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亓欹儿

17、第 17 章

　　司宸与顾凌来到学校，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好像隐秘黑暗里的那些小动作，微薄阳光下的亲密拥抱，都只是幻梦一场。

　　这时已经是下午第三节课了。

　　他们大大方方的站在班级门口，敲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坐下。没有一丝羞赧。

　　顾凌是从来没有害羞这根神经，特别是对陌生人，他冷漠得很。他不在意这些。司宸则是习惯了，反正跟顾凌一起上学，总是迟到早退占多数。而且他也早就过了会为迟到而羞愧的年纪了。

　　“我不想上课。”顾凌趴在桌子上，用手托腮，小声对司宸说。

　　司宸停了笔，扭过头，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顾凌分辨出那是“不行”，垂头丧气的不想说话了。

　　可能是因为中午睡得很饱，现在顾凌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也没有一丝困顿。吃了颗糖后，他再次不安分了，想搞事的心蠢蠢欲动。他装作偷偷摸摸的样子从司宸桌上摸了一本原文书，动作非常隐蔽小心，但司宸只是瞥一眼，就不管他了，放之任之。

　　里面夹着一页风格简约的书签，顾凌翻开，一段用黑色签字笔着重标注的一段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Wer mit Ungeheuern k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 Und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blickt der Abgrund auch in dich hinein.”

　　刚才明明只是随手拿了一本而已，根本没注意书的名字。但看到这段话，顾凌才反应过来，翻到封面：《Jenseit von Gut und Bse》。行吧，OK，这是笃定我看不懂？

　　好吧，可能原主确实是看不懂，但现在的顾凌看得懂啊，这不就是尼采的《善恶的彼岸》吗？

　　关于这句被重点标注的格言，书侧空白处，则写了一句：“Eight Pillars of Euphoria”

　　顾凌想不通这句批注跟格言有什么关系。但这句格言，就是很有名的，众所周知的那句，“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而后世的法国童话《夏洛书屋（第四辑）：比波王子》，情节恰好是这句尼采名言的演绎版：比波加入到了挑战恶龙的军队，杀死了恶龙，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恶龙，不得不迎接自己曾经的同伴的挑战；而当龙形态的自己被杀死，变回人形时，他也像之前的被杀死的恶龙一样，感谢杀死自己的人，并祝他早日重获新生。

　　看不出来啊，校草同桌居然看尼采？固然，这样，学神人设不动摇，但尼采的思想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弄懂的？

　　再去看司宸的课桌，顾凌一改之前的随意而粗浅的浏览，用审视的目光去打量，发现了弗洛伊德，康德……居然还有柏拉图？

　　一本科幻悬疑情感畅销书都没有，全是大部头原文著作。不像很多人只是浅尝辄止的粗略了解一下皮毛，或者是故作高深的炫耀展示，根据阅读痕迹，这些晦涩难懂，诘屈聱牙的书籍，已经被主人翻阅多次。顾凌不信邪，哗啦啦把书从头到尾翻了几遍，发现类似的简明扼要的批注比比皆是，明明是随机分布的，但不显得乱七八糟，而是很有条理清晰整齐，而且字还写的很好看。

　　不像顾凌的字，是视觉效果上的好看，观者一看就觉得好看。看似设计得花里胡哨，实际上有几分风骨。而司宸的字，暗藏锋芒，是“字外出力中藏棱”，多了几分兵气，少了几分士气。

　　但仍然是好看的，而且独特。

　　任课老师是数学老师。现在可能是在讲某个较难懂，步骤较复杂的大题，黑板上关于这道题的板书已经密密麻麻的了。而每个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的人埋首，笔尖刷刷写个不停，有的人梗着脖子，一脸茫然懵逼的与老师大眼瞪小眼，有的人似是顿悟，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而司宸和顾凌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类，司宸在做他自己的事，而顾凌神游物外，双眼空洞，完全不鸟老师。

　　终于涯到下课铃声响起，顾凌松了口气，重新趴好，准备闭目养神了。只听到老师那悦耳的男中音几乎在头顶响起：“顾凌，醒醒。”

　　司宸冷眼旁观着，他知道顾凌没有睡，但什么都不想做，也没必要。

　　顾凌抬起头，老师正微微俯身，一双含笑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他。四目相对，顾凌首先移开眼睛。

　　重点学校的重点实验班，老师无疑都是名师严师，而这个年纪的数学老师能当主科老师，也当然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数学老师姓任，年纪不大，还没满三十，还是个年轻人。他对早慧聪颖却身体虚弱的顾凌很有几分怜惜，也很关心他的未来，总是把顾凌叫到办公室去单独对话，交心长谈。

　　今天本应也是如此。

　　但今天的任老师不知道怎么了，他叫起顾凌后，又一次叫了司宸。刚刚才脸上还挂着的那点笑意消失无踪，面容带着肃穆。他说：“司宸也一起去吧，我有点事想问你们。”

　　司宸一向不反抗别人对他的要求，特别是长辈。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居然没听任老师的话，而是夹枪带棒的反驳道：“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好了。”

　　任老师没说话。本来实验班下课就很安静，班上同学自己干自己的事，做做题休息一会都有，但现在他们也伸长了脖子想听八卦，毕竟学习生活很枯燥嘛，校草顶撞老师这种戏码可是很难见到的。而且题目可以等会再做，但校草的八卦可不是天天都能听到的。

　　任老师忽然轻笑一声，他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但他说的话就不那么动听了：“司宸同学，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顾凌蹙眉，什么话是不能在教室说的？是对他们俩不利的话吗？就算落人口实也比一无所知好。他当机立断，站起来就要跟任老师走。

　　但司宸拉住了他，这次却不是手腕了，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去。司宸的眼中明明白白的显露出这句话，不是命令，不是威胁，居然是很柔软的，带有些乞求意味的，不要去。

　　好，那就不去呗。多大点事，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至于吗？

　　顾凌又坐下，反握住司宸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已经冒出了涔涔的冷汗。顾凌并没有嫌弃的放开他的手，而是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细细的擦拭干净，从每根手指到手掌。

　　虽然只经过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但顾凌已经对司宸的洁癖（读作龟毛）程度有了深刻的了解，而且这种洁癖更倾向于精神洁癖，强迫症性质的那种。

　　他现在居然乖乖的把手放在那，没有挣脱，任顾凌上下其手这件事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不过，更让人无语的是任老师还站在那呢，同学们还（明目张胆）似有似无的，装作不经意间瞄几眼八卦，然后窃窃私语。

　　所以，喂喂喂，你是不是还忘了老师同学还在看着啊。目光洗礼下浑然不觉的顾凌，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任老师还没走，顾凌仰着头，居然还有点天真无邪的意味，问：“老师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忽视成这样，任谁都有点挂不住面子了。但这任老师居然还很淡定，他说：“这件事你迟早也要知道的。所以也不需要我特意来说，我只是出于好心想提醒一下你而已。”

　　这时，与生俱来的超直感又上线了。顾凌突然很奇异的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顾凌说：“没事，我相信司宸的决定。”

　　任老师说：“这样最好了。既然选择了，就继续下去吧。”然后微笑了一下，很好看。他的气质是很让人舒服的那种，既有距离感不会太过亲昵，有余地，又温和斯文，包容温暖，老好人的既视感。

　　任老师走了，教室里也彻底炸锅了。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起码前后两三排同学都能听到。

　　听听，这都是什么鬼，云里雾里的，没头没脑的，但对话居然还持续下去了，而且双方都明白队方的意思。

　　因为司宸实在是太过高冷，所以好奇的同学问也只敢问顾凌。虽然顾凌平时看起来有点阴郁，但比司宸还是好交流一些的。

　　前排关系稍微好点，好歹能说得上话的男同学压都压不住脸上的好奇之色，问：“顾凌，你跟老师在说什么啊？”

　　顾凌正愁没人陪他玩呢，正想逗逗他。司宸却在此时摇了摇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好吧，看在你还牵着我的手的份上。

　　顾凌只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低着头冷漠的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竞赛。”

　　其实这个说话的调调是模仿司宸的，当时司宸说这句话的感觉简直了。就像霸总小说里常说的调色盘一样，几分冷漠几分嘲讽几分不屑安排得明明白白。当然，可能是顾凌的错觉，因为以司宸的性格和教养，也做不出嘲讽和不屑的表情。

　　汝听，人言否？男同学翻了个白眼：“告辞告辞。果然在学神眼里，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也只是个普通竞赛而已。”

　　啥？什么什么？学渣顾凌不明觉厉。我靠，还好司宸拒绝了啊，不然以他现在的脑子，高中数学估计都搞不掂，还国际竞赛，那就更不可能了，躺下做梦比较快。

　　突然有了危机感，顾凌从课桌里那些卷子中随便抽了一张出来，除了几张试卷写的满满当当，成绩是满分之外，剩下的全是空白的卷子。他抽出来的这张是物理，顿了几秒，他尝试着写了几个答案，对着答案册一看，顾凌沉默了……

　　内心OS：告，告辞！我不会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看到题目，手自己写了。这种事，是真实发生的吗？

　　脑子：我，我不会啊。
　　手：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好笨啊，不就是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那样……懂了没？
　　脑子：好，好像懂了……

　　不是错觉啊！这些题目顾凌眼睛一扫手上就能写出正确答案，至于为啥是这答案，对不起，不知道。过程是啥，对不起，不知道。

　　这就是外挂的快感吗？学渣顾凌心情复杂。

　　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了，题目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而且百分百正确！哇，这也太棒了吧……个鬼哦！

　　顾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那些卷子全部拿出来，对着答案册边做边自学，发现他能迅速找到题目中的套路，就算换了个表述方式或者杂糅其它套路，顾凌也能很快的心算出答案。

　　这是身体的本能。顾凌到底是有多天才啊，以至于现在就算只是个理科小白，也能很快上手，达到一般学霸水平。

　　顾凌心烦意乱。他实在是不想承认这些东西是他做的，顾陵夷没有这么天才，天才的是顾凌。

　　现在他的课桌上更乱了，杂七杂八的卷子被主人随意的抛弃在各个方向，跟课本辅导资料混杂在一起，视觉效果就是杂乱差。

　　司宸蹙眉。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顾凌的异常行为，顾凌以前做了几套卷子后，就觉得做这些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就跟老师申请这些卷子他都不做了。陆陆续续发了这么些卷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全都塞到课桌里。但现在他在干什么？在做这些之前他不屑一顾的试卷？

　　今天顾凌的异常之处实在是太多了。司宸想不去在意都不行，或者换句话说，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行。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司宸无奈的想，算了，反正给他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这种小事都称不上是事了。

　　司宸正准备好好跟顾凌谈一谈，转过去看了才发现顾凌的脸色很难看。不是情绪意义上的难看，而是生理上的难看。

　　司宸心中一紧，难道顾凌发病了？他冷静的仔细观察顾凌的五官，发现他还愣愣的没啥反应，上手捏了一下他的人中，还想扒开他的眼皮看一看瞳孔。

　　久病成医的是顾凌，不是司宸。司宸对医学了解不多，他能做的就是嘱咐督促顾凌按时吃药和发病时及时带他寻医。再多的就是记住他的忌口和不宜的活动。

　　好在顾凌不是犯病了，只是低血糖发作一时犯晕。司宸破例给他递了块黑巧克力。顾凌平时的饮食要求很严格，连带着司宸也控制口舌之欲，巧克力这种东西也是偶尔带出来的，只有一块。本来他对这些也不在意，吃什么都能吃。

　　顾凌看到司宸掌心那块巧克力，眼睛都亮了。天知道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吃到巧克力了啊。顾凌的课桌里也没有巧克力，只有一些外国牌子的奶糖。

　　顾凌刚要伸手去拿，司宸却收回手，嘴唇开开合合，无声的说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巧克力了吗？”

　　顾凌脊背一凉，司宸什么意思啊。不是，这么快的吗？程风好歹还需要好几次的试探才能确认，你这才过几个小时你就能这么笃定了？这么草率的嘛？

　　顾凌生生止住了伸出去的手，转了个方向，假装是要整理卫衣的帽子。ps，一般来说，这种行为，我们都称之为欲盖弥彰。

　　顾凌反正现在也光棍得很，发现就发现吧，还没有到那一步，一个校园小清新的世界尺度能大到哪里去？大不了sl大法，一切都倒带重来。而且，顾凌心怀侥幸的想，万一这只是普通的问一句呢？不要这么神经兮兮的嘛。

　　“下课等我。不要先跑，我们聊聊。”这年头校草同桌还写小纸条？你是小学生吗？顾凌一边吐槽着一边口嫌体正直的在纸条上写：“知道了。”

　　还真是可爱呢。

　　司宸/顾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