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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公竟渡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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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颓然垂下手，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身上污泱泱的汗水血水便腻的难受。他扶着石壁站起身，定定心神，施法去了静潭。
静潭水清冽，可宁心靜神，也是贺玄多年来修炼的地方。他褪下衣物踏入潭水里，清凉的潭水触及肌肤，便消退了燥热，安神息心。
如走马灯一般，贺玄细细回想着一连串的变故。
留下师无渡一命，的确是想让他低头认罪，以慰亲人亡灵，也以慰自己这百年来独自承受的孤寂与执念。只要他真心悔过，一届凡人，放了他去也就罢了，从此不再纠缠，也算回报了青玄一口一个“明兄”的情谊。
但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贺玄苦笑着摇了摇头，拘起一把潭水抹了抹脸。
报仇原本只是目的，但不知何时起，仇恨变成了赖以生存的养分，他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寝，不人不鬼，但不能没有仇恨。仇恨像一株寄生植物一样，紧紧缠着他，贪婪地吸取着他的养分，再诱惑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害他的人，被他砍了个血肉横飞！白话真仙，被他吞了个干净！师无渡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踩在脚下，匍匐在跟前，从神坛拉到了地狱？
但后来呢？他踩着仇恨，踏着骷髅，孤身一人，一步步爬上顶峰，回头一望，却脚下一空。到头来，爹娘也好，真儿也好，妙儿也好，连他自己，他都忘记了。
“明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灿烂如三春之花，风师大人风华绝代。他曾推开了所有人，却怎么都推不开师青玄，时至今日，师青玄成了他最深的记忆。
然而可笑的是，青玄记得的人叫明仪，不是贺玄。那贺玄又算什么？
他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蜷在潭水里。微风拂来，拂皱了静潭的水面，拂落了一片细嫩的花瓣。那花瓣轻飘飘落进水里，浮了浮，突然微微打起了旋儿。
“你我不过一样卑劣”
方才虽在梦中，可师无渡那苍白的脸，嫣红的唇，和哀悯的神情是那么真实，讥讽尤在耳边，贺玄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在心中争辩，那不过是一时本能。更何况，本就是命运不公在先！
我与命运相争，我有什么错！
可师无渡的残影却依旧在眼前，他也曾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仿佛被蛰了一下，贺玄猛地从水里站了起来！燥热与羞恼使他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异样的潮红，冰冽的静潭水升腾起水汽，再无法抑制他的烦乱。他红着眼，胡乱系上衣襟扯过外袍，便气冲冲往铁牢去。
长廊上的小鬼原本还在酣睡，被贺玄沉重的步子震醒了，看着他吓人的表情和血红的双眼，抖了个激灵，连忙跳起来瑟缩在一边。心中直打鼓，摸不清贺玄对牢里的人又是折腾又是上药究竟作何打算。
正在胡乱思考着，却听贺玄吩咐道
“去，把那群疯子带过来。”
小鬼一愣，随即如蒙大赦，连奔带跑的去了。
贺玄一手按着胸膛，一手在铁牢的墙壁上抠出了五个深深的指印。体内法力如煮沸了的开水般，四处窜动，太阳穴突突地跳。
师无渡的辩解，忏悔，讥讽，每一句话都像催动紧箍咒的咒语，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无论他怎么辩解，怎么躲避，“师无渡”都如鬼魅一般缠着他，活像当年的白话真仙。但白话真仙不过流于表像，师无渡却能看透他的借口，道破他的卑劣，怜悯地看着暴露无余的自己，这才是最大的恐怖。
师无渡，你凭什么可怜我！
师无渡就这样被一盆平白无故的冷水泼醒了。
他睡的很沉，梦里是小时候的青玄，梳着双鬟，穿着女儿家的衣服，奶声奶气叫哥哥，笨拙地跑来又被自己裙裾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一脸将哭未哭的表情，嘴已经瘪起来了。
“怎么那么笨！不许哭！”明明心里一疼，师无渡还是装出一幅生气的样子，果然小青玄就吓的不敢哭了，打转的泪花和鼻涕硬是吸了回去。
师无渡回身抱起弟弟，翻开他的小手，手上擦破了点皮，脏脏的，他心里一揪，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轻轻地擦掉泥巴草叶，在伤口上轻轻吹着，“这样就不疼了”
“哥哥背我！”青玄张开双臂，肉嘟嘟的脸蛋像个小太阳，亮亮的眼睛能驱散所有阴霾。
“好”师无渡蹲下身子，把弟弟背起来。青玄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又吸了吸鼻子，头发蹭的他脖弯痒痒的，对小孩子而言还有点大的金锁硌在他的肩头，和自己胸前的金锁发出微弱的共鸣。
师无渡眯起眼来，青天白日晃的他有点晕。忽然就觉得脖弯一湿，“青玄你哭了吗？”师无渡连忙问，背后没有回答，脖子上凉意更甚，头上也是，青玄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下起了雨？
身子却不受控制，灵魂仿佛被抽离了原身一样，飘飘荡荡地腾空而去。
“青玄？”师无渡悠悠睁开了眼，脑袋晕沉，脸上和头上都湿答答地滴着水，还好，原来不是青玄在哭。
眼前黑色人影，银色水波，是贺玄。师无渡骤然回神，心思却还吊在青玄身上，既不知贺玄还要如何折磨他，便干脆又闔了眼不去理会。
诡异的安静，很快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破，伴着一股馊水的臭味，由远及近。师无渡正在诧异，便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到了他身边。
他睁开眼睛，赫然是五六个蓬草一样的头颅在眼前乱晃，鸡爪一样的手正往他身上摸来。师无渡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就往后面躲，跪麻了的腿却不听使唤，反倒像针扎一般钻心的疼，铁链哗啦啦响做一团，兀自挣扎。
眼见贺玄正抱着胳膊，斜倚在壁上，看好戏的姿态。他面色苍白，眼睛却红的要滴出血来，嘴角挂着一抹嘲笑，分明站成了一个闲适的姿势，整个人却显得十分紧张僵硬。
师无渡扭着身子尽力避开那些疯子，怒气冲冲的脸庞依旧傲慢而威慑。
现实和残影重叠在一起，一阵战栗攀上了贺玄的脊梁，他指节发白，眉间黑气郁结。
“都忍很久了吧？这个人给你们了，好好玩。”
贺玄话音甫落，那几个乱蓬蓬的脑袋忽然昂扬起来，仿佛听到了激励的号角，浑浊的眼里爆发出精光，一个个兴奋地扑来。
师无渡闪避不开，那几个爪子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惊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吗？”贺玄冷冷道 “水师大人您一直高高在上，想必是没见过这种龌龊的垃圾。”
都是一群惯犯，被贺玄囚在水底，折磨成了烂命，个个痴傻不堪，淌着口水，像动物一样。
“本来是留着给你弟弟换命的，不过既然你愿意一力承担，我便成全你。你就用这副身体，好好承担。”
疯子们受到鼓舞，纷纷露着臭烘烘的脑袋和口水。
师无渡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滚！”他咆哮着，尽力扭动起来，试图甩开缠在身上的疯子。可怜他如今凡人之躯，刚从虚脱中回神，一身的新伤还双手被缚，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此刻硬是牵动全身的力量弓起腿来，一脚一个把人踹开。
然而却无济于事，那疯子根本不觉痛痒，一骨碌爬起来，又更加疯狂地冲了过来。
师无渡像触了雷一样弹起来，拼命想要甩开他的钳制。他望向自己手腕上的铐环，突然发力地向下猛扯。粗糙的玄铁挤压着皮肉，胳膊粗的铁链崩的笔直，师无渡觉得手腕上的皮肉正在一点点被掀开，手掌的骨头要被一块块挤碎。他疼的灼心裂肺，牙关几乎咬碎，神志却突然想起了那日青玄把药碗摔在他面前的样子。自己拿绳子绑住青玄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他也会疼，也会不甘心，也会因为无能为力而痛哭呢。
“哧啦”一声，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扯了开来。师无渡心下一横，带着挂在他腰上的疯子猛地向背后的墙壁撞去，撞的他五脏六腑都快错位了，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好歹把那疯子撞地消停下来。
喘息间，师无渡见贺玄依旧倚在壁上，纹丝不动，面上挂着假面般的讥笑，波澜不兴。却不知他此刻其实是头疼欲裂，千百个小鬼拿锤子在敲一般的胀痛；欲望在血管中翻腾，法力在四肢间游走。连身后的墙面都被他震裂了，只因挡着才没有剥落。
可不及师无渡再说，腰间又是一收，原来那撞懵了的疯子回过神来，此刻愤怒地疯狂揽住他的腰。
另外两个被踹开的疯子也爬了过来，一边一个抱着他，手上乱抓。还有两个伏在他胸前，脑袋顶在一起，如同抢食一般。
师无渡浑身发颤。殷红的血从裂开的肩头如灵蛇般蜿蜒而下，黑发贴在湿透了的额上。
“贺……狗！”
胸前的两个疯子争的烦了，一个摸索着起身，竟站到师无渡跟前，往他脸上凑。师无渡被那疯子一把捏住下颚，强行打开牙关。
正好那疯子就送进了他的嘴里。
绝望划过师无渡的眼底。比恨意更甚的是恐惧，比恐惧更甚的是屈辱。
哪怕是被贺玄踩在脚底，哪怕被千刀万剐，他心中的孤傲都不曾动摇分毫。而此刻，他所有的骄傲都被碾成了碎片，所有的信念，除了青玄，都化作了乌有。
青玄啊，哥哥只能护你至此了。
所有的精神汇至一念，师无渡拼尽全力，咬了下去……
“啊！！！！！！！”
血雾喷上脸颊，师无渡嘴里咬着那疯子的半截东西，恍如修罗。
疯子们被吓的滚到一边，只有那个被咬断的还惨叫着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叫声是一声低过一声。
贺玄亦是一惊，猛地站直了身子，墙灰便扑梭梭落了一地。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恍如冰水醍醐而下，狂躁瞬间褪尽，青气爬上脖颈，筋脉突突地跳。
“呸” 师无渡吐掉了嘴里的脏东西，抬起眼来直视着贺玄，眼神依旧清冷，却疲惫。
“你总问我，你一家五口做错了什么。我告诉你，错的是命，错的是你的生辰八字，错的是你叫贺玄错的是我你满意了吧！”
“我是罪有应得，十恶不赦，咳……”师无渡勉力提起一口气“呵……但你又好的到哪里去？”
“你为了向我报仇，杀了真正的地师！他累世功德，做错了什么？你化为黑水玄鬼，百年来沉了无数从你水域而过的凡人，他们做错了什么？青玄真心待你，视你为知己，你却连他也不放过！你欺友，杀人，弑神，哈，贺玄，你。可。比。我。狠！”
贺玄面色死灰，他已然恢复神智，也为方才的狂躁震惊不已。他究竟干了什么？让人羞辱师无渡？自己和害死妙儿的凶手有什么区别？
师无渡笑的咳了起来，他低下头去，喃喃道 “青玄，对不起了……”，便忽然直起身子，仰脖张口就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咬，竟是要咬断自己的经脉。
一道黑影闪至，贺玄挥手割断了铁链，一把托住了坠下的人。
那群疯子吓的四下逃窜，贺玄顾不得他们，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彷佛那是世间于他最后的余念一般，牢牢抓住，又小心翼翼。
他们胸膛相贴，一颗心早已不再跳动，另一颗也微弱如风中残烛。怀里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便软绵绵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此时此刻，差不多是花城把谢怜摁在桌子上的那会儿。。。所以说铜炉山真的是给各位要发狂的道友们提供了特别充足的燃料！
* 贺玄的心结被水哥骂开了，水哥有错，玄哥也不清白，谁先看透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