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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天地玄黄 无度无量 ...

  •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又是一年中秋宴,团团如轮的明月照的仙京恍如白昼。风波方歇的仙京,无论是心境还是人力都大不如前,往年奢靡浮华的琼香玉露,酣饮盛宴,今年都一切从简。

      宴席之首原本是君吾的位子,现在却还空着。若非中秋佳节,对民间而言,堪比新年,且家家户户拜月倾诉,供灯祈福,今年的中秋宴差点就要搁置了。

      后来众神官决定,不如做成个百家宴,既能维持中秋宴这个习俗,又不必大费周章。

      结果倒颇为令人惊喜,往年从不露面的雨师,今年带来了不少瓜果蔬菜,裴茗带来了美酒,风信和慕情因厨艺了得,便负责了膳点的准备,谢怜本也想帮忙,结果被慕情赶了出去。更令人惊喜的是,嫦娥派人从月宫送来了桂花纯酿,芬芳四溢,暖香醉人,比起往年熏香缭绕,倒是清雅了不少。

      因师青玄还是个凡身,贺玄则是身份尴尬,两人便都留在了凡间。师无渡乍还仙界,又承了裴茗和谢怜的邀约,便一定要到场了。

      因此师无渡作别两人,又与贺玄嘱咐了一通,便回仙京赴宴去了。

      青玄自然坐不住,拉着贺玄便要去逛庙会,见贺玄没什么兴致,青玄摇着扇子,忽然想到一计,笑道:

      “贺兄,仙京的中秋宴,不是都要斗灯吗,我们去给哥哥放祈福灯,好不好?”

      贺玄果然抬起了头,思索了一会儿,笑意浮上嘴角,便施了个缩地千里,带着青玄往皇城去了。

      仙京大道上,师无渡远远就看见谢怜在巍峨的牌楼下候着他了。仙乐太子虽仍是一席素衣,但衬他温和无争的气质,颇有仙风。

      而谢怜看着师无渡款款而来,亦是心中叹服。以前都只以为风师青玄风华绝代,风流无双,提起他兄长“水横天”便是骄横狂傲,为所欲为。但眼前来人一袭水色锦袍,宽衣广袖,虽乍看之下一派倨傲的贵公子模样,细品又兼生一股沉稳大气。何况谢怜曾和师无渡并肩一战,更是清楚他的为人处世。

      既知这次中秋是个“百家宴”,师无渡也没有空手来。只是谢怜见到他带来的物品时,不禁吃了一惊。

      “临行匆忙,青玄帮忙一起准备了些南海与东海的水产,要劳烦玄真将军和南阳将军了。”师无渡乾坤袖里堪称是物产丰饶。

      谢怜忙帮着接过,目光一转,瞥见师无渡白皙指节上的一抹流光。

      师无渡倒也不避,席间轻摇扇子,觥筹交错,全然不顾众人投向指环的闪烁目光。裴茗几次想要探手来看个清楚,都被师无渡拿扇子打开了,便故作负气道“水师兄怎么这般小气,什么法宝还舍不得让我开开眼。”

      师无渡斜他一眼道:“看了便要给份子钱的,还看不看?”

      裴茗哈哈一笑,道:“既是水师兄的份子钱,哪有不给的道理。”

      众人嬉笑间,不知不觉隐隐听见头顶传来几声闷雷。师无渡停下杯子,倒不料今年简朴成这样,还有“击鼓传花”这个环节。

      这回的坐席倒也没什么变化,师无渡还是和裴茗,灵文一席,对面是谢怜,风信,慕情,权一真。只是没了欢闹的青玄和埋头不语的贺玄,不知他们两个此刻在做什么?青玄打小就喜好热闹,一定坐不住,好在有贺玄陪他。

      师无渡这般想着,不禁嘴角微扬,一不留神,手中接过一个酒杯,雷声戛然而止。

      师无渡那还没透出来的笑容一下子憋了下去,裴茗几乎笑喷了酒,道“水师兄,开门红!”灵文也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给水师传的酒,一众小神官见师无渡脸色难看,生怕他现场发难。

      不料师无渡缓缓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将酒一口饮尽,向那楼阁处一扬,道“起吧”

      众神官这才舒了口气,纷纷拍手道“好!”

      于是,楼阁四面的帘子缓缓拉起,两声含情脉脉的长呼传了出来:

      “夫君——”

      “娘子——”

      众人都是一阵头皮发麻,却又心中惊喜。谢怜担忧地看了眼师无渡,果然见他眉峰一挑。大家想的都差不多“竟然还是这出戏,水横天怕是要掐帘子。”

      丁零当啷的,台上继续演,师无渡竟并没有叫放下帘子,但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初,手中玩着酒杯,倒似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台上果然是水师大人和风师娘娘的感情故事,只是那扮演风师的神官并没有青玄水灵,瞧着总有些奇怪。

      众神官想笑又不敢笑,也不敢私语,憋的颇为辛苦。

      那对小“夫妻”咿咿呀呀唱了一通你侬我侬,说的是青马竹马,两小无猜的风水二师,一个将要飞升,又舍不得小娘子,凄凄切切了一番。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来,脸涂得刷白,衣衫穷酸,一手提一把铁锹,一手捧一碗堆得满满的白饭。言辞轻狂,抄起铁锹就与水师缠斗在一起,作势要把娇滴滴的风师娘娘掳走。

      一众小神官虽然心中擂鼓,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这黑衣人不是黑水沉舟又是谁。黑水冒充地师多年,诓骗众仙不说,之后还把风师水师一起拉下马,简直一出现成的传奇话本。传言水师丧命黑水手中,风师也被废了神格,不乏有排阶靠后的想要跃跃欲试填补空位,却不料不知怎的师无渡又飞升了。有“水横天”这么一挡,风师和地师的空缺自然无人敢再提,未免都有些懊恼。这回能看看师无渡的话本出他洋相,也算出口不小的气。

      台上的黑水和师无渡三两下回合,最终“水师”直劈一剑,救出“小娘子”,眼瞅着黑水那碗白饭洒了一地,丑态极出,“水师”那一剑将要劈来。

      冷不防众人眼前一黑,一阵疾风而过,那挂帘子的绳子竟被划断了,帘子落下来,自然台上的戏也中断了。

      众神官这才望向师无渡,只见他手中的杯子捏了个粉碎,面上倨傲,指尖恐怕被碎片割了个口子,血珠混着酒液滴滴答答地落在桌案上。

      那帘子应当就是他扬手抛了一片碎片给割断的。可明明是在为他歌功颂德的一出好戏,这位又是在横什么?看他面色,莫非果然和黑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师无渡接过一脸冷然的灵文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手,道,“这话本实在太差,看不下去。杰卿记得宴罢来取十万功德吧。”说罢,掷了绢帕,打开他那柄清秀风流的水师扇,又恢复了一派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个赏而已。

      众神官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纷纷望向他指节上的那枚戒指,萤光流转,恍如活物。

      雷师恐怕早已见惯了这种宴席尴尬,练就了一身淡然,他一击掌,轰隆隆一阵巨响传来,示意众人第二轮又要开始了。

      裴茗轻轻捅了捅师无渡,道“水师兄这是何必,都是编的而已”

      师无渡换了个杯盏,仰头便是一口酒,道“我知道是编的,可我不喜欢这么编他。”

      席间气氛又勉强活跃起来,尔后接了酒杯的是慕情,慕情翻了个白眼,但那话本竟是关于他在与君山一力搏杀的故事,倒也新奇。

      随后又是陆陆续续几轮游戏,夜色暗沉下来,月光越发明朗,终于到了每年的斗灯一节。

      去年仙京大乱初平,水地风遭遇巨变,人间的水师殿被砸了个遍,报到水师殿的时候,竟然只有“一盏”,着实讽刺。

      当然师无渡并不知晓,也无意知晓去年的景况。自他重回仙京之后,从雨师手中接回水师的职责,民间又陆陆续续重新有了他的信徒与香火。

      果然这一会,零零散散从几盏到几十盏都没有出现水师殿的名字。小神官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颇有些嫉妒,但更多是无奈。

      与之相比,更令他们生气的是,风师殿分明无人驻守,竟然也拿了一百八十盏。师无渡心中一酸,想起当日青玄拿了第八,在他面前欢呼雀跃,简直历历在目。

      随即便慢慢到了十甲,今年十甲最末竟是小裴,随后是郎千秋,奇英殿权一真,一直默默无闻的雷师今年排到了第七位,空中响起一阵暴雷以示回应。

      接着是玄真殿,南阳殿,灵文虽差点被贬,但人间对文神总是充满敬意,今年仍是第四,老裴的明光殿今年依旧拿了第三。

      忽听报幕的神官道“水师殿,六百九十九盏”,宴席上一阵骚动,要说谢怜自打上回夺魁之后年年夺魁,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师无渡这一朝翻身,未免也太快了些。

      但见夜空中明灯如游鱼般升空而来,熠熠生辉,虽算不得十分壮阔,却让师无渡想起了当日坠入南海时眼前那闪闪烁烁的明光,他不禁收了折扇,有些恍神地伸出手去,一盏明灯便慢悠悠向他浮来。

      托到近处一看,灯上写着“天地玄黄,无度无量”。他无声一笑,放开手,那明灯又悠悠地飘了上去,融入了万千灯火中,盈盈千载。

      这灯,是贺玄放的。无度无量的故事,只有他知道。

      熙熙攘攘的皇城大道上,贺玄小心翼翼松开最后一盏祈福灯,望着它慢悠悠浮空而去。

      青玄放下笔墨,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他们一共写了九十九盏灯,写的还都是同一句话。

      “贺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青玄不解道

      “你哥没和你说过他名字的由来么?”贺玄道

      “没有,可我哥的名字也不是这么写的。”青玄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爹妈会给哥哥起“无渡”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

      “本来是这样,可阴错阳差地换了字。你父母本意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够前途似锦,无度无量,结果你叔父在誊写名册的时候,给改成了’无渡‘,好好的名字一下子就变了意思。都是家人,你父母也不好发作。好在后来算命的一看,说这名字改的挺好,你哥哥命里带水,看似无渡,渡则无量。”贺玄悠悠道“他以前只当是算命的瞎说,也没怎么在意过,后来经历过这些事,想起来倒有种一语成谶的玄妙,所以就当故事般告诉了我。”

      青玄假装醋道:“我哥现在怎么连家事都不先和我说了,哼!”

      贺玄笑了笑,站起身来,掸了掸衣尘,望向漫天灯火。心道不知他现在如何,有没有收到这些明灯。

      青玄依旧坐在地上,双手往背后一撑,惬意地望着夜空,笑道:“哥哥一定能收到我们的心意的。他大概也不在乎今年能排第几。哈哈,贺兄,你知道吗,其实哥哥他很讨厌中秋的。”

      青玄转头望向贺玄,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正等着自己分解下文,便继续道:

      “哥哥是家中长子,从小被视为家产的接班人,族里亲戚面上捧着他,背地里却咒着他。每年中秋这样的大日子,哥哥就不得不和一干亲戚斡旋,他本性清高,实在非常讨厌故作虚伪。后来父母去世了,亲戚们果然翻了脸,他便带着我索性离开了师家。那时候虽然很苦,但日子清净多了。只是每到中秋,哥哥担心我想家,都会变着法子哄我,给我带好吃的。但我知道,哥哥其实也很想念爹娘的……哎呀”青玄突然轻呼了一声,截住了话头。

      他本来只是沉浸在回忆中,但讲着讲着,忽然想起,若不是他和师无渡,贺玄也不至和家人人鬼殊途。“哎呀,总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来我虽然飞升了,却还天天惹他生气,哈哈哈哈哈……”青玄赶忙偏转话题,一面悄悄瞥向贺玄,看他的反应。

      贺玄仰头望着夜空,面容看不清楚,只觉半明半暗间,五官更加锐利。

      沉默了半晌,贺玄方道,“走吧,该回去了”

      宴席一罢,师无渡就匆匆赶回少和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回到一个地方,也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堪称为\"家”的地方在等着他了。裴茗捎了一壶月宫的桂花酿给他,白瓷酒壶,暖暖酒香,敌不过他归心似箭。一群想要来套套近乎的小神官连水师的人影儿都没瞧见,不免嘀咕水横天傲慢无礼。

      少和峰顶凉风习习,虽不比仙京明丽辉煌,但月伴七星,烛火盈盈,格外温馨。贺玄和青玄正在院中一边赏月,一边分着糕点。师无渡打开酒壶,香气四溢,青玄忍不住赞道“好香呀!仙京的品味何时这么好了?”

      师无渡道“这是今年月宫送来的桂花酿,的确是好酒。”

      “月宫?嫦娥姐姐送的?那必须得尝尝。”青玄立时斟了三杯,白瓷小盏,盛着圆月与繁星,风雅别致。

      三只瓷盏轻轻一碰,便是叮铃一声好团圆。

      青玄连连赞叹好酒,只是他素来好酒却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喝了个微醺迷离。师无渡怕他着凉,便和贺玄把他从桌上扶起来,搀进屋里弄上了床。青玄搂着哥哥的脖子,又蹭又亲,撒娇着呢喃呓语,像块软糖一样。师无渡摇摇头,这可真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把青玄哄睡着了,便觉一阵暖暖悠香飘来,师无渡不禁抬起头嗅了嗅。贺玄噗的一笑,抓起他的袖子道“别闻了,来吧”

      他牵着师无渡坐回院中,自己从屋里端来一只热腾腾的瓷碗,放在师无渡面前,竟是一碗桂花薄粥。雪白的粥面上点点金桂,暖香伴着氤氲白气袅袅而上,恍如仙女缥缈舞姿,月色下蹁跹生辉。贺玄递了一个小勺到他手中,道:

      “仙京盛宴都在喝酒应酬,按你往年的脾性,想必也没吃什么东西。凉酒伤胃,给你备了些暖胃的清粥。尝尝吧,不甜的。”

      师无渡心中一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清香淡雅,丝毫不腻,暖流滑进胃里,涌上心头。

      贺玄坐在他对面,手托下巴,看着师无渡的眼睫笼上一层薄雾。

      “费心了,你的手艺可真不错。”师无渡夸道

      “那是自然,从前我家是开食肆的,这些小食我还是会一些的。”贺玄自然而然道。

      师无渡却是手上一顿。

      贺玄知他所思,接着道:“从前你来时,一杯粗茶都不曾招待,往后要吃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对不起……”师无渡淡声道

      他凝视着贺玄道:

      “你的祈福灯我收到了,说吧,要向本师求什么?”

      贺玄捋过师无渡的一把青丝,虔诚地贴在唇上,吻了一下,道“小民所求,都写在灯上了”

      “天地玄黄,无度无量?”

      “你曾说,看似无渡,渡则无量。小民愿以己身渡之。”

      “你放了多少盏?”

      “九十九”

      “为何?”

      “愿天地同寿,长长久久”

      “噗”师无渡笑了起来,又懒懒地俯倒在贺玄身上,转向他的耳畔,道:

      “知道了,应你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你哪来的银子买灯?”
    “你桌上拿的”
    “哦……”
    小剧场2
    “啧,那你怎么不多拿些?”
    “怎么说?”
    “又让谢怜拿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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