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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幸薄命南斗归旧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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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断裂了,看来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罢罢,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合上眼,一滴清泪划过昔日如玉的容颜,到底意难平。
“妹陀,妹陀……”
是谁?
温热的汤水被喂进嘴里,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下去。
是谁在关照我这孤魂野鬼?
曼丽勉力欲睁眼,但上下眼皮仿佛粘在一起,动弹不得,只是睫毛重重地颤了颤。恰被扶着的人见着,一时又惊又喜。只她此时又陷入昏睡之中,殉国前的一幕幕不断闪现在眼前:城墙上温柔心酸的拥抱,照相馆里艰难隐忍的发报,教所有人竭尽所能的训练,上海滩金钱至上的交易……何为忠?何为正?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再不想趟这一趟浑水,搅乱一颗春心。仿佛又看到得知兄长被害后的自己,那样的激愤彷徨,一心为复仇而活,倘若那时就自绝以谢兄长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这样看来,军校毕业时妄想了断前尘的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啾啾啾啾……”
有多久没听到虫鸣鸟叫了?不过,地狱里竟也有鸟雀的吗?
……
“这雀儿天天地乱叫,真吵得人心烦。看哪天叫人捉了去才好。”“咱们不过是给人帮工的,还是少说两句吧。”
是谁?
那蝶翼般的睫毛猛颤了一下,一双收束已久的明珠终于显露光华,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楚起来。这是——
“诶,你说,西院这个,到底什么个来历?”“唉,也是个可怜人罢。”“那天可吓了我一跳,啧啧啧,浑身没一处好地方,灵宝堂的姚大夫看了都连连摇头。倒是那苏医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外头有两个妇人在闲话,眼前是一间简雅的小室。这
是哪里?难道我竟没有死么?曼丽下意识地低头,不由得大惊:原本纤细的十指变得红肿可怕,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件白色寝服,更可怕的是浑身上下一点气力也没有,若是此时面对着敌人鹰犬,就只能任人宰割,但这情状不知怎的有些熟悉。
环顾四周,好像是在哪家内院,陈设不过一桌一椅、一只雕花立柜、一面镜台妆匣,却处处透着主人家的风雅情致,身下这披着绣缎罗帷的拔步床想必更是十分精美,只是于她又多几分眼熟。正欲细看,外头忽然静下来,紧接着一阵喧哗,似是请安问礼听不分明,没几息功夫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她抬眼望去,如遭雷击。
来人惊诧地看见床榻上的病人怔怔凝视着自己,忽然就泪如雨下,一时间手足无措,连忙温声慰道:“妹子别多心,我那时候看你奄奄一息倒在路边,心有不忍便将你带回家来延医问药。你既已经醒了,说明病已见好转,假以时日即可痊愈,别太伤心了。”
你道来人是谁?却是曼丽已逝多年的结义大哥,湘南有名的湘绣商人于荣升。可是曼丽想不明白,大哥明明已经过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她看过某江的网文,第一反应肯定就是“重生”,不过现在就只好自行探究了。
于老板正苦口婆心地劝着,终于见眼前的人渐渐止了泪,只是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望着自己,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凉。只听她羞涩地说:“哥哥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我如今一无所有,不如待我病好以身相许,您看可好?”
于荣升只觉眼前一黑,想到家中妻子,正色道:“不必,我救你只是因为不忍,万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况且我和内人情深意笃,再没有三心二意的道理。你安心在这儿住下,我们自会好好照顾你。”
果然是兄长!曼丽心思急转,特工的警觉教她不敢多言,只是努力压抑着翘起的嘴角,做出凄苦的样子叹道:“您好心救我,我本不该这么说。只是如今时局甚乱,像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被人唾弃,倒不如去了的好。”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悲观?” 于老板越听越不得劲,忙出言打断,“万事都应朝前看才是。你年华正好,以后或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或寻一个好人家嫁了,想走哪条路不可?心放宽了都能活得下去。”又说:“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见你却很面善,不如你叫我一声大哥,日后我们便是兄妹了。”
曼丽听他耐心劝解之言,惊喜交加,再说不出“不”字来,只直起身郑重拜谢:“如此,小妹谢过兄长。”于荣升摆手笑道:“既喊我一声兄长,我便也端起了这份责任。你放心住下,一切等养好了身子再从长计议。”
从此世上再无花娘锦瑟,而于家多了一位命途多舛的小姐。
三月春开,已经改名为“曼丽”的于家小妹重新拾回了一手精湛的湘绣功法,身体也已大好。午后闲暇,她正专心绣制一幅百蝶穿花图时,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位端庄的少妇,看上去来者不善的样子。
“您便是嫂嫂吧,小妹久病初愈。本该主动拜见,不想却叫嫂嫂屈尊踏临贱地,实在是小妹的不是。”曼丽乖觉地上前行礼。
陈氏本是听了些闲言闲语,带着怒气想给她个难看,却不想曼丽温柔可人、观之可亲,又礼数周到,便放缓了神情道:“前次荣升说认了个性子极好的妹妹,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嫂嫂谬赞,曼丽愧不敢当。不过,嫂嫂果如兄长说的端丽娴雅,兄长真是好福气呀!”曼丽笑着打趣。
陈氏掩嘴笑着,点了点她道:“再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是这么个活泼性子,以后咱们家的姑爷怕是有得受喽。”曼丽想到往事,眼神一暗,强笑道:“以后的事情且说不准呢。嫂嫂,我近日新画了一副花样,想请您帮我掌掌眼。”说着请陈氏进屋,陈氏自无不可,便让其余人各忙各的,跟着曼丽进去一观。
曼丽请陈氏上坐,奉了香茗一盏,又将花样子拿来给陈氏看过后,终于切入正题:“嫂嫂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曼丽的身世?”
陈氏点点头,唏嘘着握住她的手言道:“我也是头前才晓得,心里原还有些不自在,现在见了你却只有心疼的了。你放心,我和你哥哥定然好好对你,过两年我们再为你寻一个忠厚的人家,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曼丽皱着脸说:“只怕不能如兄嫂的意。”陈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笑着试探道:“妹子定是自己有了想法,且说说看吧。”
曼丽娇嗔道:“嫂嫂和兄长对我只有好的,我都知道。只是小妹不愿再过从一个院子去到另一个院子的生活,这段时间我也读了些书报,于现下局势有些想法。”
“怎么,你竟是有大志向吗?”陈氏戏谑地看着她。
曼丽忙道不敢:“小妹绝无涉足大事的想法,只是如今局势瞧着暂时稳妥,实则内忧外患重重,我能做的有限,就想多读书明理,也好找到自己的那条路。”
陈氏沉思片刻,方才颔首:“这事儿还需同你大哥商议。你好好调养着,日后若无论做什么,身体都要先顾好。”曼丽大喜过望,抱着陈氏的衣袖道:“多谢嫂嫂了!”
没两日,于家夫妇合计了一下,决定遂了自家妹子的心思,只是就去哪个学校的问题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