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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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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耀委托何律师把这些画捐助出去,对象不限。第二天一大早,姜耀就起床,把储藏室里姜秉宽的画,还有一些手稿整理收拾好了,这样一来,储藏室一下就空了,他又去检查姜秉宽的卧室,把他曾经用过的笔记本也整理好了。做完这一切后,姜耀就出了门。
姜耀想要做公交车,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何律师说政府计划在两年内把这一片改建成公园,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家的房子即使不卖也不能存在多久了。姜耀不是从小就住在这里的,他十岁以前一直在姜秉宽学校的教室公寓里住,那个时候姜秉宽大概就计划要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这栋房子的前主人是一对即将移民澳洲的老夫妻,姜秉宽从他们手里买下了这栋房子,并且开始对这栋房子进行了野心勃勃的改造,据说连家里的楼梯都是重做的,总之,姜耀在这个新家过了十周岁生日,虽然他认为那只是姜秉宽需要给人展示一下的他的得意之作,他对这个家庭的控制。但姜秉宽对这栋房子的创作并没有结束,他后来又亲自设计了客厅的落地窗,餐桌,书房的墙纸染上了咖啡渍后,他又重新定做了一种,还有餐具的花色,这就非常麻烦,因为哪怕一个盘子碎了也要重新定做,就必须要找姜秉宽,有一段时间,姜耀在家喝水用塑料杯,自己做的饭直接装进不锈钢饭盒,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如果廉月辉来他家吃饭就用瓷盘,他还用饭盒。廉月辉说搞得他每次吃饭都很紧张,以为他家的盘子是什么传家宝,碎了有可能让他拿命来还。
姜秉宽对这栋房子的改造一直延续到他死前,他死后,姜耀还是让这栋房子保持了它本来的样子,不知姜秉宽的心里是否有想过这种改造的终点,反正他死之后,以姜耀的眼光来看,房子里很多地方都显得有的不伦不类,它和姜秉宽一样,没有预兆地停在了各自进度条的某一处,没有触及终点。
姜耀对着公交车站牌看了半天,他没有想到,短短三年,海市的公交车线路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而且起名毫无规律,数字像电话号码,一会是150一会是97,很有些狂草的气质,姜耀研究了半天,最终乘上了一辆叫简单1路的车。
车上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个人,姜耀坐到最后面,靠近车窗,车上开了空调,有一种怪异的,橡胶的味道。车开了几站,上来了几个学生模样的人,里面穿一样的校服,外面套了各式各样的外套,他们有说有笑,也往后面走,坐到姜耀旁边。他们在说下学期连周六也要上课了,还在抱怨最近班主任老是课间来,检查有没有人玩手机,又在说游戏,作业,考试,说的都是烦心事,但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永远也说不完。过了两站,他们下车了,车里一下空了不少,姜耀忽然觉得有点闷,他默默地想,刚刚那几个学生里可能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抽烟,他把车窗费劲地推开了一小截,一阵深冬的风便吹进来,吹起他前额的头发,露出了他头上的疤,姜耀第一反应是伸手按住头发,刚按住又想其实毫无必要,就由着它去了。车又驶过两站路,有一站上来了七八个老人,有男有女,但都穿了一样的衣服,大红色,他们也高声说话,讨论今天,明天,以后,姜耀便看到坐他们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他们还在说,说人要如何保持健康,如何长寿,姜耀就听见那个中年男人小声说,没素质。但没人理会他,他们还是那样说。
姜耀本来决定听何律师的去殡仪馆探望一下妈妈,但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到了该下来转车的地方,他还是坐着。
那个中年男人下去了,过了一会,老人也下车了,剩下的也不再讲话,都沉默地望着窗外。一个孩子背起了唐诗,他背上句,姜耀就在心里接下半句,他背,床前明月光,孤帆远影碧空尽,东风夜放花千树,大概没怎么认真学,背的磕磕绊绊,他自己背的还没有妈妈背的多,妈妈教他一句,小孩就跟着念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姜耀看了一眼,发现他枕在妈妈的膝盖上,睡着了。车里静悄悄的,驶过闹市区,渐渐开的快了起来,姜耀不再观察车内,转向车外,他看见海市的树,各种各样的高层建筑,学校的操场,他还看到有人在广场上跳交谊舞,搂着转来转去,不知道廉宇会选择在哪里拍他的电影。其实海市是很大的,有很多风光好的地方,当年廉月辉说海市很美,他把酒店的窗帘拉开,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他靠在窗户上,把额头抵在玻璃上,那是个落地窗,在很高的楼层,姜耀就开始想如果玻璃整个掉了,廉月辉绝对会掉下去,面朝下,或许到那时候廉月辉就会原形毕露,伸出一对大翅膀,在空中扑腾扑腾就飞走了。他怀疑过廉月辉是不是□□,变态杀手,想过有天他睡觉的时候廉月辉会拿枕头把他闷死,但直到最后这种事也没有发生,他睡觉的时候,廉月辉会光着脚在屋里走,他在房间里吃东西,吃蛋糕,披萨,酱拌面,味道很重,廉月辉就由着他吃,后来廉宇说廉月辉这人生活上龟毛得很,家里吃火锅要先把他房间给锁起来,然后窗户大开,因为他受不了饭味,一闻就要发脾气。过去姜耀听廉宇说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就不怎么想听了,他听一次就发现廉月辉矛盾的地方,他选择不听。廉月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不懂,廉月辉对他的过去很了解,但从来不提,不关心,他对廉月辉的过去不了解,他也不问,但他想一切事情,莫名其妙地就会想到廉月辉,廉月辉是他的落脚点,他脑子里好像存在一个廉月辉虚拟形象,和他对话,他一点都不了解廉月辉,但廉月辉的形象又深入人心。
姜耀到家居市场下了车,他去买了一桶白油漆,在附近吃了一碗拉面,然后坐车原路返回。一天坐了太长时间的公交车,后果就是姜耀头晕得不行,还想吐,他回家躺到床上,睡不着,就缩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动画片,看着看着廉月辉就打电话过来了,接通就问他在干嘛。
姜耀就报了个动画片名字,礼尚往来,他也问廉月辉在做什么。廉月辉说准备吃饭了。姜耀就哦了一声,没话说了,他们沉默了会,廉月辉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姜耀在被窝里转过身,他说:“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廉月辉说:“还有三天就元旦了。”
姜耀心想我一个人哪天过元旦跟我有什么关系,但他说:“我这两天大概就回来了。”
廉月辉就叹了口气,他半真半假地说:“我好想你哦。”
不知怎么,姜耀好像忽然被烫了一下,打了个激灵,他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机拿远了,他把被罩抓成一团握在手里,无所适从,但廉月辉也没有要另起话题的意思,他沉默着,姜耀磕磕巴巴道:“那我看看还能不能买到明天的票?”
廉月辉未置可否,只说:“我要去吃饭了。”
“哦。”姜耀如蒙大赦,“那你去吧。”
但廉月辉还是没有挂电话,直到那头有人讲话了,他重复道:“明天回来。”
“……不一定买得到票了。”
廉月辉置若罔闻,他又说了一次要去吃饭了,这次真的挂了电话。
姜耀动画片也看不成了,他打开购票软件看票,没有太早的时间了,他看了一会,买了晚上十点半的。买好后,姜耀就起床煮方便面,他回家两天,家里的家具还是盖着白布,坐在餐桌旁吃饭,看着一屋子形态各异的白布,场面很是离奇。姜耀默默地吃,又看向那扇斑斓的玻璃窗,不知道现在太阳落上的时候会不会像鱼缸了。
家里静的出奇,何律师上次进了一次他家,回家就重感冒,专门发语音给他证明,说他家这房子不吉利,阴气重,建议姜耀赶紧搬走。姜耀满不在乎,大言不惭道,我阳气也重,天天上火嘴角起泡,希望能给我中和一下。
姜耀说自己火气大不是乱说的,好像是他们的家族遗传,姜秉宽的火气更大,他的画作充满愤怒,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撞来撞去,撞的他不得安宁,但他不抽烟,不酗酒,他白天在外面和很多人交际,话说的多,觉睡的少,他教姜耀弹钢琴,他会问姜耀最近看了什么书,和姜秉宽说话很容易,因为他会引导你,他会不断提问,你说什么,他都会给出回应,延伸你的话题,好像没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东西。和妈妈说话时,总是妈妈说,姜耀在听,他其实没有那么懂,他尽力去懂,所以总是很紧张,妈妈还会教育他,责备他,她从阳台看到姜耀回来了,背着书包从草坪上慢悠悠地踩过来,她就会说,不要踩小草,你想象一下如果有人踩到你身上,你难道不会痛吗,搞得姜耀一走到家门口就紧张。妈妈不知道,他天生缺乏人类感情,妈妈不提醒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有的时候,姜耀也希望妈妈,姜秉宽,他们都能向他要一点这种匮乏,好平息他们不安的内心。
姜耀很快吃完了晚饭,洗碗的时候,很奇怪的,他感觉到有一阵风吹过来,门又吱呀一声,姜耀顿了顿,伸手把水龙头关掉,停下一切动作,站在原地听,但门没有再响了,只有薄纱窗帘被风吹得飘摇。姜耀继续洗碗,他把碗全部收进柜子里,把餐桌上的白布重新盖起来。
姜耀上了楼,在那阵微风中,他走进妈妈的房间,坐到了妈妈的桌前。
他打开台灯,从台灯底下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妈妈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