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魅》林下酒

7、愿逐月华流照君（六）

　　明月千里，此时的福来客栈已恢复了宁静，与纵横的街巷一起融为缄默的影子。客栈里，心儿抱着毛皮如墨色锦缎似的黑大郎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朦胧中，一阵香风幽幽吹过，心儿半梦半醒睁开了眼睛，“好香啊…”，她嘟囔着爬了起来，试图分辨这香味的来源。谁知目之所及，竟不是自己那小小的卧榻，而是一片荒地。满月如盘，清辉幽幽中，依稀可见远处连绵的群山。心儿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果然，依旧是荒草丛生，自己就躺在草丛里。“爹，娘！”心儿站了起来，害怕的四下张望，小声喊着爹娘，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寂静，四下竟连一声虫鸣也无。
　　刚才闻到的香味此时愈加浓烈，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料，在这种绵绵的香气中，让人浑身倦怠，思维迟滞，心儿呼吸间，一时连惧怕都忘了三分，不知不觉地循着香味向前走去。
　　良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地势变成了平整的原野，荒草低矮，只有零星几个小土包，而月亮远比平时看到的大，大到几乎像是挨在了地面上，光华摄人。心儿张大了嘴，一时看呆了。
　　“咚，咚，咚”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这声音出现得如此突然，几乎把心儿吓得打了个激灵。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突然看到，在一个小土包旁竟有一个人影。这样诡异的情境下遇到了一个人，心儿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喂！”她喊着，迈开腿向那个人影跑去。近了，心儿发现这是一个女子，她背对着坐在草地上，红色的袄裙像一朵盛放的瑰丽花朵，墨般的长发垂在地上，上面结了许多小辫子，看起来有点像赫哲酒肆的胡姬露亚儿。“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心儿站定了问道，这个女子正在专心地做着什么，刚刚听到的，“咚咚”得声音，就是从她手里传来的。心儿没有发现，走近这里，刚刚那摄人心魄的香味更加浓烈了。
　　“奴在做香粉呀。”女子的声音里带着轻快地笑意，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此时，如果是一个纨绔登徒子，可能会说：美人如花兮隔云端，即便是一个不通文墨的游侠儿，也会说：好个娇媚的小娘子。而心儿只是呆呆地看着，如同木鹅。
　　女子面庞洁白无瑕，下巴尖俏，眼睛细长上挑，天生带一番妩媚，樱唇未启，便自有三分笑意。更兼唇边一粒小米粒大的朱砂痣，端得是风情万种，春色无边。“小丫头，奴可美？”女子含笑问道。“美…”木鹅心儿喃喃地答道。“那…你说，奴像人吗？”女子问出这句话后，喉咙上下动了一下，眼神中也带上了一点不可察觉得紧张。心儿此时总算是回了神，想了想，这个姐姐长得这么好看，且自己回家的事儿也少不得要落在她身上，嘴甜点总是没坏处的。是以露出一个谄媚得笑，答道：“不像，你就像…”剩下的“天上的仙女”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眼前的女子忽的就变了。那眼神中的慵懒妩媚在“不像”这两个字落地时倏忽消失，狠厉凶残刹那间扭曲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她一跃而起像是要跑，却不知突然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呼啸的狂风，在她头顶上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中阴云滚滚，还可以看到隐隐有闪电的锐芒。只见女子的头脸仿佛是被漩涡吸住，刚刚还明艳动人的脸此时却十分恐怖，那五官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她脸上不断移位，接着便像是落水的人一样从她脸上掉了下来，被吸入漩涡。先是那双含情的妙目，然后是小巧的琼鼻，接着是带笑的芳唇，最后整张面皮都掀了起来，漩涡逐渐扩大，将她整个身躯都遮蔽起来了，心儿只听见女子崩溃得嘶吼，声音全不像人，如同野兽。在风声与嚎叫声中，又好像有许多女子哀哀的哭声，悲切痛苦。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这漩涡忽的又散开变成了一阵风，呼啸着远去了。
　　心儿惊惶地环顾四周，此时四下安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个美丽又诡异的女子也消失了。唯一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证据，就是散落地上的红色衣裙。心儿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抵是这一次次的惊吓已经让她的神经变粗了不少，她竟鬼使神差地去拉了一下地上的红衣。这一拽不要紧，原来红衣下竟有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妈呀！”心儿一惊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的东西毛色棕红，尖嘴立耳，正是一只赤色狐狸。那毛脸上都是鲜血，显是已经死了。狐狸生得奇异，有三条尾巴，委顿在地的一尾旁有一个青色研钵，药杵掉在一边。里面原盛着一些粉色的细末，现在也被倾在了地上，刚刚那阵阵异香竟就来自这些不起眼的粉末。
　　心儿哪敢细看，连滚带爬地向月色更明处跑去，惊慌间只觉脚下一空，连惊呼都未来得及，便坠入了深沉的黑雾中，这雾霭仿佛永无尽头，将身后不同寻常的圆月与南柯一梦般的荒原尽数抛诸。只是心儿未曾注意，那几座毫不起眼的小土包下，一双双几成枯骨的手微微曲动，像是含恨而死的恶灵不甘的挣扎，难以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