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至》施庸

37、迷津引（2）

　　近些日子以来经常来白宫的人就只有钟迟明，沈棠与钟迟明两人坐在庭院里，桌上摆着钟迟明带来的酒，沈棠很少沾酒，两人遂喝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日子也过得飞快，这天，钟迟明向他辞别。
　　“你也要走？”
　　沈棠微皱着眉，如果连钟迟明都离开，这庭院里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钟迟明温和一笑，他怎么会不懂沈棠的心思，清冷的外表下其实怕极了寂寞。
　　“这是天帝的指令，不可不从。”又安慰似的轻语道，“过些日子就会回的。”沈棠不语，心里又实在担忧，天帝不知为何会叫钟迟明前往魔界执行任务，危险不说，这是要再次挑起战端么？
　　“阿棠？”
　　“……嗯？”这才听到钟迟明的声音，沈棠后知后觉的应道。
　　“阿棠，我想知道你到底……”钟迟明欲言又止，温润的眸子里满是踌躇。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罢了，等我回来再问你吧。”
　　沈棠注视着钟迟明渐远，心中疑惑不已，那句未完的话语到底是什么呢？

　　自钟迟明也离开后，这庭院是真的空了许多。连一向聒噪吵闹的依依怀瑜也安静了许多，仿佛一瞬间成熟了。当年他带回来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日子过了多久沈棠也记不清，只是终日卧在庭院的竹椅上，精神时好时坏，常常梦梦醒醒，有时好像睡前那些花儿还红得似血，再醒时连叶子都败光了。
　　“师傅。”
　　沈棠睁开眼，是怀瑾。一般情况，怀瑾是不轻易来打扰他的。
　　“何事？”
　　“又是新的一届弟子来了。”怀瑾道，“师傅要不要去看看。”
　　每五年一次的招收弟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好。”
　　在白宫殿前，沈棠坐在殿上，看怀瑾主持着。怀瑾真是再好不过的接班人，永远都将一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平心而论，他做得远比他这个师傅要好。沈棠想，是时候将位子让出去了。
　　看向新来的弟子，都是一个个稚嫩的少年，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迷茫。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弱小的身影上。那是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胆小的拽着依依的袖子。
　　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顾北庭，没有安全感又极其依赖人……
　　注意到沈棠的目光，小唐泽小声的对依依说：“师姐……师傅盯着我看呢。”依依瞥了一眼沈棠，道：“不要紧张，师傅他……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仪式还在继续，一个声音突然打断。
　　“哟，堂堂白宫的弟子就是这些货色啊！”
　　怀瑜翻了个白眼，这么欠揍的声音不用听就知道是谁。刚想骂回去，就听到一声清冷低沉的轻斥声：“谦儿，莫要胡说。”
　　来的是沈逸堂和沈谦。
　　怀瑾谦逊有礼的作揖，与沈逸堂一番客套。只剩怀瑜与沈谦相看两厌。比起另外两人的和谐，怀瑜和沈谦的对话就更简单粗暴了。
　　“小徒弟最近活得挺好啊。”
　　“那是，沈二公子不也没死吗？”
　　“你这小子真不懂礼仪，论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师叔呢！”
　　“呸！你先叫我师傅一声大哥啊，”怀瑜丝毫不客气，“否则别想我白宫任何弟子叫你一声叔。”
　　“你！” 沈谦气结，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声。
　　“师叔。”
　　好一声脆生生的“师叔”。怀瑜骂道：“哪个不争气的乱喊！”
　　小唐泽无辜的眨巴着眼。看到怀瑜气急败坏的样子，沈谦更觉扬眉吐气，不禁不由自主的抱起了小唐泽，喜笑颜开道：“小家伙真乖，再喊一声。”小唐泽看着笑眯眯的沈谦，又老实的喊：“师叔。”
　　怀瑜简直气得冒烟，“软骨头！”

　　令一边，沈逸堂已经走向了沈棠。
　　“还好吗？”
　　沈棠点头。
　　怎么会好？气色的虚弱已经表现在了脸上，沈逸堂没有戳破，两人无言。沈棠道：“要不到后山去坐坐吧。”
　　“好。”
　　父子两一前一后的一路行走着，彼此无言，心中却都十分满足，他们彼此之间已经疏离太久，如今这细微的陪伴，都是来之不易的亲情。
　　到了庭院，沈棠道：“北……”倏地停了声，他又下意识的准备叫顾北庭沏茶。已经五年了，他还是没能适应没有他的日子。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成了习惯的一部分，在他消失后，才那么缓慢而清晰的意识到。
　　沈逸堂注视着沈棠微微变化的表情，他这个孩子的心思太好猜了，都写在脸上。
　　“棠儿，我很爱你的母亲。”
　　沈棠疑惑的抬头。沈逸堂却继续道，“那时我还年轻，初次下凡游玩便落在了你母亲屋前的梧桐树上。后与你母亲相识相知，直至相爱。”声音轻缓，仿佛回想起曾经，沈逸堂那依旧清俊的脸上，岁月仿佛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少有的微笑起来。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时，我落荒而逃。这种情感对我来说太陌生，我不懂得如何面对，便选择逃避。后来发现自己无路可逃，看到的人像她，弹琴想到她，梦了心里也全是她。所以我回到了她身边。”
　　“但后来迫于家族压力和人神之间的禁忌，我再次选择逃避。所以我们就这样错过，她恨我一世，而我也一生不得安宁。棠儿，若有一天你也爱上了一个人，我希望你不要让自己后悔。”
　　看见沈棠眼底未散的迷惑，沈逸堂只是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总有一天，会有人教会你的。”
　　沈棠默然，突然道“母亲不恨你。”
　　沈逸堂讶异。
　　“她每每唤我棠儿时，有难以言喻的温柔。我想这多出来的几分温柔，是给你的。”
　　沈逸堂了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父子俩的关系仿佛又近了几分。
　　沈谦站在门口，气得暗握拳，他走过去破坏了这温馨和谐的画面。
　　“沈棠你凭什么！凭什么和父亲单独在一起！”
　　沈谦开口就道，看到沈棠讶异的神情，直觉更恼，仿佛做错的只有他。
　　“谦儿！”
　　“怎么？你又要说我的不是吗？是，在你眼里，我怎么也不如你的战神儿子，可……父亲，我也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偏心！”沈谦一向跋扈，此时却带着受伤的神情。
　　为什么沈谦会这么说？明明是他该嫉妒不满才对。沈谦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却带着委屈，“没错，父亲终日在我身边，心里关注的却是你。为你的成神喜悦，为你的病焦急，可从不在意过我的成长，他不爱我的母亲，也不爱我。沈棠，你抢了大少爷的位置，沈家将来是你的也便罢了，可你为什么连父亲的爱都要全拿走。所以我恨你，从小我就恨你！”
　　沈谦又无限自嘲的道：“不过恨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是我没本事，不像你，和父亲性情相似又天赋异禀。”
　　似是一口气说完了所有长时间憋在心里的不满，沈谦冷静下来，一副任凭责骂的模样。却没想到等到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对不起。”
　　对不起？沈谦一下子蒙了，沈棠如是。这是他们的父亲，一个一生寡言严厉的人，却在和他们道歉！
　　“我对你们都有愧疚，让你们都受了委屈。请你们原谅……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我爱着你们，从不曾偏袒。”看着眼前道歉的男人，他们的父亲，第一次如此低微的神情，如何能不心软。其实他们对他，从来都不曾恨过，又何来原谅。
　　所以的误会，其实都只要这一句来的不晚的道歉。

　　“我们走了。”
　　沈逸堂与沈谦告别，走到门口时，沈谦回头，脸上带着变扭的神情，“咱们的账还没完，……你给我好好的！……走了，……哥。”
　　那一声哥小的几乎听不见，沈棠却听见了。
　　“嗯。”
　　他很开心，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次拥有亲情。
　　下山时，沈逸堂突然轻轻道：“他一点都不像我。”
　　沈棠虽外表孤冷，但其实内心的柔软敏感却像极了他的母亲。尤其在遭受了这么多年的孤寂，却仍然拥有宽容温柔的性格的样子。
　　他不会如他一般辜负一人，只是怕他懂得太晚，会来不及辜负一人。望他不像他一样轻易放弃，也不像他母亲一样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