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风月闲忆

33、团圆（1）

　　【二十五】
　　布满全身的汗水在肌肤上滑落蒸发，如同清晨的花叶被露珠涤荡尽所有的尘埃；身下殷红的血迹凝固干涸，换上了全新的衣装与被单。
　　陆恂安静地阖眼陷在轻软富丽的锦被里，如沉睡的凤仙花等待着清晨的曙光。
　　陆恂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府有凤仙花迎风飒飒，鲜艳的花瓣如同舞者臂上的红绡翩然若飞。
　　旁边的凉亭里几个男孩子正聚在一起用凤仙花汁互相涂着指甲，凤仙花艳丽的颜色在阳光下闪耀，如同蝴蝶停留在指尖。
　　“少爷，快让我们看看。”
　　几个年轻的男孩子争先恐后地去看他的手，顿时满心羡慕地感叹：“哇，这个颜色真好看。”
　　“是少爷太好看了！我明明也和少爷用的一样的，就没有那么好看。”
　　陆恂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束腰薄衫，闻言立刻朝那状似委屈了的男孩子笑道：“你只是还没长大，你要是长大了肯定比我还好看。”
　　“哼，我才不信，少爷那样的美貌我们怎么会有——不过要是多在少爷身边待着，说不定以后也能变得更美！”
　　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厮笑闹着围在陆恂身边，纷纷争着要站在离陆恂最近的地方。
　　陆主夫从屋里出来，笑语温柔：“你们闹什么呢？”
　　“见过主夫。”
　　方才还拉拉扯扯地闹在一起的人连忙在陆恂身后并排站好向他行礼，陆恂也从石桌上站起来：“爹爹。”
　　陆主夫从身后拿过特意给他送过来的大红色披风，替他系在肩上：“天凉了，别再穿的这么少出来吹风，万一冻病了可不好。”
　　陆恂眉眼精致而艳丽，披着大红色的披风更显得光艳夺目，他拉着爹爹的手撒娇道：“谢谢爹爹。”
　　金色的夕阳乘着晚风落在垂着头的凤仙花上，门口传来下人们的声音：“见过大人。”
　　陆主夫迎了上去：“妻主，您回来了。”
　　“娘。”
　　陆晴应过二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儿子：“恂儿，我回来的路上经过酒楼，就顺便买了你爱吃的烤鸭。”
　　陆恂欢喜地接过去：“谢谢娘。”
　　其实陆晴从衙门回来的路和酒楼并不顺路，却每个月都会特意记得给陆恂带些他喜欢吃的东西回来。娘亲虽然不说，陆恂心里却很清楚。
　　“妻主就只给阿恂带东西么，看来我已经年老色衰不得妻主的心了。”
　　陆恂早已经习惯爹娘两个人时不时的打情骂俏，很有眼色地和几个小厮回房间去“分赃”了。
　　“令君何来此言，西山菊花正盛，我已告了假，明日陪你一起上山赏菊。”
　　……
　　美梦醒时，陆恂看着垂在眼前如烟似云的红绡纱帐，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记起来爹娘都已经过世一年多了。
　　眼角如同勾了胭脂似的泛起红，陆恂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流下。
　　薛霁月一直守在他的床边，陆恂稍微有了动作便把她惊醒了。
　　“阿恂！”薛霁月扬起极大的笑容，连声音都喜悦地快要飞上云端，“你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陆恂愣愣地听着那声“阿恂”，脑中飞一般闪过方才梦里爹爹轻柔的声音，倏然又想起春风楼里爹爹痛苦屈辱到了极致的那声“阿恂”……
　　眼泪在不经意间滑下，如同那日上元桥上的那盏花灯一般骤然坠在地上，碎地再也补不回来了。
　　那是薛霁月亲手做给陆恂的花灯，却还没来得及让她亲手交给他便坠在了地上，在后来的打斗中坏了个彻底。
　　他的父母是被姚琼害死的，也是被天佑帝害死的，可他不能去找天佑帝——君王便是君王，是永远不可能犯错的，永远不能质疑的。
　　天佑帝是为了天下苍生国家安宁，他亦没有怨恨的理由。
　　陆晴教他明辨善恶，亦教他忠君爱国——为君主的江山霸业而死乃是死得其所，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陆恂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执念在醒来后忽然就消散了——他要为姚芙赎罪，可他为什么会有罪呢？他为姚芙之死付出代价，谁又能为他无辜的伤痛付出代价？
　　他忽然觉得十分疲倦，浓烈的悲伤和痛苦似乎都随着眼泪被排出，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恨，没有痛，也没有爱：“薛霁月，你放手吧。我们不合适。”
　　她执着地握着他的手：“阿恂，太医说你和孩子都没事了，只要你好好静养，就能把孩子生下来。”
　　陆恂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波澜，他平静道：“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但她只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把她抚养长大，你不用担心。”
　　薛霁月皱紧了眉：“阿恂，她也是我的孩子。”
　　陆恂伸手搭在方才翻江倒海般的小腹，他把手贴在柔软的寝衣上，望着帐顶的花纹发呆：“我不想见到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平静，甚至还带了点温柔和茫然。
　　可那羽毛般的一句话却把薛霁月的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答应过他，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会由着他。
　　他不想，她便舍不得让他难过。
　　纵然心里万般不舍与苦涩，她还是强迫自己勉强维持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握着他的手道：“你不喜欢，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可你要记得，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陆恂仍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可能再也没有力气爱一个人了，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薛霁月却因这句话而心疼地不行，她忍不住起身把陆恂整个抱在怀里：“阿恂，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再爱一个人的时候。我相信，我一定会是你打开心门时第一个看到的人！”
　　“阿恂，我爱你。”

　　那一天以后，陆恂便回到了武宁郡主府，薛霁月远远地跟着他的马车，却只敢在陆恂下车时躲在树后偷偷看了一眼。
　　她在树后站了很久，久的能把郡主府前的一草一木都刻在心里。
　　可她的心里只有他。
　　她在灯市上买了一盏凤仙花灯，趁着大门还没开的时候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每一天，陆恂都能在门口收到一盏写着不同诗句的凤仙花灯，一字一句，皆是深情。
　　纪言卿到来时，看到他卧房里挂着的形形色色的花灯，每一盏都是精致绝伦的佳品，终于不解地问：“你既然也牵挂她，为什么还要不许她进来。你怀着孕，有个贴心的人陪在自己身边不好吗？”
　　陆恂靠坐在床头，手里握着那枚平安扣：“大概是，不想习惯了她总在身边吧。”
　　与其说知道了父母身死的真相后让他再也没有心力去爱一个人，不如说让他再也不敢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因为不敢失去，所以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不想再见到薛霁月，他怕终有一日他会一时冲动放任自己沉浸在她的温柔里，她却再次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他真的会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
　　纪言卿大概能猜到陆恂的心结，但这是薛霁月当初自己造下的，除了她也无人能结：“阿恂，我们打个赌吧。你的孝期还有不到两年，我们便已两年为期，若是两年后薛霁月还在等你，我就请陛下为你们赐婚。”
　　陆恂移开一直盯着手里那块平安扣的眼睛：“若是她放弃了呢？”
　　“那我就叫人把她打一顿，她和谁厮混就打谁。反正郡主的俸禄也够你一个人生活了，以后你就彻底忘了她，好好带着孩子生活。”
　　陆恂望着一身便装的纪言卿：“殿下，你不必如此为我用心。”
　　纪言卿在他的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纤瘦的手：“不管怎么说，陛下和我都欠你一个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虽然你不想要这个恩，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补偿你了。陆大人和主夫泉下有知，看到你平安无恙，想必也能安心几分。”
　　陆恂眼眶又红了，不愿失态连忙转过了头。
　　纪言卿却继续道：“阿恂，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弟弟。我的爹娘也受了许多苦，对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除了薛霁月，你也可以把我和陛下当做你的亲人，我会一直向着你！”
　　熙宁元年秋，陆恂在武宁郡主府生下一女，陆恂为她取名为瑗——阖家团圆，一世相亲。
　　薛霁月一直等在郡主府的后门，她得到消息阿恂今天便要生了，却因为之前答应过陆恂的承诺不能进去，于是便买通了后门的侍卫替她打探些消息。
　　“怎么还没来？阿恂不会出事了吧？”
　　薛霁月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便往里面张望一眼。
　　她已经等的心急如焚，差点就要忍不住翻墙而入的时候那个侍卫终于回来了：“问到了，薛小姐，郡主和小小姐都平安无事，郡主还替小小姐取了个名字叫瑗，不过没说姓什么。”
　　“瑗……”薛霁月心里一丝丝地闷疼，纪皇后已经传信给他，阿恂是因为还不敢完全信她才不肯与她见面的；若是当初她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他，又何至于让他终日惴惴不安怕她还会抛下他？！
　　她伤了阿恂的心，便得慢慢补回来。
　　瑗……
　　阿恂，我一定会让我们一家团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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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倒计时，然后预告一下，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是和好的剧情了。
大家是想她们快点和好，还是两年之期到了再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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