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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伪戒 ...

  •   那天晚上,我以为达玛拉只是酒后失言,可过了几日,他竟然正式向我袒露了谋反的意图。

      “我真的很需要那枚镶有红宝石的戒指——求求你了,妈妈。”

      抛去口是心非的讨好和带有迷惑性的演技,密谈大意如此。

      在整盘谋逆的计划里,达玛拉竟然有足够的信任拉我入队。我说不上来算是感动还是不安,但他的请求正中下怀,我们不谋而合。

      从前我便想在逃跑之前偷走帝国祖传魔戒,以免达玛拉被黑暗侵染,堕落成无可挽回的模样。现在时机成熟,我完全可以偷走它,再用一枚赝品瞒天过海。

      为了偷戒指我和苏丹和好了。这差不多是我做过的最恶心的一次爱,等到苏丹心满意足沉沉睡去,我立即踢了两脚他的脑袋。

      放在平时,我绝不敢冒险与虎谋皮。魔戒有特殊的力量,贸然夺取可能会像原作的奈布哈尼一样被分解成灰烬。

      不过苏丹此刻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任凭我的推搡或者恰拧都纹丝不动——他饮用的迷药里掺杂了少量的酒水,魔法的警戒也暂时消失。

      见状我放下心,小心地将戒指从他的指节旋转出来,抽出提前准备的金丝将戒指层层缠绕,伪装成一颗普通的吊坠环挂在身体链上,再拿出预先订制的仿造品为苏丹戴回去。

      第二天,达玛拉也收到了另一份仿造品。我告诉他苏丹佩戴的那枚是假的,我没有说谎。

      达玛拉非常满意,苏丹也一无所知。他们都没发现我同时耍了两个人。

      很好,以后就让承载着罪恶的指环陪我远赴东方吧。

      剩余的日子只能等待,我不知道达玛拉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这是一场无人报幕的好戏,所有角色都在暗处潜伏,伺机登台。

      ……

      帝国第四王子,于十七年前金星曜日之夜诞生,于十七年后的七月仲夏率军夺城。

      苏丹的宫殿屹立在全城至高无上的北方,视野辽阔。破晓时分,便能从塔楼的窗格眺望到和朝霞一并压近的乌云。

      叛军朝着王殿进发,所过之处,鲜血和晨曦共同染红了街道。

      重臣来报时,苏丹只淡淡说了一句,“无聊”。

      他漠然地瞥向远方的黑影与红斑,眼神像在看一群前赴后继的尸体。

      然而到了正午,千军万马呼声鼎沸,铁蹄声、盔甲声、伤者的哀嚎与进攻的号角接踵而来,缭绕在我们脚下,宫殿的青石板一并随之震颤。

      辉煌的太阳从大殿穹顶照射在黄金王座,苏丹端坐其间,硬朗的眉眼终于笼罩上了阴鸷的浓雾。他沉思着转动红宝石戒指,深深地看向我,眼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轮廓。

      我微笑着凝望苏丹蕴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感到无比平静。

      不知他是否迟钝地起了疑,要责罚我的不忠?起义会牺牲很多人,我也未必不在其列。但至少不要是现在好吗?

      我还没亲眼看着你灭亡。

      大门被攻城锤从外撞开,烟尘、血气、铁光,交织成纷乱迷幻的恶战。

      王殿之内,起义军与禁卫军的两股队伍也碰撞成一片难舍难分的对流。血河泛滥的洪水转着危机四伏的漩涡。

      正午灼烈的空气扭曲地冲进门,热□□拂起痴狂的、期待已久的喜悦,宛若火焰烤得我口干舌燥,接连吞咽下苦涩的唾沫。

      苏丹沉默地抽出青云者,那柄陪伴他最久的雕镂着荆棘的长剑,而后轻巧地从王座拔身而起。

      王的影子是一尊何其骇人的庞然大物,顷刻间吞噬了大殿下方的一切,十二根廊柱整齐排列成笼,将野兽安全地包裹在他的领地。

      一束锐利的轻光破开浓厚的阴影。达玛拉握着一柄扭曲的轻刀攻向他的敌人,他的父亲。

      苏丹面无表情地举剑迎接儿子的挑战,恍惚间,有某种不言而明的约定在无声运行。

      冷兵器碰撞的刹那,刀身迸发出巨大且刺耳的嗡鸣,击退了场内所有不足为道的嘈杂。万物都仿佛被寂静、肃穆的青黑色剑锋切断了咽喉,只能注视两个缠斗的身影主宰生死的界限。

      青云者闪烁着诡谲的蓝色纹路,那是当前极其精良的淬火工艺留下的痕迹。

      相比之下,达玛拉的武器显得籍籍无名。它称得上一柄结实的伙伴,是随他征战多年的武器——在许多年之后,在游戏的叙述里,它正式的名字叫“斩王剑。”

      所以,宿命真的可以违抗吗?

      即便强大如苏丹,依然战胜不了那一把终将成为斩王剑的无名之辈。

      我明显感觉得到,达玛拉在交手时落了下风。

      可是某个间隙,苏丹漏出了片刻的破绽。犹如灵光忽现,达玛拉捉住难得的机会极尽珍惜地反攻。

      剑锋没入成年男子宽阔的肩胛,一直推进。苏丹血流如注,像一具受难的天神被钉在形似王座的赎罪架。

      局势转变太过突然,就连胜利者的眼里也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我赢了?”达玛拉定了定神,求助似的看向我。就像快发疯的人溺于神智的冥河,急求一些熟悉的、确定的锚点。

      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达玛拉无疑是下一任苏丹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那些惶然的情绪就留着自己消化吧。比起这个……

      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吃力地推开黄金剑与剑鞘紧密咬合的交界,将它从中缓缓地拔出,攥紧。

      “苏丹,”

      我俯首笑眯眯地喊他,目睹他从纹丝不动的木偶变得活过来,虚弱的眼眸抬起回应着我的诘问,“你该死了。”

      “已经不是‘苏丹’了。”他舔了舔唇,舌尖带着血丝的唾液使唇瓣的笑意更加殷红,“喊我的名字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座国家刚刚改朝换代,心底翻涌起缘由不明的强烈激动。

      “海塞姆,杂种,舒特鲁克,狗东西。”

      我毫不留情地唾弃他的姓名,将之与一切污浊的恶称相提并论。他却像是黑白不分,冷热颠倒一般高兴。

      “海塞姆,很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叫我了……”他舒适地眯起眼睛,感叹着,“很好听。”

      这种享受的反应让我一阵反胃,辱骂戛然而止。

      黄金剑的尖端忽而下坠,意欲嵌入王座之中苟延残喘的困兽。

      “哈沃西亚,停。”达玛拉急急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有些惊诧地抿了下嘴唇,颤抖地劝止我,“不要这么做。”

      僵持了许久,我发现无论如何尝试都拗不过达玛拉的蛮力,哀怨地泄了气,“为什么?”

      为什么阻挠我杀死一个无法谅解的仇人?

      魔戒就挂在我的腰链上,某一刻我多么想动用那份力量,连他和他的父亲一起毁灭。

      “哈沃西亚,诅咒是假的。”

      达玛拉拦在我与海塞姆之间,似是怕这个表态还不足以使我理解他的决然,又迫切地解释道,“你看,他还活着!新的帝王没有弑父。”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逐渐有点儿明白了。

      达玛拉是与生俱来的谋逆者,他挑战一切教条、权威、主义,也包括那个所谓的“诅咒”。

      将能够违背的规则皆颠覆了一遍之后,他甚至反叛了自我,变成游戏里那个狂乱的残虐君主,摧毁起由他沥血建成的强盛国家。

      达玛拉怎么会甘心按照诅咒描述的情节走完篡权之路呢?

      他亟需海塞姆活着,这比任何结果都能更有力地证明,命运输给了他。

      “好吧。”我垂首将另一只掌心不知谁的血涂抹在他的绸缎腰带上,细致地把指节一根一根蹭干净。

      以为说服了我,达玛拉欣喜地松开钳制,却没想到下一秒,黄金剑带了些报复与警告意味地扎进他的脖颈。

      这一下没有尽全力。

      其实有一瞬间,我的确想趁达玛拉最无防备时下手,只要没有他的反对,我便能畅通无阻地消灭海塞姆。

      但达玛拉鲜活跳动的脉搏顺着薄薄的剑身传达到指尖,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养大的孩子。

      旧日的苏丹将一切看在眼里,至此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嘲意,轻蔑地笑了。

      “真好啊,这么容易掉以轻心。一个天真的、干净的王子……”

      他睨了一眼达玛拉,继而挑衅地问我,“猜猜看,他能坚持多久?”

      没有得到回应,海塞姆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隔着漫长的岁月指向从前那个自己的眉心。

      “哈沃西亚,你记不记得,我也想为国家做点什么——我当然想了,这是我辛苦坐上的位置。可是,宝贝,贵族世家的意志,各方权力的掣肘,有哪一样容易应对?”

      “我没有试过吗?我扶持你的家人和大量新贵作为和他们对抗的势力,可他们谁又让我满意?噢,哈沃西亚,宝贝儿,别那么看着我!我好伤心。”

      “……”

      达玛拉听着父亲不成章法的疯言,望着冷眼旁观的我,身形好像在这片发着狂的气氛里被缠绕撕碎。

      少许,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反握住我抓住剑柄的手,慢慢将黄金刃退了出去,留下一处渗血的伤口。

      “哈沃西亚,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艰涩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和他不一样。我不是那种不称职的君王。”

      海塞姆不置可否,只任由涌来的军队押送他伤痕累累的躯体。

      孤高的隼至死不肯落地,即便已经体验了一次次至亲挚爱的背叛,蓬勃的生命力依然在他眼底浓郁地弥漫。

      达玛拉赢了,尽管赢得分外痛苦,他终归得偿所愿戴上了苏丹的王冠。

      苏丹为先帝的去留分外头疼,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也是一个谋杀父君的、歹毒的儿子,遂下令将海塞姆关在宫廷一角的黄金塔。

      曾几何时由先王下令打造的塔楼在今日将他永远地囚禁。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名年轻的王子。宫廷的无花果树,旷野的草地,我无忧无虑赤足奔跑过的地方,绽放出春日暖黄色的小花。

      忽而不知怎的,一头额角挂着白色石灰粉末的狮子窜出来,它扑向了我。为了自保,我挥剑破开它的腹部,但利爪也划伤了我的股肉。

      我模糊地明白,决不能让父王发觉这次搏斗,于是精心地拆解、掩藏野兽的尸体,再与死士们策划了一次仓促的刺杀,将伤口伪装成刀剑的造物。

      可是白狮子的梦魇从此缠上了我,我总是感到它的脚步与血腥喷张的喘息回荡在身边。噩梦带给我痛苦,迷醉,意识模糊,高烧不退。

      父王一定察觉到了端倪。否则他不会屡屡佯装圣明地将我抛向战场,送我去并不合适的机会中攻城夺阵。

      他盼着一头流着他一半高贵血液的畜生死在斗兽场,又摆出一副仁慈的作态庆慰我平安归来。

      直到我一次次险象环生,他不屑的哂笑变成了冰冷的审度。

      朝野愈渐窒息的争斗挤压着我,我稀里糊涂地扬起反抗的旗帜,走上一条艰险重重的道路。

      我极尽小心着沿途的陷阱、隐患,拉拢身边的人。直到坐上冰凉崭新的王座,以为能够高枕无忧。

      霎时间,幻觉摇曳降临,王座冒出菟丝藤蔓缠住我的肢体,两旁的大理石柱变成了树木的枝干。

      冰冷茂密的丛林里,一只只怪物张开了兴奋嗜血的眼睛。

      我精疲力尽地用脊背撞在凹凸不平的宝石靠背,突然明白了一个真谛:最凶狠的野兽不在围猎场,最凶狠的野兽在苏丹的宫廷。

      对于苏丹而言,究竟是谁战胜了白狮子并不重要,只要坐在这个位置,谁都显得可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伪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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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书正文三十张,目前进度已过半。 完结以后将有十章【中国之行】番外掉落,想写苏丹笨拙地用筷子/一起包饺子/图图哥奈费勒臭棋篓子下象棋等等内容。 —— 下一本预收《政敌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原创女主x奈费勒,死对头灵魂互换,一起查贪污大案的故事。 啊,感觉奈奈酱的bg反响好像不是很好,大家都和我一样是奈嫲吗(悲)奈奈没有养胃那都是222造谣,造谣!我们给奈奈一次左位的机会好吗(虽然还是会有gb…)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