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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目盲 ...

  •   “几年前黑街出过不小的乱子,夫人您听说过?对,就是一位先王妃被劫走的旧闻。”

      “哈比卜是那时投靠我们的。我的丈夫在城中名声还不错,不是吗?呵呵……虽然我总觉得,他的行侠仗义有些太不顾及家里。”

      今早,梅姬登门拜访了我,想借一步和我谈谈晚宴的事情。她们家中有一处极为僻静的阁楼。

      没什么比幽暗的小房间更适合聊这些私事了。话语一说出口,就像小虫扎入蜘蛛网一样被重重帷幕黏住,透不出声息。人很容易在这种环境里抛却戒备,交换彼此的观点。

      “所以,哈比卜算是单相思咯?”

      我们坐在窗边的阴凉处,剥开一两颗点心的糖衣。两枚蜜饯的果核贴在匣子里交头接耳。

      “嗯,您可以这样认为……说实话,那天晚上连我都吓了一大跳,哈比卜突然拦住我,还说了许多不应当的心声。我当然和他划清了界限,但您明白,人言可畏。”

      梅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在那种情况下,我的丈夫恐怕会处死哈比卜的。为了大家都好,还是让它变成一个小秘密吧?”

      “没问题,梅姬。失去哈比卜的损失可太大了。”转眼的功夫,装零食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我由衷道,“真羡慕你们有个不错的厨子。”

      “幸运有时也算一种不幸。”梅姬叹了口气。

      话题进入间歇,她侧目向阁楼的小窗子外眺望,不知看到了什么,敛去笑意。语气也变得严肃:“哈娜夫人,还有一件事必须告知您——”

      “您在会客室所见到的一切场面,无论它有多么离奇,千万别和其他人谈论,好吗?”

      我立刻反应过来,却不得不装着糊涂说:“噢,您不提及,我还真不愿意回想起来呢。那个奇怪的男人,直叫人赧颜汗下……”

      “他的确是个折磨人的上司。”梅姬苦笑了一下,“我的丈夫就是在为那种人谋事。”

      我心思微动,顺势又问:“听起来,他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吗?”

      “比这更加严重。他是苏丹。”

      没想到,梅姬毫不避讳此事,直接与我坦言:“夫人,他是苏丹……所以请您务必守口如瓶,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您看见了什么,难免会招致灾祸。”

      “苏丹?我们的王?”

      我赶紧表现得像一个从没见过苏丹的人,惊讶地捂住了嘴。但愿我的演技不会太拙劣。

      “可是他看上去非常荒唐。”

      “诚然如此。”梅姬无可奈何地说,“和您想象中大相径庭吧?毕竟苏丹曾是一位精明的、伟大的君主。可是在大约一年以前,他的性子变了很多。”

      “是吗?”我的眉头跳了一下,“……为什么?”

      “哈娜呀哈娜,你把权力当成了什么温良的东西?”梅姬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看向窗外。

      远方,巍峨的宫殿屹立在光辉普照的群山脚边。

      “苏丹命人推倒了先帝在世时修缮的大理石建筑,将一砖一瓦都改换成青金石质地,尽管这并无必要。

      “他下令开渠运河,却不再关心征税和拨款是否用于工程本身。

      “渐渐地,苏丹只在乎自身的欢愉。”

      英勇的君王总是缺乏一位新的美人。普天之下的乐趣都源源不断输送到宫廷。

      他就像一只为公共所有的宠物,被供奉在黄金铸造的大窝。贵族阶级竭尽全力地向群众灌输一个观点:苏丹是可爱的,苏丹是仁慈的。故而苏丹的幸福就是国家的幸福。

      在精心装点的话术之下,苛捐杂税也恍若为猫儿贡献的抚养金一般合理。人民爱戴,人民情愿,人民乐意。

      这一年来,帝国所劳役的血肉、压榨的汗水比任何时期都要浩大。

      即便如此,苏丹感到异常乏味。

      梅姬说,“去年的确有一位王室贵戚饮鸩离世,不少人将君主的放诞与消沉归咎于那场意外,但……王的心意怎么能妄自揣测呢?”

      我想她说得对,人们不该想方设法找寻各种理由解释苏丹的剧变。事实上,苏丹始终如一,过去的他只是自发地玩了一场扮演明君的游戏,现在又厌倦了规则。

      他需要新的乐趣。

      几个月后,梅姬和我再度聊起宫里的见闻,神情更加忧虑。听说今天上朝时,苏丹接见了一位异国的女术士,那名女巫向他介绍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游戏……

      四名官员被苏丹当庭斩首,阿尔图接任了其中一人的工作。

      臣子们本来有无数机会阻止一切走到今日的地步。然而在苏丹放纵享乐之初,以权谋私的贵族乐于把水搅浑。

      人们放任王座上的怪物日益生长,终于有一天,权欲的阴影蔓延笼罩了整个王都。

      我的心情一片死寂。既然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故事的发展,倒不如平静地迎接现实。

      麦娜尔的东方探险也快结束了。我开始考虑是否要在告别帝国之前提醒阿尔图明哲保身,或者干脆带着他们一块跑路。

      不过这一回,阿尔图还没来得及进入主线剧情,苏丹就先一步玩脱了。

      那本来是一张青铜品级的征服卡。梅姬告诉我,苏丹从不把这种难度的卡片放在心上,以至于刚从小盒子里取出它时还有些失望。

      恰好帝国边境有一支屡次进犯的部族,苏丹就发话下去,要亲自领军平息这场纷争。

      皇家圆盾军团声势惊人,出征的铁骑经过我所居住的街巷时,吵得屋檐都在震动。伊曼在睡梦中盖住了我的耳朵。

      时隔多日,我们已经对苏丹的新变化习以为常,翌日约会时还在打赌他又要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恶行。

      谁都没料到战无不胜的王居然输在对他最容易的环节。

      不日后,苏丹负伤濒死的消息传遍了都城。由于帝国尚未确立储君,君主暴毙势必引发权力交替的震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内陷入混乱,朝中上下惶惶不安。有些胆小的贵族见势不对,更是卷着钱跑回了故乡。

      这样下去不行……虽然帝国失去那个祸害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苏丹不能太早丧命。还不是时候,至少也要拖到原作时间点才行。

      没有奈费勒和阿尔图这类起义者的参与,不知道新上位的苏丹会是什么东西。要是一个比一个烂就糟糕了。

      假如魔戒还在苏丹手中,他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伤死亡。说到底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我终究不忍心篡改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未来,再三思索后下定决心,得想办法带着往生护符潜入王宫。

      见到苏丹——掐死他,复活他,离开他。永别了尊贵的贱人。

      自从苏丹怠政,奈布哈尼也愈来愈多地泡在美酒与温柔乡里,想找到他并非难事。

      就是在看到我时,他吓了一大跳,颤抖地用手摸向自己的脉搏。

      确认心脏依然跳动有力,奈布哈尼念了一句“万幸”,面色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明亮的欣喜,“原来真的是您……现在我该怎么称呼您?”

      这个漂亮的男人太过聪明,即使在醉意朦胧中也顷刻想通了真相,没有对我的去向表现出分毫好奇。他安静地听完前因后果,思量了少许便答应我的求助,“请您随我来吧。”

      我假扮成奈布哈尼的侍女,用暗色的头纱将长发包裹得滴水不漏,低垂着头颅混过了宫廷侍卫的检查。

      金箔镶嵌的穹顶在摇曳的烛光里忽明忽暗,苏丹躺在他的金丝锦帐。

      近处观察之下,苏丹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奄奄一息。他依然清醒着,只是对外界的问候懒于理会。任凭御医絮絮地说什么,他只重复着诸如“军费”“漏洞”的字眼,用饱含嘲弄的语调不断地咒骂“这座国家被人蛀空了”。

      医生围在病榻前忙碌,铜盆里的清水被淘洗成血红,侍女就再接一盆水。奈布哈尼遣散了他们,走到床边单膝跪下。

      “陛下,我来看望您了。”近卫恭敬地拜见他的王子,恍惚间一如回到了少年他立誓效忠于达玛拉的时刻。

      苏丹淡淡地望着他谦卑的面容,许久才嗤笑着问:“奈布哈尼卿啊,金冠总能把畏惧化为敬爱。我现在越来越分不清了,不如你来说说看,——你是真心探病的吗?”

      ……

      其实我本来不想把魔戒还回去,而是打算用往生护符给苏丹续一次命。能拖到奈费勒或者阿尔图有能力起兵就够了。

      但是,当我亲眼看到苏丹这幅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接收到一种强大的危险预兆:他好像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曾几何时,就连为人构陷、身陷囹圄、冲锋苦战都没有绝望过的达玛拉,如今竟被困在看不见的混沌里。

      会不会从一开始,我的思路就是错的呢?

      苏丹的暴虐与腐朽不该归咎于外物,他才是罪孽本身。

      并非魔戒使达玛拉覆灭,反倒是有了戒指的愈合能力,才让那个厌倦了无趣又热衷于自毁的疯子活得下去。

      而我改变了他的命运。

      一次起死回生是绝不管用的,被钉在王座上的苏丹注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毁了自己。

      该死的——还给你,还给你总行了吧。达玛拉!

      挂在脖颈上的戒指宛若在发烫,奈布哈尼反手准备接过往生护符时,我咬牙切齿地将它递了过去。

      尽管这超出了原定的计划,奈布哈尼仍是凭借着灵活的头脑修改了话术,对苏丹说:“哈沃西亚太妃嘱托过臣,如有必要,就将这个遗物转交给您。”

      苏丹终于有所动容,眼神森然地看向了他的宠臣。“不要说那个名字。”

      奈布哈尼躬了躬身子:“请您恕罪。但是,您总该看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我确信苏丹的瞳孔在某一瞬间收窄了,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无形事物悄然崩塌。

      他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从奈布哈尼手中夺过那枚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漆黑的眼底泛着空洞的恶意,腰间缠绕的洁白纱布在动作牵扯中绽放出繁茂美好的石榴花。

      苏丹毫不犹豫地将万逝戒推入最后一个指节,带着无尽的怨憎冷酷地笑着,仿佛如此便能将自己的愚蠢剖析得鲜血淋漓——

      “这算是你留给我的戏耍吗?哈沃西亚。我自作多情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我死后一年有余,苏丹变得加倍恨我。

      不管怎么说,苏丹暂且振作起来了。憎恨比爱意更让人生机勃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目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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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终于完结了,好高兴呀 (☆▽☆) 我还没写完过一本长篇(orz)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高亮提醒!完结以后有十章【中国之行】番外掉落!也就是说还有更。 —— 推推我的其他预收《政敌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原创女主x奈费勒,死对头灵魂互换相爱相杀。 《反派你早说》,《剑风》格里菲斯bg文。葬送梦想的毒夫反派请品——(连载中) 《咒法度灾》,我的原创故事,双世界古今穿越,中式恐怖克苏鲁科幻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