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荀]万岁吉利》雲山有美

23、第二十二帖 离魂

　　【第二十二帖离魂】

　　贾诩略感意外的是，蝴蝶把鬼带回来了的同时，曹操郭嘉荀攸一行人也回到了许都。严格意义上讲，这两件事他都不意外，蝴蝶是他派出去的任务完成了自然会来复命，袁绍那几个儿子虽然心不齐但实力尚存，不如等他们内耗得差不多了去捡个便宜，曹操不是不能打但来那么轻松，二来么有消耗更小的方法为何不用呢？坏就坏在蝴蝶勾着鬼回到许都时鬼无缘无故地又跑了。

　　黄泉地府里勾魂的鬼差形形色色，干得多吃得少还不会抱怨，关键都没什么人性，管你是人间的帝王将相还是妃子公主，只要一咽气，魂魄离身，送到冥司前领个判词，下地狱的下地狱入轮回的入轮回归仙位的归仙位，还真没遇见过把要捉的鬼给弄丢过的情况。现在，这只蝶鬼差把鬼给弄丢了，说是玩忽职守贾诩是不太信的，那么原因只能从那只鬼身上寻找。

　　那么，逃到哪里去了呢？

　　生前不甘心死后想回天的鬼太多了，最容易带着怨气逃出去报仇。想到这里，贾诩又往曹操坐席上张望了两眼，须发茂盛，面色红润，双目炯炯，还带着因为荀彧迟迟未到场一起喝酒而渗出的一丝怅然，一点不像是被鬼缠上的样子，反而更像是思春不见春的境况 。

　　他在观察曹操的时候，曹操也在观察他。

　　曹操放下酒盏心里就嘀咕开了，今天的文和不同寻常，老往我这里偷瞄，不就几个月没见么就这么想我了？明明是他主动提出要留在许都的，瞧这股幽怨的眼神还以为是自己把人给辜负了。

　　既然贾诩如此幽怨，曹操当然要表示一下他的关怀体恤，于是开口聊聊近况，譬如文和身体养得如何啦，怎么看起来又瘦了不少，寻医问药了吗，那位医者张仲景就很好，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让他来替你诊治。

　　贾诩没怎么在听，冷不防冒出了一句：“今日令君怎么没来？”

　　结果竟把气氛给搞紧张了。

　　郭嘉心里笑笑，低头专心致志挑着盘中的鱼刺，贾诩这古里古怪的关心，简直像是故意要给牡丹花松松土似的，无怪乎曹操一时间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荀攸左看看不在状态的贾诩，右瞧瞧莫名其妙的曹操，笑着打圆场道：“文若这个点都没来，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我出去问问情况。”

　　曹操挥挥手表示同意，然后他转头问贾诩：“文和找文若是有什么事商量么？”

　　贾诩知道自己方才大意了，迅速端正坐姿，装模作样地往荀攸空着的坐席上看了一眼，才平静道：“也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把公达寄存在令君那里的蝴蝶給弄丢了，现在公达回来了，生怕他问起来令君不好意思解释便把错包揽上，我岂不是很过意不去么。”

　　死了的蝴蝶还能飞走这种稀奇事曹操挺好奇的，他笑道：“这事我昨晚听文若提起过，确实挺匪夷所思的。冬天看见蝴蝶是件稀奇事，可现在天热了，一模一样的蝴蝶还不好找么，我早命人捉了一只送过去作替代，公达绝对认不出来。你就放宽心吧。”

　　这时，荀攸脸色苍白地回来了，谁都看得出他接下来要说的消息恐怕非常糟糕，“文若病了。”仅仅四字，席中之人各有所思。贾诩心里一个咯噔，不会真这么凑巧吧，那鬼跑到尚书令府上去作祟了？曹操是疑惑，他昨晚见荀彧时人还好好的，怎么前脚刚走就出事了呢？郭嘉在默默揣测得严重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荀彧不得不失约曹操的家宴。荀攸接着说道：“没有一丝征兆，突然人就倒在地上了。”

　　“请医问诊了么？”曹操抢问道。

　　荀攸回道：“请了，伤口也包扎了，只是……”中途这么一停顿，大家又紧张起来，“人一直唤不醒。”

　　曹操急了，连声音都变了，“什么叫唤不醒？快把张仲景请过来，随我同去尚书令府里看看。”司空府更忙乱了，又是备车又是找各种灵艺人参补药。荀攸拦着曹操劝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给朝廷那些人增加不必要的猜测。”

　　一边是热锅上的蚂蚁，另一边的贾诩一直站在石阶上不说话，本来么，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操心，也不适合在曹操荀攸中间插嘴。但他又很想跟着去尚书令府找找线索，确定到底是不是那鬼干的好事。滋事寻仇总该有个缘由，这个缘由来自于鬼的生前一一

　　这鬼生前的名字叫做袁绍。

　　这就是为何贾诩得知蝴蝶把鬼搞丢了后心神不宁的原因。

　　按照这袁绍生前的遗恨，踢上门去索命的对象应该是曹操才对，结果偏偏正主什么事都没有，蹦蹦跳跳欢得很，还能有再多生几个儿子的精神劲。

　　郭嘉经过贾诩时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文和不去尚书令府看看么？”贾诩摇摇头：“公达去是亲，司空去是情，我充其量只能算个同僚，不适合现在过去凑他们的热闹。”事实上作为冥司，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荀彧住处简直不要太容易了，没必要真身过去探查究竟，“你们行军在冀州时，司空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的事？”郭嘉摸摸下巴，“哪方面不同寻常的事？”

　　贾诩隐晦道：“比如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事。”

　　郭嘉回忆了片刻，歪头笑道：“司空做了个噩梦算么？”

　　“什么样的噩梦？”贾诩看着郭嘉玩味的表情，后悔自己大意了，应该直接找荀攸详谈才是。

　　郭嘉不紧不慢道：“司空说自己梦见了袁绍站在他面前，并怨怼地盯着他。每天都比前一天距离近一步，一连三天，赶都赶不走，到第四天的时候突然消失了，袁绍再也没有入梦过了。”

　　贾诩确认了一下袁绍消失的日子，那天正是蝴蝶勾魂离开的日子。看来今天晚上必须去尚书令府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文和觉得司空的梦和令君的昏倒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郭嘉大概瞧出了什么端倪。

　　贾诩一笑，知道跟聪明人讲话是难有秘密可言的，于是反问了一句：“奉孝相信这世上有鬼作祟么？”

　　郭嘉眨眨眼睛，道：“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当然要信了。对症下药总比乱投医来得好吧。”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是绵绵不断地试探 ，一个是装模作样地糊涂。

　　尚书令府上现在是满屋悲恸，因为荀彧的身体已然渐渐冰凉了。曹操来到后当即下令把闲杂人等包括家眷子女统统请出寝居处，只是荀恽直握着荀彧的手不放 ，想重新将其捂热。这小子看着和而不争其实脾气比谁都倔，曹操起先还好言劝了几句见没什么效果不得不使了个眼色给荀攸，让他把人给拉开。张仲景这才来到寝榻边开始把脉。

　　“如何？”曹操在屏风前踱步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挨到张仲景把完脉，于是急哄哄地上前求个安心。“额头上的外伤并不致命。”听到这句话曹操不禁松了口气，没想到张仲景还有下文，满脸遗憾道：“只是在下医术有限诊不出令君昏迷的原因，现在令君气息虽存，可神智全无，好像得了离魂之症。”

　　“离魂之症？”荀攸听着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意识到问题或许出在某个人身上，“这话怎么说？”

　　张仲景道：“乡间的说法是病者被凶煞或者精怪招走了魂，神魂离身，时间一久，那身体自然慢慢地就死了。”

　　曹操果断不信：“荒谬！这病你到底能不能治？”

　　张仲景知道曹操火气上来了，无奈地拱手低头表示无能为力。张仲景的医术和为人曹操是清楚的，都这么明白了他也强求不了，于是长叹一声：“马上请方士来斋醮。”未了，又坐在榻边凝视着荀彧，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他说会话……”

　　荀恽似乎要上前说些什么，但在张口前被荀攸摁住了肩膀拖着退出了房间。

　　曹操抬头环顾这空旷简朴的寝居处，一榻一案一柜一屏风皆无饰金银，窗沿处安放了一盆椒兰，微风穿过，暗香盈室。昨晚上，他绕过屏风的时候，衣袖扫到了这盆茂盛的椒兰细叶，惊动了正在倚几打盹的荀彧。荀彧好像习惯了他的不告而入，伸手指指敞开的窗户笑道，快关上它们。

　　曹操赶紧合上窗，等他转过身荀彧已经不在几案处坐着了，而是往纱帐中走去。曹操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从背后环住了荀彧，下巴抵在颈侧一边亲吻一边道，我想你了。又补充道，做梦梦见你了。

　　我跟你站在山巅之上，眺望着东方，旭日正从海平线处缓缓升起。

　　荀彧听着曹操说，太阳所照之处，即是大汉的天下，一定要把十三州一个一个收回来。他心想，这个梦真是温柔而动人，愿美梦成真。

　　曹操捧起荀彧的脸，看到荀彧目光中的盈盈水色，这个人千里投奔而来那日，谈及天下之时眼眸中犹如藏了一个沧海，浩淼无际，涵澹澎湃。那时的他空有个将军称号，手底下兵少粮短，十分狼狈，而这个人谦恭地对他说，将军。

　　曹操从那刻起才觉得自己名至实归，他是将军，他有匡天下之志，最重要的是，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子房。

　　曹操缓缓俯身，嘴唇几乎贴到荀彧的耳廓边，颤声唤道：“你是我的子房，合该比我活得久……对不对……”

　　荀彧还在无知无觉地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