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春光灿烂李狗蛋

12、7-1

　　那一年是1月28号过年，正月十五是2月11号。高三班级上课上到1月26号，然后开始放寒假，放到正月十五结束。留的作业也很多，各门课都不少，那一天提前放学了，姜耀从学校搬了一堆试卷回家，书包放不下了，他就在怀里抱着，一路走回家，整个后背都痛，然后他看到了舅舅和一个男人正坐在客厅里。
　　男人本来背对着他坐着，因为听见了门响，回过头，男人戴着眼镜，脸很瘦，人也很瘦，好像皮下没有一点脂肪，人有些文质彬彬的气质，他看向姜耀，姜耀攥紧了手里的书。
　　“姜耀回来了？”
　　舅舅站起来，招呼他过来，又对那个男人说：“这就是我那个外甥，今年念高三了，我那个姐姐……小孩子，可怜啊。”
　　舅舅低下头，做了一种可惜，无奈的表情，但转瞬即逝，他又过来拉姜耀的胳膊，看他还是抱着书不撒手，又说：“你今天怎么呆呆的，还抱着书做什么，快点坐下。”
　　姜耀答应了一声，他坐下来，把书放到茶几上，侧面对着那个男人。他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人拿了一根树枝，从他的额头，划过眼睛，鼻梁，嘴巴，他并不感觉难堪，他已经习惯这种观赏的目光。
　　舅舅端了一壶茶过来，也坐下来，“这个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也不会招呼人。”
　　男人就说：“不爱说话也不是坏事，有些孩子咋咋呼呼的，也怪烦人的。”
　　男人是北方口音，吐字一个挨着一个，很利落，和宋辉一样，倒是和他们这里的人说话很不一样。
　　“您不计较就好。”舅舅笑笑，看起来很高兴，转脸问姜耀：“就是从今天开始放寒假吧？”
　　姜耀点点头，又说：“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
　　“诶，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写？我知道，你心里一向有数。”
　　姜耀的眼睛不知要往哪里落，他很无措，一只手盖住另一只手，“寒假回来就要二模了。”
　　“你也不要太紧张，你妈妈过去就说小孩子学习不必要多好，开心最重要，这下听我的，寒假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
　　姜耀还是摇头，舅舅丧失了耐心，“反正我和你舅妈，和小然也是要出去玩的，家里没人，舅舅把你委托给这个……”他顿了顿，考虑了一下称呼，“这个哥哥，他照顾你，这样我们玩得也安心。”
　　姜耀抬起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他还是在打量自己，仿佛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没有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姜耀又想起宋辉对他说，很快了，你很快就能摆脱你的家人了。姜耀就想，也不是很快，人生如果能自己控制进度条就好了。
　　舅舅让姜耀今天就跟着男人出去，直接赶明天一早的飞机，他看舅舅这个热情程度，与对待上次那个刘总截然不同，看来这个男人的来头比刘总要大得多，他是宋辉的朋友，看来宋辉也不会比他差了。
　　姜耀跟着男人坐上车，男人看着姜耀，姜耀也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他忽然笑了：“你别看着我，我可不想干缺德事。”
　　姜耀没有说话，男人又自顾自地开头道：“我看你和他的事，你舅舅并不知道。”
　　“我不想让他知道，谢谢你。”
　　“你应该让他知道啊。”男人说，“你不就是你找廉……不是，你找他的目的吗？我如果今天不带你走，你以为你舅舅能放过你吗？你快满十八周岁了，在这之前不让你发挥作用，他的监护权不是白拿了？”
　　男人说起话来和宋辉有点像，事不关己，轻描淡写，但并不像宋辉那样不靠谱，他把车驶过一个路口，姜耀看向窗外，才发现是要去宋辉住的酒店。
　　“你放寒假以前最好别回家了。”他瞟了姜耀一眼，好像看出他的心事，笑着说：“没地方去就找他，他这还是要管的吧。”
　　姜耀头有点大，这人言语之间分明就是把他当小孩子逗着玩，对他的事情不关心，对他怎么想的也不关心，令姜耀失去了想要解释的欲望。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来，他想着宋辉未必在海市，但宋辉给过他一张房卡，他没想好要不要用，要不还是算了吧，他自己手里也有点钱，今晚找个睡觉的地方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就会以前的家睡吧。他下了车，有点疑惑，问男人：“你不在这住吗？”
　　“我另有打算。”男人朝他挥挥手，“寒假愉快啊。”
　　愉快两个字是姜耀猜的，因为他话没说完，车就开走了。
　　姜耀回头看看酒店大门，决定还是上楼碰碰运气。到了门口，他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宋辉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来。
　　也是，那人是宋辉的朋友，怎么会贸然把自己丢在这里，他是庸人自扰。
　　姜耀进去了，看宋辉今天穿得很正式，还打了领带，头发完全向后梳，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他站在桌子旁边，正在看一沓文件。
　　姜耀走了过去，他有点窘迫，类似于让学校的老师同学知道他家里的事情的那种窘迫，只不过对象不同，程度也不同，那种窘迫能打十分，眼前这种就要逼近一百分了。他琢磨着，那人有没有跟宋辉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最好是说明白了，这样他自己就不用解释了，姜耀最讨厌做自白。
　　谁知宋辉只是看他一眼，“行李带了吗？”
　　姜耀一愣，“带了。”
　　宋辉点点头，把文件放下，“那走吧。”
　　“走？去哪？”
　　宋辉理所当然道：“回家啊，我要回家过年，总不能留在这儿吧。”
　　姜耀本能地不想跟他走，“我不用跟你走吧，你把房间借我住一下就行了。”
　　“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待着有意思吗？正好出去玩玩，反正我也不想在家待着。”
　　姜耀还是不想就范，“但是……”
　　“哪那么多但是。”宋辉推着他的肩膀就往门口走，看了一下手表道：“晚上八点的票，可以先去吃顿饭。”
　　姜耀没有反抗的余地，他晕头转向地想，这样是正常的关系吗，会不会太近了。出门等电梯的时候，他又反应过来，问宋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事，不然这也太巧了吧。”
　　电梯到了，宋辉推着他进去，靠着墙，想了想道：“我这种人调查一下别人的背景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然就凭你舅舅，怎么能攀得上我？”
　　姜耀想问他，你难道是为了我吗？他觉得宋辉比原来还让他困惑，捉摸不透，他像面对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那样，觉得这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
　　宋辉看他不说话了，碰碰他的脸道：“想什么呢？”
　　姜耀微微抬起头，他盯着电梯逐渐缩小的楼层数，陷入了沉思，他努力想要从自己的心里捕捉到一点什么，但他实在是缺乏感情，这属于先天不足，他想改也改不好，姜耀摇摇头，他又扭头问宋辉：“你们那里有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