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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薄幸 ...

  •   【三】
      薛霁月出来时,外面的宴会也已经散了。昌文和昌夷各自去寻自己的温柔贴心人,霁月一个人走在曲终人散的清冷庭院里。

      凤仙花如彩凤飞舞在晚风中开满了石径,她手里握着那枚冰冷的钢钉,思绪忽然翩飞。

      元宵灯会灯海锦簇,万头攒动,华丽高楼上炬火烛天流光溢彩,朱雀大街上火树银花灿烂辉煌,戏台绵亘八里、丝竹歌舞昼夜不歇。

      街上行人盛服锦绣,年轻女子提着凤仙花灯四处张望,灿若繁星的眸子里映出华灯如火炽烈辉煌。

      人流忽然涌动,那女子一时不备被人踩了脚慌忙后退,正好撞到了她的怀里。

      她伸手接住,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来,将人带到卖花灯的摊贩旁边。

      “多谢这位姐姐!”

      那人虽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女子间相处的礼,她还是一眼就从那娇小玲珑的身姿看出他是个男扮女装的闺阁儿郎。

      “公子下回出来至少记得带上随身小厮,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你怎么知道!”他看到她笑意盈盈的眼神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要你管!”

      他估计是气得很了,连一直爱不释手的凤仙花灯都落在了原地忘了拿。

      “小姐,你的灯。”

      霁月几步追上那气鼓鼓地往前走的男子,将两只花灯塞到了他手里。

      周围人头攒动,无尽喧嚣里她只听到那人在身后高声叫道:“喂,把你的灯拿回去!”

      “送你了。”

      那人站在原地,嫌弃地拨弄了几下那盏他刚才看了很久的五彩花灯:“谁要你送了。”却又在人群里将它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与那盏凤仙花灯一起挂在了屋里。

      “大小姐……”

      婢女的声音唤回了她悠远的思绪,霁月抬头一看,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树梢。

      “什么事?”

      “二小姐和二主夫在厅里等着您吃晚饭。”

      开了一天的凤仙花已经有些萎靡,她忽然想去看看夭容:“让昌文和适行先吃,我去清风苑一趟。”

      ——要是他肯认错,她就不再追究了。

      清风苑里一片漆黑,回忆里的灯火辉煌和眼前的满室冷落形成剧烈的冲击,让她不由生出些难得的怜惜。

      清寒的月光洒在石阶上,薛霁月推门进去,就着朦胧月色点亮了屋里的蜡烛。

      光芒瞬间破开昏暗:“阿恂!”

      薛霁月心脏猛地一缩,她慌忙俯身下去,却看到他雪白的臂上满是鲜血,绑着他手腕的红绳割开了皮肉狠狠嵌进血管里。

      他早已昏迷过去,手脚却仍在微弱地挣扎,已然干涸的血渍上慢慢淌过一股细细的、温热的血,一层层盖在已经凝固的殷红上。

      他被她手脚反剪到背后绑在一处,霁月甚至看不到他的脸色,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那勒进肉里的红绳目眦尽裂。

      她之前绑的那么紧,手腕被绳索磨破那么痛,他的手却还在一刻不停地微微挣扎着。

      薛霁月从他屋里找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绑着他双腿的绳索剪断,脚腕上一条条血棱纵横交错。

      她却顾不得这些,连忙去解他手上的绳子。

      盛怒之下绑的极紧的绳子被他乱扯之间扭成死结,她不能想象,要多激烈的挣扎才能让绳子像刀片一样割破手腕,尤其是他满臂的斑驳血迹和几条深深的血印更是让她触目惊心。

      缠在手腕上的绳索太过复杂混乱,腕上的血迹也太过惨烈,她甚至不敢轻易下手:“来人,去叫大夫来!”

      大夫替他清理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时,夭容痛得浑身发抖:“放开……”

      “求你……”

      薛霁月心痛地替他擦去眼角的那滴泪:“放开了,我不会再绑你了。”

      “啊——”

      他忽然浑身抽搐,手脚猛然挣扎起来。

      大夫慌慌张张地提醒道:“大人,您别提那个字,这位公子恐怕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对这些怕的厉害。”

      薛霁月连忙按住他不停挣扎的手:“没事了,别怕!”

      夭容的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大夫说他有可能再也不能提重物了。

      薛霁月一个人守在他床边,手里摩挲着那枚尖利的钢钉:要是他醒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使暗器了,会不会再度崩溃?

      不能报仇,对于他来说比死了更难受吧。

      是她毁了他。

      她极为少见地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阿恂,我说过我会帮你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爹……”

      薛霁月精神一振,下一秒却又如堕冰窟。

      “好疼……”

      那样柔弱的、委屈的、撒娇的声音她从未在他嘴里听到过,连着之前的那句“求你”突然就像箭一样刺进了她的心里。

      在她面前的他始终牙尖嘴利地像个刺猬一样,她有时被刺得疼了就也如法炮制地羞辱刺激他,他从不在她面前示弱,以至于让她常常忘记他究竟是为何沦落至此。

      夭容醒来以后却并没有如薛霁月预料的那样崩溃地大哭大叫,他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手可能就此废了的提醒。

      从当初的痛苦中醒来的人好像忽然改了性子,每日安静地在屋里休养,时不时看着窗外发呆。

      习惯了那个张牙舞爪的他,薛霁月一心以为是因为她将他绑起来的那段时间让他太恐惧,以至于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没有谁能像他一样牵动她的心神。

      夭容受伤以后薛霁月出去喝花酒的次数明显少了,有事没事便到清风苑来晃一晃。

      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窗口吹风,薛霁月不禁皱了眉,从自己身上解下外衣披在他肩上:“累不累,要不要回床上休息?”

      夭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面前的人还是以前那个张牙舞爪的夭容。

      小厮送来了一碗药:“公子,该喝药了。”

      夭容手上有伤,每次喝药都是旁人喂的。

      薛霁月接过药碗和汤勺,从只闻着就一股苦味的药汤里舀了一勺,语气难得温柔:“我喂你。”

      他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张嘴就把苦涩至极的药吞了下去。

      薛霁月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喝完了一整碗药,略有些讪讪地放下药碗,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买来送给你。”

      夭容忽然想起那个原本挂在自己屋里的五彩花灯,抄家时恐怕就被毁了吧。

      ——就像他那刚刚萌芽的爱情。

      “没什么喜欢的。”

      他的余生只剩下为父母报仇的恨意和执念,再没有什么爱与喜欢了。

      薛霁月还想再说些什么:“你……”

      “你出去找人玩吧,我不想看到你。”

      夭容骤然打断她,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转身离开。

      薛霁月忽然有些孤独,她的身边有过无数的美男,无论是青楼小倌还是闺阁公子,无一不是殷切盼望着她的身影,只有他总是在她面前率先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她而去。

      夭容第二天醒来时,床头挂着一盏镂铜作骨架、镶上纱绢,并彩绘了一株株红色凤仙的精致花灯。

      “公子,这是大小姐昨晚悄悄提过来的,你看着怎么样?”

      夭容一使眼色,小童就十分伶俐地将那盏花灯取下来举到他面前:“公子,你认识字,你告诉我大小姐在上面写了什么吧?”

      花灯上的凤仙花如彩凤之羽、仙人之裳,花姿潇洒,恰似美人翩跹而舞,衣袂生香。

      花叶留白处题着一句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薛霁月万花丛中过,竟能对他写一句缘君花丛懒回顾,夭容虽然心知这不过是她哄人的一句蜜语,却也颇感意外。

      小童却十分兴奋地撺掇他:“公子,大小姐亲手做了花灯送给你,你不如也送个什么东西给她。”

      在他的眼里,薛霁月虽然在外风流,府里却只有夭容一人,想必大小姐心里还是喜欢夭容的。

      夭容却除了最开始的那点意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他看了看那花灯精巧的构造——恐怕她是让人在哪儿买的一盏灯,只自己写了一首情诗在上面,就让这些天真的小孩子以为她是对自己一片痴心。

      薛霁月的话听一听就行,当真了便是自己愚蠢又天真。

      所以当他被身边服侍的小童兴冲冲地推到她门外,听到薛霁月正和昌文说道:“你别多事和父亲提起,我和他都没认真。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也别把这里的事告诉母亲,不然母亲真会过来打断我的腿。”

      昌文似乎有些意外:“你对夭容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凭我的身份,怎么可能娶一个青楼伎子进门。”

      旁边的小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似乎十分愧疚和惊讶,夭容自己却没什么感觉。他一脸平静地转身离开,回到清风苑便道:“扔了吧。”

      那个小童似乎还难以接受薛霁月刚才的话,眼睛红通通地把那个精致漂亮的花灯拿了出去,夭容一个人坐在屋里,他自嘲般地看着自己依旧缠着纱布的双手——他又在期待什么呢,当初不就知道了她的风流薄幸吗?

      她看上他的美貌,他要借她报家仇,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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