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月上中天 ...

  •   “易小姐?”云晏吃惊:“怎么是你?”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带上了惊疑:“你,你是妖是人?”

      “我……”叶君行正欲说道,忽而心生一计,她看了眼手边的驱魔香,微微皱眉,只是将错就错的话连她也不能确定魔界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是这确实是最快将所有图谋上位之人揪出来的最快方法……

      罢了,些许骂名而已,为大局者不拘小节。

      主意打定,叶君行对将要出口的话便有了些许淡漠。

      被命令自戕的展昭看着摆到他面前的毒酒,有些好笑,却是郑重的看着唐太宗:“陛下既然如此,熊飞希望便能信守诺言,恕云家无罪。”

      “这是自然。”

      唐太宗惋惜的看着下首仍然风清月明的青年,神色微正:“云家一脉世代忠良,朕一定用他们。”

      展昭笑了笑,抬手便将毒酒举起。

      在喝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了那抹灵动笑靥,心神一恍惚:“……君微……”毒酒入喉,柔肠百结。

      展昭稳住步伐,一步步向殿外走去,殿内一片寂静,无人拦他。他的身形忽然一顿,片刻后,面朝殿门,缓缓倒下。

      殿内只留太宗一声轻叹,无比落寞。

      叶君行留在展昭房内,见一魂魄悠悠飘来入内,忽然便有些好笑。只是还未等她说话,那魂魄便拥了她入怀,突如其来,她心中莫名心酸,突然间便笑不出来了。

      展昭本不欲留希望给云家,心想直言自己死了就好了,当然他不会告诉他们,他最多因毒酒魂魄离体一会儿,很快就能回去的。

      这还是他刻意所为,如果能及时运转妖力,他连魂魄都不会离体。

      然而叶君行显然另有打算,不仅告诉他们展昭在修仙界尚有一线挽回,而且让他们务必等待,展昭看着叶君行从容的撒着谎,忽然便明了她想做什么了,他眉眼一弯,想着百年后他便是云家的祖宗,那时在无人能反对他和叶君行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的默认了下去。

      总归他不是真正的长房嫡孙。迟早要分出去的一脉,也无所谓长辈在与不在了,虽然,他非常希望能在这时,在亲友的见证下完婚,可前世告诉他,还有天意,这些都是不容许发生的。

      妖仙结合尚且殊途,又怎容许他们真的成亲还能诞下逆天出生的子嗣?妖便是妖,神便是神,所有打破伦理纲常秩序的,都是对天命的违逆。

      人妖殊途,人仙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这点上,也唯有自由嫁娶的龙族,有稍稍的自由了,可这自由,却要以龙族无法主宰的命运为牺牲。

      像是三圣母,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幸运了。毕竟她有兄长为她做权势的庇佑,而龙族,无法企及。看着展昭谈笑自若,那生动灵敏的样子让叶君行不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易娘子,阿昭便拜托你了。”

      见云晏俯身下拜,叶君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她连忙扶起他,神情微叹却认真:“叫我君微就好了,我不是什么易府小姐,你也不用向我行礼,这是我应当做的。”

      “没想到君微竟是修仙者,”云晏动作被阻也不计较,他看着她笑容如初生暖阳:“你对于阿昭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成功了,记得有朝一日来看看我们。”云晏微笑,叶君行对老者和他施了一礼:“定该如此。”

      随后她拉着展昭,一瞬间便消失了。

      等到展昭回到肉身,叶君行拿出一个人偶,示意展昭将一滴鲜血滴在上面。“只可惜替身人偶制作不易,”叶君行看着一模一样的展昭躯体微叹:“不然用来蒙混过关,我和君僩也不必这样想法躲藏了。”她嗔了展昭一眼:“让你这样轻易度过死劫,真是便宜你了。”

      “君微,”展昭握住她的手,笑容和暖:“这一次,我定不再负你。”

      “你敢。”叶君行轻笑着说道,她被青年拥入怀中,感受着青年心脏的跳动,终于一颗心也安定,她发出满足的叹息:“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实现誓言,任谁也再不能把我们分开。”

      “嗯。”

      叶君行和展昭处理完了事情,展昭说要回妖族一趟,叶君行则觉得凡间发生那么多事要和父亲说一趟,是以两人便在修仙界逛了几日后分手。

      神殿一如既往的冷肃和平静,见神殿大门被把守,叶君行皱了皱眉,运起隐身法,悄悄走进神殿,见周围冷意一如她刚上天时,那是她还尚且弱小,如今断断续续她也走了七八年,她不由有些恍惚。

      大殿内男人端坐桌案之上,叶君行见厚厚的文书似要把男人都掩藏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却见男人瞬间自文书里抬头,看着前方空空如也,微微挑眉:“是谁?”

      “父亲就算不是龙皇之体,感觉却依然敏锐啊,”叶君行显出身形,微笑的弧度在唇边绽放,她一步步走到男人身边,然后化作小女孩本相,直接扑进了男人怀里。

      “这么大人了还是往父亲怀里钻,”男人面上流露出宠溺,他抚着叶君行的长发,听着叶君行舒服的释然喃喃:“果然还是父亲身上暖,一个人真是冷死了。”

      男人微微笑了,“是父亲不好,让你一个人在下界。”

      叶君行蹭够了,在男人身边坐下,一双大眼眨动着,“君僩还没有回来吗?”

      “君僩在后花园,”被叶君行一闹男人也没有再写下去,他不动声色的稳住叶君行在身边身形,听见叶君行微微无奈地抱怨着自己在凡间累死累活君僩却在天上躲清闲云云,心底柔软成一汪水。

      “君微,你说展昭服毒了?”

      男人不可察觉的皱起眉,记忆里展昭因为魔界之人的原因不得不喝下那杯足以致命的酒,神情严肃起来。叶君行靠在他身边有些庆幸:“还好我们都有前世记忆,这次才能全身而退,要不然,我真的不敢想驱魔香召唤来妖魔之后的事。”

      云家的险些覆灭,差点就又在这世重演了。

      “你做的很好,”男人淡淡说道,叶君行对这幅分明隐藏着对她的纵容的冰冷面容不以为然,她正欲向父亲提要求,却见男人转眼看她,轻轻一笑:“君微想父亲做饭?”

      “……父亲要是忙可以拒绝。”被戳破心思,叶君行讪讪摸了摸鼻子,心内也对自己唾弃不已,按说她在人间这几年也成长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族的身体关系,她总是是不是冒出和年龄不符的幼稚想法,大概还是因为身为幼龙,本心还维持在小儿水准吧。平素在凡间她掩藏极好,就算有小小的骄纵之时,也总有展昭在一旁为她实现所有。

      “你先去后园和君僩玩吧,”男人说道,神情又专注的看向奏章,见状,叶君行理解的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见叶君行消失在大堂中,男人想着刚刚叶君行对他的依恋,唇边不由漫上淡淡笑意。

      他又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后忽觉不对,无奈一手撑额,男人摇了摇头:“糟糕,忘记问君微想不想去蟠桃会了。”

      高兴过头的男人揉了揉头,提笔在有关蟠桃会的奏折上又增减了一些仙家考评结果:“罢,看君微这样子,应该也是想去的。”

      “那孩子,一向喜欢热闹的。”

      想到叶君行刚才娇嫩模样不复前世清冷决绝,男人不自觉的面容一柔,批着奏章的心神,也渐渐飘到了菜单之上……

      后院里叶君行闻听蟠桃会的事,果然一口答应:“好啊,我都没见识过蟠桃会是什么样子呢!”“不是有叶君行的存在吗?你怎么会没见识过?”君僩纠正她。“可是那去的是叶君行啊!”叶君行理所当然的说道,她见君僩无奈摇头,眼睛一眯:“不要告诉我你不想去?”

      “有什么好见识的,”君僩说道:“无非是一次宴会罢了。”

      “也是啊,参加过曲江宴,你还看得上宴会才是怪事。”叶君行凉凉说道,君僩拿手指作势要敲她:“你莫要激我,再怎样凡间的宴会也和天上的是有本质区别的。”

      “那你去呗,”叶君行拿下他的手,微微轻笑:“多好的机会,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仙面前,想想我都觉得好笑呢。”

      君僩看着她皱起眉头:“君微,律法不容践踏。”

      “我自然知道,”叶君行收起了笑,神情认真严肃:“君僩如果你不去,其实也好,蟠桃宴上仙家云集,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我也就算了,你可是明面上拥有神智的,到时候一定会被先对付。”

      “那你呢?如果被发觉你还有神智……”君僩摇头:“你比我还危险。”

      “真麻烦。”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份无奈之色。

      “好了,不说这个了,”君僩和叶君行面面相觑了半晌,君僩无力地摆摆手,眉眼渐涌上兴奋之意,“君微,好久没比试了,咱们现在下场演练一番武艺,如何?”

      “你还是想好你那把破琴怎么抵挡我吧。”

      叶君行站在开阔场地的一边,看着君僩反手翻出绿绮,神色凝重起来,湛卢剑缓缓的出鞘。一声琴鸣,叶君行眼神陡厉,湛卢剑锋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直直向着君僩刺去!

      无形的音波扩散开来扰乱了安静空气,随着那自然琴音的挥洒,叶君行的剑术也在一次比一次凌厉,剑锋所指,剑意凝聚,原本八分的实力硬生生流转十分粲然!

      君僩手下拨琴,看着叶君行的眼神却格外的凝重,果然,叶君行的武力比起他远胜许多,若非君僩跨入了结丹期,还真不能保证他能在叶君行这样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存活,音攻毕竟是少见的攻击方式,与施展人的境界有很大关系。

      剑者,一往无前,音者,与天地共生。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普通武艺的较量,而是与大道感悟的比拼。

      “水龙吟,去!”

      就在这时君僩按下最后一个音,青蓝色的光芒自琴上亮起,随即化为一条腾空之龙向她冲来,叶君行不躲不闪,剑尖上挑,同时她灌注法力于剑身,剑锋发出耀眼光芒,直直撞上那青龙!

      狂风骤起,巨浪翻滚,君僩抱琴凭空立起,迅速向后退去。

      亭台摧折,石块轰然落地。

      当气浪散去,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一个身影仍坚韧不拔的站在原地,剑气纵横,凌空而舞。

      “君僩!”

      梅山兄弟闻声赶来,见君僩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梅山老三不由连忙上前,“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胸中气血翻滚,君僩咳嗽几声,眉峰皱紧:“没事,我和君微比武,闹得大了些。”他笑了笑,向着场中看去,眼神骤然深沉。

      叶君行虽然破了君僩的音攻,可此时她也不好过,那音波好像仍在耳边回响,她知道她一定要立刻开始调整内息,叶君行深吸一口气,以剑撑住自己身躯,左手运起法力,所过之处重新带给受创的脏腑生机和活力,按照功法方式运转了几周,叶君行周身觉得一轻,她用剑支撑着自己,慢慢直起身躯。

      湛卢回鞘,发出一声噌的响亮声音。叶君行将剑插入腰带,目光遥遥对上君僩的眼神,那眼睛里流过相知相期的复杂感情,最后化为一般的喜乐温柔。他们眼神交汇的那刻便知道他们在武道上是知己是对手,是世间难寻的彼此唯一。

      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是赐福的天命。

      “主人,主人!”

      男人黑色衣袂的身形出现在场中,叶君行和君僩同时看向那人,见那人目光扫过他俩,似是释然,他一挥袖,精纯法力流过场中,刹那里亭台重建,草木重振,不一会儿后园里又恢复了欣欣向荣之景,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谁率先提议在后花园比武的?”

      叶君行摸了摸鼻子,看向君僩,少年摇摇头,有些无奈:“父亲,是我。”见男人将要开口,他连忙说道:“奖励君僩就收下了,父亲不必再说。”

      “是谁在跟人比武的时候提议用兵刃的?”男人又问道,叶君行背上汗毛一乍,她的手不由自主按上湛卢剑,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叶君行硬着头皮:“是我,我觉得武艺这方面君僩已经不用和我比试了。”

      “哦?”男人声音冷漠,叶君行只觉极强的危机感从心头生起,她猝然后仰,腰间长剑被人接走,男人一只手拍向她,叶君行抬腿挡下,却不料男人变抓为拍,一掌迎上她的肩头。

      叶君行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她撑起身体,只觉得肩膀上被男人拍落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在我手下三招都走不过,还敢自诩无双,你是不是认为你能够自创剑术武艺就天下第一了?”男人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叶君行咳了一声,慢慢自地上爬起。

      “这一掌是给你的惩戒,不许用法力疗伤。”

      叶君行沉默,最终在男人冰冷的眼光之下,乖乖应了个是。

      “主人,罚也罚过了……咱们可以吃饭了吗?”哮天犬迎上来,讨好地说道,男人嗯了一声,见状,黑狗高兴的笑了起来,“吃完饭每个人罚抄一百遍家规,抄不完不准休息!”

      “一百遍?”叶君行倒是愣了下,看向君僩,见君僩摇头叹气,她心底倒是有些好奇父亲会布置什么家规了:“你知道?”“等会儿跟你说。”

      君僩苦笑一声,那眼中对叶君行的怜悯让叶君行微微皱了眉头,不满的反瞪回去:“你也要抄,看什么看!”

      叶君行轻哼一声跟上那人,君僩见状,暗叹一声。

      饭桌之上男人难得的舒缓了神情,虽然几人不言不语,彼此之间却有温情的默契流转,只是吃完饭后男人便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模样,看着他们,只一眼,便让君僩和叶君行乖乖的向着自己房里走去,而当叶君行接到足有字典那么厚的家规时,终于明白君僩眼底的怜悯是什么意思了。她按捺下心头郁郁,翻了几页,然后心头的郁火险些成了火药桶,就差让她彻底郁卒。

      “这,这分明是叶君行前世对旧天条的修改啊!!!”

      心中就差直接郁闷死,叶君行却不敢不动笔。她必须得认,因为这份规定是她自己草拟的,可谁这么无聊会对自己制定的规矩抄上整整一百遍?叶君行心中呐喊着,笔下还是一丝不苟的书写着,因为她不敢承担不抄家规的后果……

      叶君行却不知道自己的下场还是好的,因为她承担的只是家规部分,而君僩除了要抄写家规,还要分担男人那厚厚公文的一部分,并且在批阅过后做出自己的总结,否则不是男人不放过他,而是君僩自己过不了自己那关了。

      当君僩知道这个习惯还要继续的时候,脸上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

      这三年来他被自己那份认真和一丝不苟压得,早就习惯这种处理方式了。而叶君行却在抄写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不对。“……壬戌既望,泛舟于湖面……”

      “这些是……”

      叶君行疑惑的咬着笔杆,又翻了几页,确认这就是记忆中的东西,不由呆住:“这些不是叶君行自己斟酌过后删除的条文吗?父亲这是想干嘛?”

      “新天条出来都出来了,怎么还要对它产生重新的修改和斟酌啊!”叶君行嘴角一抽:“而且父亲你是不是忘记了君微可没有整天批阅公文的经验啊……不对,这是……让我体会深意,废物利用的目的?”

      “可这有什么好斟酌的啊,叶君行的想法不就是我——咦?”叶君行忽而怔住了:“如果真是没用的部分,父亲为何要将他们重新记下来呢?难道是见解有误?不会啊,叶君行的能力……”

      “信得过……”叶君行喃喃出最后一个词,脸色忽然变得忽青忽白。

      盲目信仰力量者,杀。

      “父亲是想告诉我即使是叶君行也不能完全相信吗?不对,是我不够了解叶君行?我……我对我自己……”

      “力量,哪怕是自己,也是双刃剑吗……”

      叶君行犹记得前世叶君行的骄傲,可如今,父亲却要告诉她,不要信叶君行?不信自己,还是了解自己?“对于盲目的力量,我们从不善用,因为我们不了解它。”叶君行的心中直言又在此刻响在心头,叶君行神情慢慢沉淀下来:“命中注定,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这世间的命中注定,不过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选择。换句话说,我们所想的选择并不只有我们所想的那般注定而孤桀,而我们所做的未来,才是我们将来的一部分。”

      “我要学习的,不仅是控制自己的力量……”

      “强大的力量要能拿起也要能放下……”

      叶君行又低头看向纸上自己抄写的一行行字:“在清醒中思考,在思考中清醒……”这些,才是父亲想要他们知道的,家规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黑白之间,灰色长存。世间万事,走不出一个圈。

      “家规,家规……”叶君行哎呀一声,忽而敲敲自己的脑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哎呀,记下来记下来!”

      她,渐渐明白了。

      所谓公文,所谓法律,所谓经历,其实,不过是从想要了解开始,论语,韩非子,收集的东西,记录下来,反复默读,多了,便成了自己融汇于心的道理,成了每个人脚下的大道。

      力量在其中,不值一提。

      叶君行手时刻不停的记下自己的感想,然后她悲催的发觉,自己书写的东西,成了困住自己的锁链……

      “父亲,你是故意的吧!”

      越写疑问越多的叶君行惨叫一声,趴在了桌案上,不一会儿,她又振作起精神,放下纸笔,悄悄的偷溜出了房间:“不就是不睡觉嘛,我还就不休息了,时间随我支配,那去那里,也就是我的自由了!”

      “自由喽!”

      夜色中的亭台被笼罩在一片静谧又轻纱般的灰暗里,细细看去亭台,花草,都有了形状,湖水在暗里流动着,表面却是与黑暗融成一样的静谧,像是一匹锦缎,只有近了,才会听到暗流在其中慵懒涌动的声音。

      腐草为萤本是人们的误解,可叶君行看在眼中,却忽然明白了腐草为何会让人们生出这样的错误感想。

      因为美丽,因为阑珊,缭乱的美景后,掩藏的是人们心中最深沉的欲望。因为有欲望,所以才会做出行动,因为执着了不该执着的东西,所以错误。

      欲望,本就是人心的毒药,此毒无药可解,正如心病唯有心药能医。

      叶君行看着这些美景,觉得自己早该清空大脑了才对,因为这些感悟,明明是错误的,真正的大道不需要言语装饰,她却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描述,这个过程就像习惯,形成了,就回不到正确的起点上去。原点,是不含任何东西的啊。

      她写的家规何尝不是自己的错误?每一笔每一画,她在思考的同时完成对自己的救赎,而真正想要规范的东西,从来在心中,不需要任何言语和诉说。

      前世现代读书时常教他们默读,也是因为知道他们不能不读而产生领悟,虽然简洁,却间接省却了他们的苦功。这一点上古人做的有多好?他们化简为番后又重新走出了化繁为简,所以古人的领悟力远超现代人,换做被养成了毛病的现代人来读,只怕连气冲斗牛都做不到。唯有高标准,出现高质量。

      叶君行坐在水边出神,她呆呆望着水面,银灰的光芒将她的身形温柔掩藏进黑暗里,却总有一点轮廓料峭的出现。而那点料峭,成了男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叶君行感觉到自己腿坐的发麻,才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双腿暂时有些没了知觉,叶君行行走的步伐却依然如猫儿一样轻巧从容,法力在双腿中迅速流转,渐渐地,叶君行便接近了亭台,她深吸一口气,运气足尖轻踏湖水,继而她右手攀上亭台的上檐,凝眸看去。

      来时的路上,有一间屋子里的灯火在迅速的熄灭。

      叶君行嘴角微微翘起,她的耳边在轻轻响着衣袂擦过草丛的声音,悉索,悉索,混着交响乐一般的呼噜声,无端的让人安心不已。她偷偷笑了,眼中波光瑰美,仿佛比湖水更令人惊动。

      她不过是提了一句神殿凄清,也只有那个人真的放在心中如待珠宝,担心着她的体会了吧。

      那是她的,父亲啊……

      “不过我也该回去抄写了,”欣赏够了来时去时的美景,叶君行稳稳的跳下来,身形陡转,少女消失在了后园中。

      叶君行抄完所有的“家规”,已经是后半夜的功夫了。困意如潮,叶君行却又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她先是若有所思的静静盯着君僩屋子一会儿,直到那屋子仍是没亮起烛火,叶君行才淡淡牵唇,笑了。

      她一路循着自己记忆,在大殿后看了一会儿,一片黑暗,脚步一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墨色衣袍随风飘扬,他的主人站在叶君行原本的地方,看着幽暗无声的空旷,颀长身形有一瞬的僵硬。“君微这么晚干什么?”男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瞳孔豁然缩紧:“密室?!”

      拽他衣角撒娇的小女孩,终归不是表面上的单纯模样啊!

      叶君行此刻已然找到了开门方式,她进了密室,首先目光在那张看上去就没有人气的床上转了个圈,然后才看向书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墨迹蜿蜒的天条书,叶君行笑了下,坐在书桌前开始翻起那些条例来,渐渐地她便有些看出了神,她似乎早知道男人会来,速度看得极快,往往看完了一叠,才会用笔在纸上记下什么。

      这番情景落在男人眼里,却让得他心脏狠狠跳动了下,仿佛又是前世那时,叶君行坐在桌案前,一字字看着他写的公文,只为了帮上他一点小忙,损耗心神,在所不惜。

      这一次明明,只要一切交给他来坐就好。男人狠狠闭了闭眼,原本想要惩罚叶君行的心,忽然淡了下去。他将推开了一条缝的密室门完全推开了,他看到叶君行平静的抬起眸子,银色在那垂落的发梢上迅速褪去,他心下不由好笑,如果叶君行没有选择合作,单凭叶君行,怎么能调动记忆去体会那字里行间的境界?那是需要肉身承载的,普通的碎片根本不能承受他写下的威能。

      碎片只能是碎片而已。

      然而看着叶君行清澈的双眸,男人想要发出的火犹豫了一瞬,在那瞬间他知道,叶君行果然抓得住他的软肋,知道他看见这一幕便不忍心了,不忍心再训斥叶君行,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吗?他想着,休想他会妥协!话语到了嘴边却是:“……君微怎么还没睡?”

      叶君行:“……睡不着。”

      原来叶君行说父亲遇到她和君僩也会掉线这件事是真的啊?

      话已出口,男人知道便来不及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心情去苛责,大不了之后再想想什么能约束下君微好了,他有些头疼的想着,却还是上前将少女抱在怀里站起身,法力过处叶君行觉得僵冷的右肩在迅速的恢复知觉,她的脸埋在男人胸口,那里面有着强健有力的心跳。

      她感觉到腾空的双腿穿过空气的流动,然而那点攀附上来的冷意也很快被男人身躯的温暖所驱散了,不知道男人走向何方,叶君行静静阖上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男人带给她的平安和安心。她的心仿佛被大手攥紧,她想要开口,告诉男人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她还是那个骄傲着自己父亲,知道父亲从未放弃的初见时的快乐孩子,可是嗓子眼干涩无比,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父亲。……君微?您,您——”君僩跳下床的声音,她感到有另一双手稳稳的托起她的背,伸过来的手臂纤细却有着自己的温度,那也是一份安心,和那安心在一起总是轻松的,可蕴含着的不容拒绝的又是责任,不过,君僩发育的不错啊……

      “君微,你都几岁了,赶紧站起来,我——”君僩话语卡在喉咙里,他和少女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紧紧的环绕着,那属于父亲独有的温暖让得心脏砰砰的跳起来,他听到了两个心跳,一个相似又较她单薄,他听见父亲的心脏有力的声音,就跟父亲的话语一样。

      半晌,他才在叶君行的无奈声音里找回了神智,然后,他试图挣扎起来,叶君行说什么他都没听在耳朵里。

      “君僩,你要大半夜的自己睡我没意见,你可以去我房里睡。”

      “谁都不准走,”男人平静地说道,一句话定了乾坤:“今晚全都和父亲一起睡。”“为什么?!”“君微,你又干了什么?”

      叶君行嘴角抽搐着,避开了兄长谴责的双眼,男人轻笑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悉索声,叶君行木着一张脸,对这声音的赞赏感消失殆尽,而君僩听到了闯密室三个字,讪讪闭上了嘴。

      两兄妹互看一眼,忽然就觉得对方都没什么睡意了。

      于是这夜,难能可贵又聚集在一张床上的三人各怀心思,在那份共同萦绕的安心之下却是谁都没迅速睡着,只是生理战胜了心理,两个孩子先后沉沉睡去,在那一刹那,叶君行意识到了那人所给的惩罚是什么。的确她将自己看得有太重意义了。

      然而为了这身边的温暖,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光微亮,晨曦破晓。

      叶君行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不光是男人,连君僩都不见了,她微微一笑,从床上坐起来,转头却见到桌上一张字条,叶君行跳下床,随意瞥了一眼,那上面有力挺拔的字迹让得女孩唇边的笑容愈发扩大。

      “练武场等我!”

      没有署名。

      叶君行脸上的笑最终成了灿烂骄阳般的璀璨,她将纸条收进怀里,哼着轻快的曲调走出房门,外面的空气清冽中有着光线暖洋洋的味道,是和她房间一样的温暖。但是这份温暖,他的制造者却匆匆不曾享受过……

      父亲这次会怎么照顾她呢?叶君行走进厨房,掀开罩着的蒸笼,里面白胖的馒头诱人食指大动,她抓了一个放在嘴里漫不经心的咬着,一边想着父亲这次会怎样出手,是和昨天一样用一招擒拿制敌?还是这回打折她的腿好让她这个不安分的小女孩好好吃点教训?亦或是……君僩?

      不过君僩的武力比之她较有不足,叶君行在桌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想,唇边有着一抹弧度,她吃得极快,却又是既优雅又斯文,云家女学的贵族仪态刻进了骨子,身为世家弟子的光华在被一点点打磨的匀润光滑,如同在被匠人磨去了那份俗气,散发出宝玉原来的朴实来。

      所以寒门弟子在世家之人眼里不值一提,只因为他们虽享受的更多,却也有真实的一面。

      “君微,还以为你连早饭都记不得来吃了。”君僩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文雅的,带着少年清雅低缓的调子,让人心头一动,叶君行笑眯眯的回头,“早啊,君僩。”

      “突然又喜欢上我的声音了?”

      叶君行轻笑,看着君僩柔和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是啊,你声音总是那么好听,听上一百遍都不觉得腻。”“这边没有糕点,想吃的话我给你做。”君僩微微偏头,神情见不出丝毫被调侃过后的羞赧。

      “你还以为我是三年前的我吗?”叶君行无奈一笑,君僩忽而想到什么,有些疑惑:“女学回来,连吃食也改了?”“没办法,总有几个例外,不过也真的是有些时候了。”叶君行淡淡一笑:“如果当初不是云弈而是云晏大哥的话,想必我如今也成了女学那‘特殊情况’的一份子了吧。”

      “云家云晏,的确是闻名非凡。”君僩点下头,他看着叶君行叼着一个馒头又去拿另一个,清雅的面容透着几许无奈:“你想被馒头噎死吗,慢点吃!”

      “哎呀,你不知道女学有多少东西忙着学,我都习惯了,”“你臭毛病怎么这么多!”

      叶君行发出啊呜一声,馒头下肚,她还在那里哼哼唧唧的说着什么:“那不一样吗……我不是很快就吃完了……君僩你要不要来一个?”

      君僩绷不住仪态,扑哧一声笑了:“说真的,你还没经历过变声期那段时间,那时候我都快为声音崩溃了。”“想象的出来,男孩子嘛……”叶君行点点头,她总算将嘴里的东西扫荡干净还伸出舌头挑了挑嘴唇。

      “父亲真惯着你,这段时间直接让你闭门抄书了。我都没这待遇,哎,人比人,必有气死人啊!”

      君僩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就你话多,你是我们最爱成了吧?有这功夫,详细说说你下界几年练武有没有荒废,那些当初指出的缺点,你改变了吗?”

      “君僩,”叶君行认真的道:“不要弹我了,万一我长不高了呢?”

      君僩笑了起来,那笑容恣意柔软,如同意气飞扬的海东青;“看来我必须对你的学业手下留情了,好吧,就考考你四书五经,这你总不能说我小气了吧?”

      “你那种弯弯绕的方法不改谁听得懂啊!”叶君行抗议道,少女和少年嘻哈的声音传出厨房,黑狗在后花园动动耳朵,又懒洋洋的任凭阳光轻拂:“这日子真好——汪!”

      “退朝——!”

      男人银甲黑氅的身影直到消失,众仙才如炸锅般的议论:“……蟠桃会……”

      “甲子考评总算是结束了……娘娘圣明……”“你说要是连蟠桃会都不能轻松,那我们岂不是考评刚过又要迎来一番分风险?”

      “心有余悸……这煞神总算告一段落了……”

      “君微我抓住你了——咦?”迎面撞上青衫少年,少年被他的身影撞得后退几步,男人眉眼漫上笑意,连忙捞起那向后倒的君僩同时身上衣服已经变成了不会伤人的柔软白袍:“……在玩捉迷藏?”

      “父亲,”

      君僩见到他的那刻眉眼微扬,那面上迅速沉淀了神情,男人放开君僩,继续向前走去,君僩面上恢复沉着冷静,跟着男人直到父亲坐上大殿中央,“过来坐。”

      笑了下,君僩坐到男人身边,见男人眼里有些黑沉光芒不断掠过,微微扬眉:“父亲,是有什么事吗?”

      “两件事,”男人也不隐瞒,除了密室,他已经没什么好隐瞒君僩的了:“一个是甲子考评的总结我已经当殿呈上,”见男人眉眼都染上几分笑意,君僩也不由得笑了:“父亲,那以后就不必天天处理繁重的公文,是不是又可以恢复到你平常的时候?”

      “第二件事就是关于蟠桃会的,”男人看着君僩认真说道:“这一次,你姑姑会上天来,”

      君僩原本带着自若的神情微变。“哦,那姑姑上天是不是要住在神殿?”君僩轻描淡写:“这段时间我会和君微注意躲藏的。”

      “父亲!”循声望去,叶君行靠在神殿门口带着笑容唤了男人一声,男人一见叶君行便忍不住挑眉:“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捉迷藏嘛,君僩输了我当然要从那里出来。”叶君行完全没有骨头似的倚着门,眼睛看着男人,眉眼疏淡而请冷:“姑姑要来神殿?”

      男人意味深长的眉宇一扬:“这么不喜欢吗?”

      “只是不觉得姑姑会愿意住在这种凄清的地方。”叶君行话语里的锋芒让男人沉下了面容,看着少女,最后化为一声无奈叹息:“君微……”

      “但是我很高兴。”叶君行岔开话题:“我没料到父亲你真的打算这样做了。”

      “是劫总要度过。”男人说道,看着叶君行身形瞬间出现在身边,折扇在手,敲了敲她脑袋:“到那时记得要回来,西海那里还是不要久呆的好,你姑姑是和父亲一样聪明的人。”

      叶君行面上浮现两抹茜色,她揉了揉被敲的额头,无奈咕哝:“好吧好吧,看在父亲的面上。”

      君僩在一边看着男人一脸意味深长都化作无奈,不由笑了出来。

      男人的眼睛是好看的黑曜石,君僩觉得为了这一双眼什么都能够值得——他和叶君行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这份默契。“阿汐,你输了。”冷不防被君僩这样说道,叶君行一愣,然后想起自己加的规则,看向男人,却见男人也看向她,眼底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既然君微完全恢复了,我就放心了。君微,父亲来问问你,你原本应该在什么地方?”

      叶君行从男人身旁站了起来,她面上笑容又浮现:“父亲……我可什么也没干啊……”“你是什么都没干,可你什么都干完了。”男人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与叶君行一模一样。

      系统内置竞技场。

      叶君行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中君僩的琴曲声激昂婉转,却仍阻不住男人一招,琴弦被震断自己也受伤不轻,心中却想起了在凡间的一点一滴学到的权谋之事,贵族之间的交往虽然比不上决定性的力量,但是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魄力和传承,却是让人心惊。

      这和平民又是另一种不同,叶君行看着看台上君僩抽出琴中剑杀去,纯钧剑在男人眼前闪着寒光,直向他心脏而去。这是君僩的杀招,如果这一招不能制敌,也就意味着君僩不得不逃离——一击不中,定要飞遁千里。

      下一秒君僩的身形将将消失之际,男人手中的三尖刀还是稳稳顶上了君僩心脏。

      “输了,”叶君行无奈看着君僩的身形在百步外出现,少年看着男人背影,面上出现一抹苦笑,他清朗声线响起在场中,叶君行一笑摇头,对于君僩眼里未见意外之色。

      别说是君僩的琴中剑绝杀,就是叶君行自己,亦不能一击制服男人,除非,一直在男人手下成长,直到她能够战胜男人。

      叶君行揉了揉自己额头,觉得男人能够容忍两个小没良心到现在,耐心真是难以企及的好了。换做凡人或者干脆管生不管活的妖精,早就将他们扔在一边自己做自己的了。

      如果他们不是男人少数的亲人……等等,她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君微,君微?”

      叶君行蓦然回神。她看着面前拿着水微皱眉宇的君僩,下意识唇角扬起一抹笑:“君僩。”

      “该你下场了,父亲刚才在唤你,你没发觉吗?”君僩看着仍是有着心事的少女,眉头皱的很深:“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弯唇一笑,叶君行身形出现在场中,少女一剑刺向默立的男人,男人眉头动了动,三尖刀刀锋稳稳架住叶君行湛卢,继而以巧劲反弹了叶君行回去。

      一旦进入比试较量叶君行就会全心全意的将自己注意力放在打败对方的身上,此番也一样,她的剑术比之三年之前的繁复缭乱多了一分存真的朴实无华,男人眼里终于多了一分什么,他的退让忽然消失不见,紧接着一招点在叶君行手腕之上,叶君行只觉得手指一麻,湛卢已然落地。

      “剑意初成,”男人点了点头:“还需要更努力才行,君微,记住剑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只有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你对抗敌人的本钱。”

      “君微受教。”叶君行轻轻一笑,墨玉般的眸子清澈干净,男人敲了敲她脑袋,经过她时叶君行听到男人这样说着:“我有事要离开神殿两三日,这段时日我会将你们交给太子摩昂,回来的时候我会带你们上蟠桃会。”

      男人这样说道,轻轻拍了下叶君行尚在怔愣时的肩膀一下,叶君行嘴角抿成一线。

      父亲大概不知道,有叶君行在,他那隐藏极深的心思,在她眼里,也不过是需要一步实时分析而已。叶君行无从得知叶君行的想法,却能感觉得到叶君行有些不对的情绪。

      “非去不可,那把我们带上吧!”叶君行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一瞬间她顺从了直觉慢慢说道,话语让得君僩一刹呆住:“既然您一定要找死。”

      “君微你说什么?”

      周围白色渐渐散去,露出真实的暖色调的房间,整整齐齐数不尽的书本放在占满了墙壁空白的书架上,一眼望去便是无穷书海,叶君行看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过了身来,目光看着她,深邃眼里不时流过暗色光彩。

      “想知道父亲的心思?”

      男人似是并未动怒,看着她伸出手,温和摸了摸她的头:“总有些事,只有父亲去做,至于你么,是不应该掺和进来的人,”

      “我不是个孩子了!”叶君行认真的走上一步,她原本就在男人不到几步远的地方,此刻更直接站在他面前,语声那般铿锵:“父亲,不让我去您怎么知道我承受不了呢?”既说了她便一气要说完:“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了——父亲不是妖孽,君微才是!”

      君僩的脸刷了一下微微变了,他看向男人,见男人不躲不闪,心下微凉:“父亲,万劫不复之地不是想进就进想出便出的地方,前世我们——”是被逼不得已,可父亲怎能一样?

      “我会带上司法天神印,且这个时间店刚好万事俱休,是众仙最为放松不过的时候,”男人说道,看向君僩,乌沉沉的眼珠有着深厚且璀璨的光芒在产生;“我不能让我的父兄再在那种地方多呆。”

      “那么带上我,”君僩下意识想也不想的说道:“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那里的路没有人比我熟悉!”

      “你们两个谁动都不成!”男人神色一寒:“君微君僩,你们不听父亲的话了吗?”

      “万一有人来找父亲怎么办?”叶君行冷声道:“就算还有梅山兄弟,父亲不会忘记他们也是有正统神职的吧!”

      “君微……”男人心下微微苦笑,面上却装作皱起眉头:“你想怎么办?不许和父亲提你自己来做替身——那还不如让父亲去求西海!”

      叶君行的脸刷的一下便变白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心疼叶君行,他知道自己这话有多让人接受不了,可是,比起叶君行跟着他去那危险之地……他倒希望这一句话能让叶君行好好地想想自己,哪怕明知这话是在伤她。

      与叶君行一同变白了脸的还有君僩,他的目光流露出了然看着男人,眼眶却有点湿了。“我,我去倒杯茶,这一身大汗……哈哈。”

      他胡乱抹了一把眼角,转身的背影像是在逃离。

      叶君行深吸一口气,试图继续她的说服;“——父亲,我们可以徐徐图之啊,”

      “那样就如你的意了?这样我能留下来……君微,你真的在意父亲吗?”男人淡淡说着,事实让人无力辩驳,击垮了心底最后一丝坚持。叶君行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红了,她同君僩刚刚一般的大步走出房间,身影一样像是落荒而逃。

      男人面上浮现出一抹黯然和对自己的自嘲,他抬手,叶君行柔软的头发触感还残留在掌心,让得男人狠狠抿唇,练武场里的对少女笑意终于是,再也不见。

      “……”

      叶君行在厨房碰见呆坐在桌边的君僩,少年沉默着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唇边浮上淡淡自嘲:“早该想到的。”

      “不试一试,”叶君行喉咙发出一声哽咽,一向清冷灵动的少女此刻狠狠咽下涌到喉咙的那份苦涩:“怎么会知道呢?”“君微,父亲如果不想让我们跟着,有的是办法。”君僩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挂上个笑容:“我们就在神殿等着,父亲一定会带着……平安归来的。”

      “万劫不复,是怨灵丛生之地。”叶君行看着君僩,从对方眼里,她看见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话语也更为流畅:“没有‘鬼’引路,你觉得父亲真的能成功找到杨震他们并且还安全将他们带回来?”

      君僩无话可说。他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几分挣扎:“你说得对,可父亲显然不可能让我们当‘鬼’,一旦我们迷失本心就再也回不来,要确保自己能走出来还要将父亲同时带出万劫不复之地,我……”

      “君僩,”叶君行无奈地看着他:“谁说过要你去了?”

      被戳中心底隐秘的猜想,君僩脸色微变的同时眼底金芒忽然从一点出现,紧接着那双眼睛光芒大放,再对视,叶君行自己首先坚持不住的狼狈挪开了眼神,却抵不过陈沐一个眼神的凛然:“君微,你是真的打算牺牲自己?”

      “阿微是什么都藏在心底的人,她不可能这样容许你将她的行动抖落出来,君微,你自己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陈沐淡淡说道:“我不是君僩,不可能被你的天眼迷惑,还算你有几分警惕性,不过在万劫不复之地,你这点心思,什么也不是。”

      “可我有叶君行——”叶君行恼怒的转回了目光瞪着面前温文清俊的面容:“有叶君行在我不会出事的!”

      “那天眼呢?”陈沐反问她,叶君行呼吸一窒,心下说服自己:“不会的……天眼的力量,我已经掌握了……掌握了不是吗?”

      “如果到时意外让你的天眼力量不受控制,你是想逼着那人再度抹你的灵智,还是让那人干脆反下天竖旗为妖?”

      叶君行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的神情又开始挣扎起来:“我……这……父亲……”

      “如果碎片不能让你动容的话。”叶君行似笑非笑的面容在叶君行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叶君行再看向陈沐的目光,已经是一片清明的坦荡:“如果我说,叶君行的第二份碎片在那儿,你是要跟我,还是不跟我?”

      陈沐看着面前少女半晌,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然而他宁可不要这个发现!“你把碎片放在万劫不复之地?”陈沐面上动了真怒:“你心甘情愿舍弃一切,只因为你知道下一世是一样的结局?”

      叶君行摇头,面色带了隐约苦涩和清矜:“不,我只是……命运无法违抗而已。”

      “君微!”陈沐咬牙切齿:“你到底……你到底在想什么,转世重来?”陈沐这刻面容有些悲哀:“你现在却告诉我……真相,远远没有结束,究竟有多少是你隐藏的,又有多少连我都不知道?”

      叶君行见陈沐似是真的动了怒火,微微苦笑摇头:“我不知道,前世的我设置的很谨慎,我这个第一块碎片,也只知道下一个碎片的隐隐方向而已。”

      “如果你不动手脚到时间了自然会回归!”没好气的叱了叶君行一句,看着叶君行微眯的眼和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陈沐后知后觉——“你我回来之日,我定要和你算算这误会我的总账!”

      冷冷抛下这一句,无视陈沐微微变色的脸,叶君行在雪地里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叶君行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却见对面君僩轻笑的开心,那弯弯的眉眼显出独特的秀丽绝代,好似澹澹星子,美不胜收。那一刻叶君行有些痴迷的看着,不由喃喃了一句:“真美……”

      君僩眼底金芒渐渐淡去,回归的君僩看着叶君行陡然清冷的双眸,有一瞬的茫然:“君微?”

      “君僩,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何你前世什么武力没有都会被人盯上了,”叶君行以手加额:“你长得也太好了,最起码也是蓝颜祸水啊!”

      君僩不由哈了一声,那双剔透清澈的眸子和她一样写着无辜,叶君行嘴角一抽,揉了揉额:“君僩,没人教过你班门弄斧是怎么说的吗?”君僩一笑,神情放松而清冽:“我只知道刚刚有人被我的笑迷得神魂颠倒,目不转睛——”看叶君行扑上来,君僩勾起唇角,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

      赶来的男人见到地上两人成了两串滚地葫芦,轻笑一声,倚在门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个孩子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的打着折扇,叶君行只觉额头一痛,却是男人又在他们头上各敲一记,“还敢胡闹?”

      男人清冷的声线显然对两个孩子有极大的威慑力,看他们都安分下来了,那人无奈摇头,身形远去:“将厨房打扫干净!”

      都怪叶君行/君僩。

      这是两人此刻共同的心声。

      万劫不复之地,是天庭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场所,也是男人铁钩银画下的同僚的牺牲之所,虽然早已经准备好了遇见,然而他看见神智尚好的仙家,还是吃了一惊。

      周围雾障四起,男人冷静下来,唤出三尖刀,稳稳的插进那人心脏。景象清晰开来,男人略一皱眉,大片大片的红莲盛放在无边业火之中,他经过的时候发出鬼哭一般,越到后来,身后鬼哭之声连成一片。

      “君微……”

      男人的神智也有些恍惚了起来,他似乎又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封神台前,看着女子,青年,一个个跳下,蔓延开来粉红的妖娆,雪白的纯真。男人一咬舌尖,神色顷刻间凛然:“万劫不复,果真是幻境深重。”

      在这种地方,如果没有怨灵灵体的意外诞生,是不可能存在一片净土的。而只有怨灵灵体,才可在这一片怨恨之海自由来去,找到那万劫不复之地的一线生机,也是他的大哥和父亲,所在的地方。

      然而男人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是那个例外。

      叶君行前世走过的地方他熟知路线和诀窍,万劫不复之地也不可能真的伤害持有司法神印的他,两重保护之下,再加上逆鳞,那人不自觉一笑,如清风似明月,他摸了摸手上那片逆鳞,银白色表面却折射出浅浅的红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