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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久不近日光的脸略显苍白,他的华服已经破烂不堪,周身充斥着石牢留下的潮湿阴冷之气。他将外衣褪去,任其躺在红木地板上。这时有人推门走进来,手里托着玉盘,里面是冰糖桂花糕和一壶清酒。岳水澜面无表情地走到六角桌前,重重搁下盘子,背对着雁步风,身体靠在桌角上。他仰视着她,想说些什么,犹豫的,最后化为一丝自我调侃的笑容。
      “你笑什么!”
      雁步风慌忙摇头,“没什么。”
      她扭头又回到前一秒的姿势中,一动不动,目不转睛,但脑袋里极为空洞。她还是第一次用别人的脑袋支配自己的行动,这种完全听任于别人的感觉,似乎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天性。女人委任于男人,受男人的庇护,脑袋里空空如也,不需要多余的思考。然后,她就再也无法趋于形体,变为棋盘上的区区棋子——哪怕是最重要的,带有统帅地位的棋子。
      雁步风坐下来,斟满一杯酒,端在嘴边把玩。他们已经离开宣城三天了,今夜便住在柳城郊外一座邮亭里,所有开销都连着王权。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人。这种日子本就不该长久的拥有,因为酒会另人迷醉,而女人都是带刺的。这三日他们走走停停,到处卖弄手里的两枚金叶子,满城招摇尽是为渡念门而穿梭的古怪天气。途中他还是碰到了杜家姐妹,在宣城的一家驿站里。当他将玉簪还给杜若的时候,没能从她脸上看到欣喜之色。她首先拿起那支玉簪仔细端详,似是要确定可曾被偷梁换柱过。她向他道谢,眼神中却提不起一丝活力,思绪早已飘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薜荔坐在客店的桌前,肩膀处一扇窗鼓舞着夜风吹向她,四野寂静无声。
      也不是完全寂静,还有鸟儿婉转的啼鸣,在朦胧暗影里呼唤;螽斯庞大的家族奏响滥竽,此起彼伏,向更远处扩散蔓延。一轮弯月独行在冥冥中。她桌上有一壶酒,一支笔;砚台僵硬的散发着沉闷的气息。比黑夜更黑的墨,比乳汁更白的手,在泛黄的竹简上留下一排熟悉的娟秀字迹。从始至终,她没有看向雁步风,他便不去打搅,且他身后还有岳水澜火辣冷静的眼,锁定他的一举一动。他那时有多窘迫,就会有比之更甚的恨。这都是步生莲的错。是他造成了自己的不幸。
      岳水澜宛若一缕空气,无需任何言语或行动,气息始终萦绕在他周围。
      “我们要到柳城去,江湖上已经传出神爪手重出人寰的消息了。许多当年参与围剿烈火教的人都暗自聚集到柳城,就近结成联盟。”杜若解释说,“近年来,邪门□□又在江湖兴风作浪,当年魔教残余的势力,或许早在暗地里凝聚。”
      “有这等事。”雁步风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烈火岛没什么动静。沉睡了,锋芒已消。”
      薜荔抬起头,搁下手中的笔,加入到思辩中。“幼年闻师父言,魔教是有传人的,夫人有个儿子,生时紫气东来,啼哭嘹亮。”
      望着她那种稚嫩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雁步风笑道:“你师父这么厉害?”薜荔翻他一眼,转而又将水灵灵的眼珠子转向客舍门外,流转在一抹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上。尽管黑夜遮蔽了岳水澜的面容,她的轮廓依然勾勒得很完美,外加她身上久经官场特有的冷啸气场,顿时令人心生排斥。薜荔狡黠的捕捉到“不速之客”的气场,嘀咕着,“果然是空穴来风,江湖上但凡能喘气的,谁不知道雁步风是个多情浪子,脚往前迈一步,四面八方的姑娘就像海浪入小涧似的,挤破了头往里冲。但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们的事,所有的承诺都是很严肃的。”
      薜荔不是大家闺秀,她的口气里总生出骄横的韵味。尤其她前一秒还阴阳怪气的与你说笑,后一秒便抬起笔,气息均匀,舒畅的墨汁划过竹片,留下天然的、如一片清泉流淌过郭外竹林般轻快的墨迹。
      承诺都是利剑,雁步风缄默的露出极为惋惜的表情。“也不知我还有没有这个福分,回来讨你欠我的五千两银子。”自那以后,他们分道去往柳城,虽目标相同,情节和兴致都有了偏差。他在柳城里的确见过许多远道而来的侠士,各个魁梧强健,脸上一丝不苟,不时露出忧闷、烦躁、疲倦的神情。他们聚集在元阳镖局颓废了的大院里;众所周知,那是神爪手最后出现的地点。然而有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骷髅人,自小练就以身为刃的本领。他从不需要身体以外的兵刃,所有尖锐的金银铜铁对他而言形如槁木,只要他伸出一根手指,只这一根手指,就能划破别人的肚皮,掏肠挖心如同探囊取物。他从山间打马而来,一路上常伴雁步风的马车左右。马蹄抑扬顿挫,不曾停歇。马背上横褡一人,腰被折成可怖的直角,周身裹着草席,似是个稻草垫子。出于好奇,雁步风始终尾随着他马蹄扬起的尘土。
      杜家姐妹已先一步进入元阳镖局。骷髅人将马留在门外,抱在怀里的人——脑袋弯成难以形容的角度,脸上溃烂的紫灰色赘肉和发黑的指骨几乎贴在他瘦弱的大腿根,而他的腿,在宽大的粗布裤子里真像一根桔杆,绑腿上亦是污迹斑斑。
      所有人,无一例外是所有的人,包括雁步风和岳水澜,每一双眼睛都从不同的角度汇聚到他身上,环视他的形体,最后把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恐怖的弯曲成可怖状态的脑袋上。他抬腿迈进正堂,“砰”的一声,扬起地上积久的灰尘。他扔下尸体,这才抬头审度堂内的人。
      竖排第一位是个莽撞汉子,头发捆在额头上,缠一圈头箍模样的布巾。他的外裳仅能遮住半个虎背,一片浓密的黑草袒露在胸口,此刻正瞪起核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堂前的“猴子”——是很像猴子,连雁步风也这么觉得。他丢下尸体,很长一段时间都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觑着狐疑而锐利的瞳孔。
      在那莽撞汉子的右手边,有位灰发老者正襟危坐,厚实的双手分别按在腿上,目光又像广袤的原野,穷尽那猴子的退路。他的眼并无多大威力,因他毕生所练全在一双无坚不摧的血手。再者是血手的孪生兄弟,气质截然不同,生动的笑容为他平庸的外表增光添彩,他爱笑,显得更加年轻,披散着的银灰色的头发略显突兀,似是用了个低劣的易容术。他有极快的拳头,拳拳出手,足以打碎一丈方正的巨石;但他也非常细腻,偷东西的技巧不可小觑。
      后有几人皆近中年,也有百手神偷在内,不多赘述。再就是杜家姐妹了,她们身边坐着白发千丝。白发千丝的年纪不为人知,大抵是徐娘半老,风韵却分毫不减。她并不关注门口的猴子和他努力带回来的尸体,反而看向雁步风,兼或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门外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底下的岳水澜。突然,她目光凛然,展开双臂时无数银线犹如被拉长的月光,银线腾空卷起地上的尸体,收拢到她面前。被穿透的尽管微乎及微的孔洞,正汨汨溢出黑水,加之死人喉咙处五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验察结果有目共睹。如此一来那猴子也落座了,就凭借他带来的铁证,便足以参与到捉拿神爪手的组织中。不会有人愿意关心死者的姓名,他们只在乎神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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