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雁书》洛禊鸣鸾

71、七十一

　　正午无云的清空，岩石苍老而干瘪的面容，步生莲认为自己很像一只地沟里的老鼠，他们通过五个密道，最长的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想知道这些密道究竟有什么用，除了训练方向感和饿肚子的能力，他不相信还有别的。
　　总算结束了，掀开类似地窖的木板门，从土壤里爬出来，水浪之声近在耳边。面前是一座岩山，除了缝隙里偶见的屈指可数的枯草以外，这座庞大陡峭的石山就像一个标志性的里程碑。他们走进岩洞，那是个非常窄小的空洞，最多能装下十个成年人。
　　他们总能听到兵器切磋的声音从岩山的内部传出来。聂休便在内壁上下摸索机关，他的手法已经相当娴熟，但结局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又很符合烈火教的思维。
　　洞的内部还是洞，打开机关，和烈火教的所有密室一样，环环相扣，都是一套的。他们在洞里发现三具完整的残骸，宛如考古队，仔细考察这个二十年前的案发现场。
　　雁步风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一把剑，他点起火折子，发现剑上刻有柯兢二字。
　　“聂休，”步生莲头也不回地向头顶招招手，“你看看这剑，是你们教主的吧。”
　　聂休只看柯兢二字便摇摇头，转而继续摸索。他们仍听到打杀声从岩石山的另一侧敲打着他们的耳膜，愈发清晰。
　　“柯兢。你爷爷提过一次。”
　　“噢！经你这么一提，好像真的提过一次。是…谁来着。好像……不会吧。不应该是……这太可怕了。”他咕哝着，似是跟自己的大脑起了争执。
　　“你想到什么了？”
　　“雁步风，要是我没记错，何无畏是说过，柯兢是盟主。这里，就是他死的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看待这些尸体。打杀声好似也感受到他们的茫然，降低了声调。
　　他们抬头望见明亮的远空，面前不远处还有一艘船。这都是聂休的功劳，他又突破了一关。如此看来，这些蜿蜒曲折的密道机关，大概是用来培养下一代的，而且成效卓越，没过两天聂休就对机关术了如指掌了。这时，他们不仅能听到打杀声，还能清楚地看到。原本的喜悦情绪瞬间崩塌。
　　杂乱无章的树木掩映之处，海浪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冲刷着堤岸。海上有一艘巨大的船正在航行，背着岛屿渐行渐远。
　　船非常精致，像一艘战舰破浪前进，船上站了个头戴箬笠的黑衣人。离地如此之远，雁步风仍然确信，那就是他在即墨郊外碰到的与连城絮交手的黑衣人。他认识雁步风和连城絮，几乎认识所有人，他还熟悉烈火教的机关术，而他并不是连城雄。他的出现像迷雾中走来的缩影，离开时依旧风轻云淡。唯独带走了岛上的图腾。
　　他怎么能这般了解烈火教的一切，难道还有隐匿的漏网之鱼未被陈聚众挖掘吗？
　　步生莲叹了口气，“真是白忙一场。”
　　他们离打斗声还有一段距离，只隐约看到四个身影。雁步风已经向声源靠近，步生莲尾随身后，拉开了距离。
　　陈聚众气得浑身发抖，他越是凶相毕露，碧怜便雀跃地跳窜。她受了很多伤，但只有一剑插穿了左肩，其余都不碍事。陈聚众本有机会登船的，他一直拖延就是在等接应他的人，他早该想到棋子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因为在别人的棋盘上，他也只是一枚棋子。如今的局面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暗示自己要释怀，这样也很好啊，不用再拖延时间了，便向碧怜发起猛烈的进攻。他的迅猛之势惊扰了杜若的思维，她怀疑自己受骗了。她看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替薜荔报仇，他只关心自身安全，甚至游说于她，宏韬伟略一股脑地灌输进她的乱麻般的脑袋，迷惑她的神智。
　　就是这样！在她犹豫退怯的那一瞬间，碧怜露出幸福的微笑。再也没有比将计划付诸行动并取得成功更使人满足的事了。尽管还有爱情，但她已经放弃做梦了。
　　就是这样！她的暗器离了袖管，飞入杜若的心口。很细，很小，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她感到浑身麻木、无力、恍惚，很快就变为钻心地疼痛。碧怜已没有能力躲开陈聚众凶狠的剑势，一剑穿身而过，温热地血灼烧了肌肤，可她并不觉得疼。她对现在的局面非常赞赏，挥袖抛出一枚飞花镖。这镖的行迹只见其出，却不见去向，完全被接踵而至的迷雾弹吞没了。若不是步生莲及时赶来，凭感觉抛出一把飞刀，蒺藜恐怕也难逃厄运。
　　雁步风总算能有点值得回忆的东西了，今后他总要拿身边的女人与碧怜做个比较。何无畏说他注定会栽在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手中，现在他可以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蛇蝎女人的原型。
　　迷雾久久不散，陈聚众剧烈地咳嗽声仿佛震动了地面，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轻，就要被风吹走了；一会儿又感觉越来越重，随时都会长睡不醒。他本能的屏住呼吸，已是太迟。
　　“我的血里有毒…”尘埃落定，迷雾飞扬到天边，碧怜拧着眉头，勉强控制住颤抖地身躯。她的脸始终挂着一轮轻蔑的笑。“这种毒…叫销魂，由两种毒混合发作。……一旦我…流血过多，毒气…无处不在，配上这迷雾，……地狱之门已经敞开。”后来的话断断续续，但不肖联想，雁步风早已将它刻入骨髓。她说，“凡入此地者皆有求，凡入此境者皆永生……”
　　永生，多美好的愿望，实现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个圣人。
　　聂休还是那般镇定自若，在步生莲悲恸、惊异、空虚得仿佛一颗从悬崖跌落跌落的石子——他只是走过去摸了摸碧怜白皙却染了血的喉咙，然后脱下长衫，盖住她的尸体。
　　他的脸和平时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步生莲真的怀疑他出生时被巫师诅咒过，那清秀干净的脸上长年挂着阴冷的表情。在你心情好时，你觉得那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平和；可心情不好时，你看到他的脸，就像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他平静地送走了雁步风、步生莲和蒺藜，还有倒在幕府密室里渐渐恢复了体力的连城絮。
　　四人共乘一艘船，拽着正午的尾巴匆匆出海。
　　步生莲频频回望，聂休始终站在港口，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你都不对他说点什么？”他实在觉得内心空虚，如同被死神之手穿透。这种时候，他会异常依赖雁步风，就像哥哥一样。
　　雁步风叹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吧。”他呢喃自问，“应该是。但你不能强制别人的选择。我相信，他跟我们很亲密，那只是他独特的告别。”
　　“唉”步生莲太息道，“你总是很体贴。对谁都很体贴。好像你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我说不上那种感觉，…也许，是看到了别人的灵魂。”这样延续了好久，雁步风没了回应，他也不确定后者到底听清否，或是正在思索他的话。他唱起碧怜研制的毒药的名字“销魂…销魂……”之后就想到了薜荔的那首诗。

作者有话说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