反应的捕猎者。

　　钟迟明助天帝诛杀叶定寒的消息在各界传得沸沸扬扬。这其中的功劳，当然离不开钟迟明，天帝大喜，为其摆功宴。
　　沈棠静静听着怀瑜报告最近的消息，面对最近外界的剧变，他没多大兴致，最后也只是轻轻问了一句，“迟明还好么？”
　　怀瑜简直扶额，崩溃道：“怎么会不好？人家现在被封了个大官呢！多少人眼红啊！”真是的，师傅的关注点怎么每次都这么奇怪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担心……叶定寒的死相当于魔界最后的支撑也没了，最近人们都在议论现在独大的天帝会如何重置六界，……怕是少不了腥风血雨。
　　庆功宴当天晚上，“大官”钟迟明便来了，一身月华色的衣衫衬托得他越发温和儒雅。刚靠近，沈棠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迟明，你喝醉了？”
　　“嗯，我醉了。”钟迟明温润如玉的脸上微醺，沈棠倒了杯茶递过去，钟迟明接了茶杯，望着浮沉的茶叶，不再说话。
　　沈棠见他这幅模样，问：“发生了何事？”钟迟明平时自律有风度，断不会喝酒这样不知限度，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呐，阿棠，那时的问题现在我能问了么？”钟迟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他一怔，点点头。
　　“顾北庭，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那三个字被叫出来的那一刻，沈棠的心还是疼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可回答他的，只有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痛。
　　掩饰般饮了口茶水，“是一世都弥补不了的过错，一生都忘不了的悔恨。”
　　“阿棠，”钟迟明看着沈棠，温柔的眼中溢满了忧愁，脸上却笑着。
　　那样苦涩的笑容。
　　“饮茶是自醒，喝酒是自醉。”钟迟明说，“怎么我清醒着，你却醉得不轻呢？”
　　沈棠迷惑的看着钟迟明缓缓起身离开。
　　他拖着步子，轻轻吟诵着。
　　“心悦君兮君不知，空负良辰。繁花落兮君难惜，方知真心。”
　　月光落在他身上，无边落寞。
　　这天晚上，沈棠又梦到顾北庭，梦里的顾北庭不似以往控诉着他的欺骗，他一如当年，是个笑得温暖的少年，他墨黑的眼眸中有着灿烂的星辰，他期盼的问他。
　　“师傅，我心悦你，你呢？”
　　他听不见自己的回答，只听到一声惊慌的呼喊。
　　“师傅！”
　　他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依依和怀瑜惊慌失措的脸。他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到怀瑾沉声道。
　　“顾北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