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丰铭

6、对峙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在月色下穿行，哒哒的马蹄声与车轮的摩擦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青石砖路上。季鸰双臂微微展开停在半空，冷冷的看着陈梁一行。

　　加上车夫一共是五个人。带四个守卫就敢出门，真是胆大，难道他就从来没想过顺帝会杀了他？也不知道陈梁有没有将与顺帝的交易透给商沔，季鸰轻舒一口气，但愿没有，否则还要多上许多麻烦，不过这陈梁与商沔刚刚站到一条船上不久，应该不会这样不长脑子。

　　马车还在前行，眼看着越走越远，季鸰忽然俯冲下去，转眼的功夫便来到马车后面，季鸰飞快出手点了四个人的穴道封了他们的五感与行动，又飞身到马车前点了车夫的穴道，顺带勒住了马，他从容的推开马车的门躬身走了进去。姿态优雅的就像这本来就是他的马车。

　　车内燃着油灯，昏黄的光摇摇晃晃的照在陈梁微微发红的脸上，他抬着醉醺醺的眼睛迷茫的看着突然传入的季鸰，“你是……”

　　“谁”字尚未开口，季鸰突然出手往他嘴里扔了颗药强迫陈梁咽了下去。

　　陈梁的脸忽然变得惊恐，他的酒一下子全醒了，在这个风寒的春夜里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裳，他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快来人！”

　　“没人来救你，别吵到不相干的百姓。”

　　陈梁不傻，他一下子就猜到自己的人已经被干掉了，他攥着拳头努力平息心里的恐惧，身子却不住的在发抖，他几乎涕泪横流，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你……你莫非是齐夙戬派来的？”

　　“是。”

　　陈梁更是惊讶，他声嘶力竭道，“他为何要杀我？”

　　“你说呢？”

　　陈梁的惊恐的盯着季鸰，似乎是有些不能理解，“我只是想多要一些钱而已，你们高硕不缺钱，难道我给你们的不比这些钱更重要？！”

　　果然如此，季鸰微微笑了笑，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心情稍微好了些。

　　季鸰心情不错，不介意为他解答，“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陈大人岂会没听说过，何况这虎还是隔壁山头上的。”

　　陈梁已知必死却出奇的平静下来，“你以为我没有准备，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我也不是白活的。”

　　他忽然恶狠狠道，“你猜你们的皇帝看见自己的苦心经营被清洗会不会很开心？！”

　　“是吗，我不清楚。”季鸰道，“不过你看不到那一天了，我在这等着，就是要看着你死。”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出来的么，我家人都知道我来找他却死在半路上，你觉得他会不会给我报仇？”

　　“不就是商沔府上么。”季鸰微微倾了身子靠近陈梁，慢吞吞道，“你们尊贵的三皇子已经跟我们合作了，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小角色跟我们过不去？”

　　“你说什么？！”

　　陈梁身子一软靠在轿子上，“难道三皇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许月楼的事？”

　　果然。季鸰猜的没错，至少不用费心再跟商沔周旋。

　　“否则我怎么会在你一出门就跟上你。”季鸰心情颇好得笑道，“所以你觉得你的家人还敢复仇么？”

　　陈梁忽然又大叫起来，“救命，救……”

　　他还未喊出两声，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季鸰看着他的脑袋缓缓倒向一侧，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季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才转身出了马车。

　　一道光在护卫与车夫之间闪过，无人全都恢复了意识与行动能力，他们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随之消弭，一声响亮的“驾”字过后，马蹄声重新响了起来。

　　陈梁一行走远了。

　　季鸰站在街道上，安静的看着前方。

　　以快闻名的季鸰这次没能用上剑，他用的是沈云桥的药，名叫散魂丹，是一种死后查不出任何病因的药，这种药与回魂丹一样是用的同样的药草制作成的，只是用量不同，便成了一个救人一个杀人两种截然不同的药。也因此的，它与回魂丹一样稀少。同时这药也如回魂丹，服之必死，没有解药。

　　但季鸰还是等到了陈梁彻底没有呼吸之后才离开，他不是不相信沈云桥的药，只是更相信他的剑和自己的眼睛，没有剑便要用眼睛去确定。

　　季鸰本来没打算用它，想的是让商沔将陈梁约到湖上楼阁，临水对饮，把醉酒之后的陈梁推下水里。这种地方好找，斛京就有好几处，而且酒醉落水，多正常不过。

　　可惜现在顾不得了。

　　季鸰望了眼三皇子府的方向，施展轻功直接朝客栈的方向飞身而去。

　　本来打算给商沔的东西还在他的身上，陈梁回家后他的家人就会发现他酒醉猝死，他们或许会怀疑陈梁的死因，可从商沔府上回来，中途未发生任何事，人就突然死了。越怀疑便越会恐慌，而越恐慌便越不会轻举妄动。

　　而季鸰，他今日从未来过。

　　现在城门已闭，只能等到明天再出城门，他要回去休息了。今天真是累的很了。

　　季鸰回到客栈便睡了下去，由于昨晚的奔忙，他醒的要比平时晚了一些。

　　他拿上包袱打开房门准备离开，推开门一看，钱岷与宋室果然在外面守着。

　　季鸰顺手关门，“走吧。”

　　宋室恭敬道，“少阁主，有人来了。”

　　季鸰转身，“谁？”

　　宋室向前一指，“您看。”

　　在走廊的不远处，站着有两个持剑而立的高大身影，见季鸰回头，他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后抬起脚步朝季鸰走来。

　　两人走到季鸰面前，更为恭敬的道，“大人，我们殿下有请。”

　　季鸰微微挑眉，“他在里面？”

　　“不，我们殿下在家设宴，正恭候大人过府。”

　　“恭敬不如从命。”

　　季鸰将昨晚带给商沔的东西拿了出来，把包袱递给宋室，“你们两个先出城去，我完成这边的事去追你们。”

　　“是。”钱岷与宋室齐声道，他们知道自家少阁主的能力，说会追他们三人就一定能汇合。

　　昨日刚来过得府邸白日里又换了另一副景象，灯火通明时府中上下虽朦胧却有几分妩媚与暖意，而如今日头高照又给这二月之景添了三分明丽。

　　只是太过耀眼照的人眼都疼了。季鸰微微垂了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衬得他的容貌又多了几分纯净，像是生的美貌却有些无辜的妖精。折过一条回廊，恰好有风经过，季鸰的衣角在廊轩上划出一个浅淡的弧度，转瞬又落了下来，似乎刚刚的起伏不过是错觉。

　　商沔的手下恭恭敬敬的在一旁指引，眼看着就要再次见到这个人了。季鸰还是有些好奇，商沔怎么会知道他来过呢。对手太聪明了也不好，平白让他浪费心力。

　　也不对，他们现在是站在同一个战线上的盟友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季鸰唇角勾起，眼里却并无笑意。

　　本以为要去的地方是昨夜的客厅，却七绕八绕的到了府邸的西北方，等到了才发现，原来竟是个水上阁楼，这处院子不大，但也不算小，中间是个湖泊，岸边植着些烟柳，长相繁茂，且正值抽芽时节，一眼望去似乎整个院子都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浅绿色，叫人看得赏心悦目。岸边驾着一处拱桥，连着条颇为精致的回廊，回廊的尽头便是阁楼。

　　季鸰抬目看去，商沔正临窗站在二楼，负手回望。

　　“大人，殿下就在里面等着您。”

　　“多谢。”

　　季鸰独自踏上拱桥，经过回廊时，脚下的游鱼颇为兴奋地聚了过来，它们在这湖里也是许久不见人影。

　　季鸰踏上阶梯，木质的地板发出微微的声响，快要走到尽头时便看见商沔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少阁主大人。”商沔上前一步伸出手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像个谦谦君子。

　　“三皇子好兴致。”季鸰并不理会，自顾走完最后几级台阶，侧身从商沔身边经过，站在刚才商沔站过的位置，居高临下，恰如商沔望向季鸰的时候。

　　商沔毫不介意，上前几步与季鸰并肩，“少阁主大人想看什么。”

　　“与你无干。”

　　“可惜桥上风景不再，大人此刻望去，汤汤碧水画桥烟柳不过是死物而已，唯有临水自照方能看到绝色。”

　　季鸰收回目光，“你我合作关系，我虽不才，代表的却是灼星阁，三皇子还是稍微尊重一些的好。”

　　“实话实说又有何错。”

　　季鸰不再为此多费口舌，他转身走向阁楼西侧的茶桌，坐在窗下的圈椅上抬目看着商沔，“三皇子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知道少阁主到访，甚为想念，便起了共饮的心思，还望大人体谅本皇子殷切心情。”

　　季鸰哼笑，“或许不是殷切，你这心里该急切了吧。商溟做出的动作可不小，三皇子想必过得不怎么舒服。”

　　“少阁主关心，真是受宠若惊。”商沔也撩袍坐到季鸰旁边的位置上，两人中间放了张髤有厚漆雕刻精致光泽温润的茶桌。

　　商沔亲自给季鸰斟了杯茶放到季鸰身边。

　　季鸰轻轻拽袖，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便露了出来，他端起茶盏扭头看着商沔，“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我来了。”

　　商沔眼睛一弯，笑了，身子前倾靠近茶桌，一只手还落在茶壶的银丝柄上，他慢吞吞的收了回来撑在桌子上。两人贴得很近，目光触碰间似乎有光闪过，商沔漫不经心的挑着摇了摇头，笑着道，“本皇子虽不想干涉少阁主大人夜闯男子卧房的喜好，但保不齐大人来时本皇子不在房中，大人爱好颇为辛苦，本皇子也该时刻知道大人心意才是，于是便在大人偏爱的窗户上做了些许布置，它第一次有了动静本皇子尚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喜，结果大人又饮了本皇子屋里的茶水，本皇子这才确定，不得不说大人的亲切自然实实在在的安抚了本皇子的心。”

　　“那三皇子还真是辛苦了。”季鸰道，“连一杯茶都记得请清楚，平日里没少气急败坏吧，尤其是三皇子的小时候。”

　　商沔闻言目光忽然转厉，眨眼间的功夫却又恢复了笑模样，甚至多了几分似真还假的温柔，他挑目看着季鸰，“大人可能不太清楚，本皇子这人恩怨分明得紧，本皇子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只要不想给，旁人便一丝都不许讨去，就算是一杯茶亦不例外。”

　　他说着忽然贴得更近，呼吸简直要落在季鸰面上，也更加的温柔，“当然啦，少阁主大人是不同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开口，甚至本皇子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的。”

　　“我们，是朋友呀。”他笑了一声缓缓道。

　　季鸰不为所动，身子稍稍后退，“仅仅是合作者关系而已，算不得朋友。”

　　“大人怎么说都可以。”商沔却跟了上去，继续维持刚才的距离，“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昨晚突然死掉的陈梁陈侍郎，与少阁主大人有没有关系？”

　　“你是特地为他兴师问罪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