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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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哈尔滨
沉睡在烟囱旁边的男孩醒来时，哈尔滨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铅灰色的云依然涌动在遥远的天气，但是一缕一缕阳光却争先恐后地冲下凡间，像是巨鸟展开双翅一般缓缓飞来，掠过大地，穿透时间。整个世界都朝着男孩倾倒，那一瞬间，他的眼光越过了无限疆土，看到了朦胧的剪影。
胸腔疼得快要炸裂，他痛苦的用手揪住胸前的衣服。
天呐……他的嘴唇颤抖，眼泪滚落，脸皮微微抽搐，木愣愣地望着远方。
心脏酸涩而痛苦，像是一张纸被缓缓泡皱，缩成一团。
痛苦和孤独让他感到前所未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然而在咀嚼了那样的温暖和热闹之后，这些东西也同样变得如此不可忍耐。他的手指不停的颤抖着，根本控制不住，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感受到喉咙口因为堵着的怒吼而快要断掉时，才吸着气崩溃地从牙缝里面寄出了一丝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猛然转身跑了下去。
他要逃出去，
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要去找他的爸爸妈妈。
他要去找他的家。
“喂！干什么的！你是谁！”值班室的中年男人被惊醒，看到奔逃的少年，立马拉响了警铃追了上去。
“抓住他！抓住他！他发病了！”
“护士！护士！”
许多护士咒骂着从各自的房里冲了出来。
我不好吗，他们为什么不要我？男孩无数次在心底问，这个问题都无解而终。
我得了什么病？让你们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将我丢弃，被一个又一个的人转手？
有没有人爱我？有没有人记得我？有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说什么呢宝贝，不要自己的孩子？除非我和你爸都死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快睡吧。”
原来你们不是故意的，你们肯定不是故意的。
男孩哭泣着想要冲出大门，却在要碰到大门铁栏杆的那一刻被数个护士按倒。
身体重重扑在泥土上，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双手，鲜血淋漓。
“啊----------你们滚开！！！”男孩爆发了生平自己最大的力量把他们的手挣开，摸到了铁栏杆，努力把自己的头往外面挤，像一只拼命从鲨鱼齿缝里逃脱的鱼。他的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会炸开。
这时，一个护士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生生拽了回来，两个人一脚扫弯了他的膝盖，他被迫跪了下来。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用绳子绑住了他的双手，任凭男孩如何大哭怒吼。
挣扎无用。
男孩渐渐放松了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的目光渐渐由呆滞变得诡异。他笑了笑，突然朝后倒去，倒在了身后绑他双手的男人的肩膀上，一歪头，嘶叫着张嘴狠狠咬下了那人脸颊上的一块肉！
男人发出了刺人耳膜的惨叫声！
男孩快乐地大笑着，周围的人似乎被吓傻了，这给了他可乘之机，他挣脱还没有绑完的绳子，拿起身边的一块碎石，直接狠狠地往身边的一个人的脑门上一砸！
同样的惨叫。
然而护士们明显反映了过来，更多的人围住了他的四面八方，无数双手紧紧桎梏住了他的一句一动。有人强制掐住他的下巴，比他张口，塞进了一块毛巾。
“不用给他打针，直接拉去电击！弄死他----------”被咬下一块肉的男人暴怒的踹了男孩一脚，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拘束衣！拘束衣准备！”
纷乱……男孩半闭着眼眸，任凭这些人拳打脚踢，身体半点感觉都没有了。哪怕那些人将电击棒塞进他的嘴里，他都无动于衷。
灵魂似乎飘出了身体，如神佛一般冷冷地看着底下的酷刑，与自己的眼睛互相凝视。
电击过后，他被迫穿上了拘束衣，扔在了黑漆漆的屋子里。
拘束衣是什么？
男孩在黑暗中无声地笑着，拘束衣就是活人的棺材，被束缚住的人，就像死人一样不能动弹。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这样的人，就是该死的人，束缚，蔑视，恶毒的殴打和无情的驱逐是他们每个一个都是活该经历的。
然而男孩就像被人踩在脚下的虫子一样，永远会挣扎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深深地吸气，像是瘾君子一般抽搐，妄图从记忆中再压榨出一丝力量。黑暗中，他像一只蚕蛹一样拼命蠕动，爬行在黑暗的地底。他慌忙的寻找逃生的道路，这些恶毒的诅咒和无处不在的脚快要逼疯他了，人声，世界，是那么腐朽，枯枝遍地。
他发出困兽被逼到极致的让人魂飞魄散的吼叫声。
终于，他冲破了泥土，看到了白色的天光，而在那一刻，他的身体被人劈成两半。
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睁开了眼睛。
飞鸟远去，长长的哨声在风中回荡，白色的天光潋滟如一坛清酒，朦胧却有些刺眼。
他坐在阳台，面前的小桌上正泡着一杯咖啡，他正想端起来品尝一口，却被一双手抢先端走，一口喝掉。
那是一个极为面熟的女孩，是他的妹妹。
偏偏抢了他咖啡的人并不自知，乐呵呵捧着书跑来他身边。
“哥，你看这段，人类永远无法判断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因为我们从出生开始所有的认知都是建立在现有世界的基础上的。如果它是假的呢？哪怕他跟真实世界相似率99％，它还是假的。我们只是一群虚假的符号，被宇宙深处的某双眼睛注视着，观察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举着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那又怎么样呢，”男孩轻声说“对于世界里的人来说，这些就都是真的。”
“你愿意像个傻子一样懵懵懂懂地活一辈子？难道不想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女孩用不可理解的眼光看着他。
“是呀，我愿意。”男孩低垂着眼眸“只要在我死之前，这个世界不要崩塌了，真实是什么，与我的快乐相比，一文不值。”
“哇塞哥哥，直面现实的勇气呢？”女孩夸张的叹气“那你怎么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男孩指尖轻轻一顿，抬眼对上了魏子琪的脸。
她歪着头，纯净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然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头顶的云飞速远去，狂风拂过深草，飞雪折断枯枝。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唱着单调而嘶哑的歌，模糊不可辨。
女孩的瞳孔映照了光影的变化，空荡荡的像个假人。
“叮――”勺子被摔碎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男孩安静的看着面前身影有些模糊的女孩子。周围环境也慢慢地如雾般消散，然而他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用一种凄楚的目光看着把书慢慢放进他怀里的女孩。
“你是假的啊。”男孩轻轻拥抱她。
她那么温暖，又那么虚幻。
出乎意料的，女孩却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世界也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女孩猛然推开他，笑着转身跑了。
那一刻，她的身影像是浮到海面的泡沫，轻轻破碎了，化作透明的光沫被风卷走。
许久许久，男孩叹息着说了一句：“是啊，你们全都是真的。”
阳光非常非常温暖，男孩嘟哝了一句，怀里抱着书，放松地窝在了躺椅上，安然的睡着了。
一切都非常非常安静，一切都很遥远了。
朦朦胧胧的天光下，一本书悄然落下，空白的纸张在空气中呼啦啦翻页，最终落到地上，重重合上。
啪嗒――
落了锁。
……
黑暗的医务室，拘束衣上沾满了灰尘，空空瘪瘪。
藤蔓从墙角蔓延而上，水滴从墙缝中溢出，在杂物间形成了一洼小小的水潭，它狭窄，混着灰尘，但在黑暗里却突然有了那么一丝禅意。
灰色的雪从天空落下，还未落地，就被风卷起，呼啸着从冰冷冷的铁门夹缝间掠过。
没有病人。
没有医生。
没有彻夜燃烧的烟囱。
这里已经废弃很久很久了。
男孩轻盈地跑到了病院最高的地方，甚至没有任何停顿，就踮着脚站在了阳台边，贪玩一般地一跳――
他仿佛从整个世界的顶端一跃而下，在广茫的天地间是那么那么的渺小。他是那么温柔地投入大地，投入他至死都想到达的地方。
男孩微微蜷缩着手指，擦过风，那么优美，似乎能飞出成群的蝴蝶。
.
.
是谁敲打我的窗棂
在夜色中呢喃着我的名字
若你没有地方可去
为何不追随我
第一场雪降临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认不出所有人的脸庞
一切都太晚
快走罢
已经到了离开的日子
不能停
这一刻是人性的黎明之前
你愿意追随我吗
即使我们无路可走
即使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回来
但我们不再疯狂无措
这并非只有你一人
.
.
你愿意追随我吗
即使我们终将有一人死去
但却能一直互相陪伴到死亡的尽头
.
.
我也曾幻想着春天的鲜花
不再只是北极的罂粟
但现实如此残酷
我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你愿意追随我吗
你可以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哪怕只有一秒
我们可以去往梦想之地
无论任何代价
.
.
你愿意追随我吗
哪怕你早已闭上眼睛
什么也不愿听见
但我会背着你
在黄昏中消失
.
歪歪斜斜的墓碑融进了山里，已是沉默无声度过漫漫岁月的黑石。
一只手拂开一个墓碑上缠绕的枯草，隐约可见残破的几个字。
1955――1969
魏子谦
一朵嫩黄的小花轻轻地在墓碑旁荒芜的土地上盛放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