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雁书》洛禊鸣鸾

58、五十八

　　战事将起，姬府里每日的活动竟是悠然自得。姬霸与田宠并不恩爱，浪荡的性子坚定不移，常到万花楼里寻欢作乐。姬狸频繁参与王宫臣子自发组织的各种聚会，有时到高山流水处寻觅娴雅，亦不过是胡琴歌舞，左执爵，右娇娥，鱼龙混杂而已。
　　姬霸的小妾前些日子怀上了姬家的后代，虽说对于齐国而言，她的血脉不正统，但毕竟是姬家的第一个孩子，全府上下都尤为重视。
　　田宠的正室地位不容侵犯，于是越发刁钻跋扈，惹得人人背后议论。唯独姬五龄内心中很是同情她的处境。但人家才不稀罕被一个废物同情。这种事情让呻儿每每想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无论家宴或是同堂时的会面，姬五龄都会给兄嫂赋予相当高的尊敬，他可以蔑视姬狸和姬霸，却唯独尊敬田宠胜过姬霸的小妾。如此君子风范，却被田宠当做火上浇油，让她更加刁蛮，姬霸也就更加厌恶她。两人见如仇人，很少亲近。
　　入秋的天气忽冷忽热，姬五龄便托于身体不适，不再应付府里日常，闭门过起自家日子。他满身心的希望家中能少一些隔阂，多一分信任与和睦，可惜姬府像是到了气候，该换血了。
　　这一日，姬五龄在院子里布棋，天气骤寒，院中湿冷，呻儿要取来用熔炉烘烤过的兽皮大衣给他更换。他本就体寒，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似在院子中石凳上给冻结实了。
　　“公子，咱回屋吧。”呻儿立在一旁，勤来添些热茶给他暖和身子。她劝了好几次，姬五龄只是说：“我也没病弱到连秋风都不能承受，如此被府中上下讹传，城中人又会传说姬府门第衰败废。本就有两个作威作福的霸主，再添个药罐子来凑数。”
　　“您管人家怎么说嘞。嘴长人家脸上，咱也不管着啊。”
　　姬五龄摇头笑道：“这可不行。我身为姬家人，就必须对姬家的声誉负责。”
　　呻儿拗不过他，也深知他的性子，认准的理儿，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无奈之下只能多烘烤些衣服给他更换。而他布棋出神的模样，旁若无人的，似是冬季飘落的无情无义的雪，洁白无瑕却不能被世俗碰触。同样的，就像雪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去玷污，在上面狠狠地踩。
　　布棋到了死局，他皱紧眉头一筹莫展，连热茶也不肯喝一口。他的命途似乎总周旋在死局的边缘，让他心里产生出强烈的挣扎，非破解这死局不可。
　　侍女几次劝说而不得，眼看夕阳西下，寒风穿透他单薄的身子骨，肆虐地席卷院内修竹，干枯的竹叶落了一地，在半空中飞舞。
　　突然，一把飞刀破风而来，正中石桌，入石而立。他从棋盘上移开目光，白色身影立在屋檐上，又迅速落到他眼前。
　　“莲公子，许久不见。”
　　他们之间没甚交谈。步生莲陪他解棋，连同呻儿的“入室”邀请，也一便拒绝了。两人就在寒风中坐到月圆，侍女点灯，在院子里陪侍。
　　他们讨论一些江湖事，包括神爪手的死，烈火教后继有人，还有闻名一时的渡念门，从兴起到没落。
　　就在前日，岳水澜曾寄信到宣城衙门，调走了一部分兵力。
　　没了碧怜的控制，渡念门成了个空壳。官兵与江湖侠士一拥而入，搜刮财物，顺便解救几个被囚禁的可怜人。他们看到地洞里尸骸如塔，皆传说玉面狐狸修炼吸人内力的邪功，也有说是吸血的、吸命数的，总归是邪教的妖孽无疑了。
　　夜深，院中升起炉火，树影参差错落，在渐渐趋于平静的风里摇摆。谈到兴起之时。步生莲有意向姬五龄打听王宫被窃的事。
　　“据说是丢了上古流传的羊皮卷。没什么用途。”姬五龄轻声回答，复抬手落子。
　　彻夜，步生莲在姬府的消息无人知晓。除了呻儿，没有一处脚步声是朝着姬五龄的住所走来的，由此可见全府上下对他多么不敬、不公。虽然姬五龄对此表示并不在意，但推心置腹的讲，谁会不在乎呢。
　　当天夜里，姬五龄命呻儿给他准备住榻。呻儿把他领进房间，他立刻将火灵芝递给她，还嘱咐她不要告知姬五龄。当然是怕他问起出处，或推脱不肯接受。
　　火灵芝是极其珍贵的药引，比起姬五龄常年吃的那些无用药材和姜夫人的接济，丧失尊严的打击也绝不会允许他过多奢求别人的施舍。
　　最后，他对呻儿嘱咐了许多事务。等她一离开，步生莲就偷偷走了。
　　第二日，姬五龄得知好友不辞而别，显得郁郁寡欢，仍在院中揪心的为步生莲留给他的残棋寻求解答。
　　侍女将熬好的药端到他跟前，他毫无意识的、就像每日履行职责一般饮用。
　　他只喝了一口，蹙眉问道：“今日的药有些不同，你又放了什么药材在里面？”
　　“是莲公子带来的灵芝。他嘱咐我用灵芝入药。”
　　姬五龄非常生气。他很少对侍女摆出如此威严。“你现在都学会自作主张了。”
　　“可是，公子，火灵芝是好东西，莲公子这般为您着想，怎么能拂了他的一片好意。公子总说，现在姬家面临危及；可是只有您受尽冷眼，其他的人，哪个不是风光无限。所以，要有个好身子骨才能实现您的抱负。”
　　姬五龄太息一声，放下药碗，欲起身离去，又不忍心看呻儿委屈的模样，勉强笑了笑，“呻儿，我对现在的朝政也好，家族也好，都没什么抱负可言。那些旧事，莫要再提。”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走？”
　　呻儿的话又将死局拉回原点，两人相视怅然，都禁了声。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姬霸继位，姬五龄的命途也就走到了终结。姬狸不会让他活着，可以说，硕大的姬府，只有一个人在用心做事，但是这个人，恰恰是用头脑挑起矛盾、作恶多端。姬五龄若想保住姬家在齐国的政治地位和祖宗积累的忠仁家业，就绝不能让姬狸有谋权篡位的机会。这才是他隐瞒多年的最终目的。人们机关算尽也不会想到，姬五龄才是姬霸最后的侍卫。只因他是个废人，若想姬家地位不倒，只能从大哥和二哥中选择一方来尽心辅佐。即便姬狸更有才智，他也断不会助纣为虐。
　　或许，姬狸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才屡次借姬霸之手排挤姬五龄。他无需忌惮姬霸，因为姬霸是个匹夫，有勇无谋。唯一不能让他拥有头脑，也就必须杜绝姬五龄加入到继位之争。
　　姬五龄思忖良久，又将目光投向步生莲布下的死局，挥手屏退侍女。
　　“好了，既然是步生莲给的，便不要声张。我们跟江湖本不该有太多接触，要懂得避讳。”
　　呻儿仍是愤愤不平，收拾好药碗便匆匆离去。
　　她总爱把心情写在脸上，让姬五龄很是无奈，总会因为她的不慎之举而冲撞到姬霸。冲撞姬霸到不打紧，却无疑给了姬狸一个针对自己的锲机。他如此小心谨慎，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保护呻儿。呻儿跟随他多年，待他体贴备至，他也要对呻儿负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