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80章 ...
-
他一直在机场。
数十个小时的焦灼与等待,新千岁机场外绵绵不断的飞雪,顾原森在大落地窗旁驻足凝望,同十多年前一样,何丹影在逼他做选择。
以前是母亲和她,现在是森森和她。
无论哪一种,都能够让他感到痛苦万分。
三个小时前,蒋经平的电话如约打来,他问:“还未醒么?”
蒋经平答:“未醒。”
“医生如何说?”
“手术顺利,但能不能清醒得看她自己造化。”
“意思叫我听天由命?”
蒋经平静了静:“Wilson……”
“我很久不信天了。”他答。
“……”
“请高院帮忙吧。让他手底下那些人给我一个活生生的何丹影,平叔你知道的,她不能有事。”
“我明白。”
“若是高崑不肯出面……”到这里他浓稠的眸色冷然凌厉,“那就让顾潮鸣亲自去请。”
蒋经平稳重的声音传来:“他会同意,真要鸣哥上门性质就变了。高院疼你,从小到大比疼衍中还要看重你,放心。”
蒋经平既然能说放心,顾原森才把电话挂断。
有时候比信自己,他更信蒋经平,实在是旧痛难消,历历在目。
“Wilson?”
森森在叫他,飞雪混杂的思绪被她一句唤醒。
顾原森感慨万千。
吻吻她还在发热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么?”
顾森思绪昏沉,努力撑着清醒,问:“她真的会没事是么?”
她在求一种笃定的回答,她这般担忧且忐忑,顾原森只有信自己一回。
他相信何丹影会转危为安。
于是他回:“她会安全。”
顾森却沉默,垂眸浅笑,眼眸中有泪。
这间熟悉的榻榻米房间内,他和她相拥多日,今夜也是同样温暖,可即便这样紧紧依偎,她也还是觉得不踏实。
是因为何丹影没有准确脱离危险的消息。
顾原森也在等,等蒋经平的电话告知最终结果。
那边躺在病床上,这边也在高烧输液,两个女人都是为他,他难辞其咎。他心内的苦楚不也正是窗外飞雪难挡。
顾森面色苍白,靠坐在他怀里一只手与他紧握,她不愿松开。顾原森轻轻托着她输液的那只手,惋惜着语气,惋惜是对森森,这样爱着他这个千疮百孔的人。这样好的女人,偏偏总是让她伤痛。
他吻吻她发烫的面颊,道:“怎么不去医院呢,这个诊所的医生真的可靠么?”
顾森缓缓道:“小时候,也是他给我母亲输液开药,那时候比我现在严重多了。要说他可不可靠,我十二岁他就有了那间诊室,现在十多年过去,他也算资深的了,何况是小小伤寒病症。”
顾原森静静听着。
顾森顿了顿,还是问:“你一直都在机场?”
顾原森应着:“嗯。”
“从我清晨送你过去,到你回来,你一直都在机场?”
“……”
顾原森垂眸,顾森了然,一股无法抗拒的心酸自胸腔扩散,她忍着眼神不看他。
“我就知道该让你吃完那盘炒鸡蛋的。你不舍得走,又焦灼她的病况,前后煎熬,左右为难……我以为你走了,一整天下来心里空落落的,想着你这次回去我又有多长时间才能见你。从札幌一路回来,夜色那么昏沉雪那么大,却庆幸你早就走了,不会像我一样被困在风雪里。”
她忍着头疼轻声袒露的话语,扯痛着顾原森的神经,于是心也跟着疼痛,怜惜不已将她拥入怀。
他抱得轻,生怕碰痛她输液的手。
顾森又怎么不懂,在他怀中仰头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她的嗓音哽咽一片。
“你这个人呐,我的心都要给你弄碎了。”
顾原森无言,蹙眉将怀抱收紧,脸埋入她肩窝许久不放松。屋外的雪不知何时会停,两个人真就跟被困在风雪里一时找不明方向,唯有紧紧依偎,彼此成为依靠。
蒋经平电话响起的那刻,顾原森赶忙接起,一种名为救赎的希望此刻不断支撑。
令人无比安心稳妥的声音告知他,三天后,转入普通病房。
他的表情凝滞那么一会,随后说了声好。
蒋经平道,原以为高崑只是挥挥手派人过去,不想医院长廊他亲自领头,这个一脚踏入政法界的大人物,年轻时不愧为一位名负盛誉的神经外科医师。
他如此说,顾原森彻底心定。随后电话挂断,垂眸望向顾森,见她眼眸徐徐闪烁欣喜又被情愁代替,顾原森心内百感交集。
蓦然间就红了眼眶,单手捧起顾森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森森,我今天一直不可控在想倘若事与愿违我与你该如何走下去?我不能接受你我再次分离,我无比害怕,内心真正感到恐惧。我清楚Julian的痕迹不可抹灭,那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可若始终让你忐忑不安感情里患得患失,那就是我的问题!我不能与你分开,谁都不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带离,你已经侵入我身体。”
顾森对他这番话感到震憾,不想下一刻他的一滴泪缓缓溢出眼眶。
顾森感到无比震惊。
“抱歉森森,让你经受如此多不必要的委屈,时至今日我从Julian那里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当年她可以走,我还有缓口气的时机,可如果你也走了,那么我这辈子……”
他神情跟着痛苦不堪,顾森不忍心让他说完含泪吻上去,像颗救赎的药,一点点吻平他的思绪他的伤痕。
苦味混着咸涩含吮进唇,两人难以压抑情动抱在一起,时至今日,顾森也只是认为他的伤痛来源于年少旧恋,郁郁难平。不知这只是冰山一角,那股要将他压垮的噩梦与现实,还盘踞在那片不见光的黑暗深处,蠢蠢欲动。
顾原森以前爱Julian的强势Julian的光芒,深信她能改变自己,将自己从深渊里拉出来。可后来醒悟人不可改变只有救赎,救赎他的光跑去英国,那城市常年阴雨连绵,原来早就预示着,年少初恋不是梦想终结。
骄阳是段插曲,美丽的插曲,堪堪停留在表面双方及时止损。
直到森森出现。
“原来如此。”
顾原森眷恋情深捧起她的脸,在她同样深刻的感情里吻上去,深吻进唇。他的话停留在顾森耳侧还未细想,整个人便渐渐仰躺下去,承受他一时令人窒息的拥吻。
他还顾忌她正在输液的手,一手轻握,一手搂紧她单薄的腰身,吻到顾森在他怀中急促喘气,因发热滚烫的两颊更加通红。
两人抵额相视一笑,待要再吻上去,陈黛拿着筷子在移门处敲了敲。
两个人望过去。
她手上有一整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我觉得你俩也不饿了,半天没叫我。”
顾森的耳廓不受控制红了。
顾原森微笑,伸手:“谢谢黛姨,我是真饿了。”
陈黛笑言:“真饿假饿,我看你是饿过头了。”
顾森扯出乖巧的笑,道:“快给他吃吧黛姨。”
陈黛无奈:“知道了,谁不知道你最疼他。”
言语间人过来,将盘子递到顾原森手上,又无奈望了两人一眼,这才起身出去。
“这是两个人的量。”顾原森道。
顾森虚弱笑笑:“赶快吃。”
“你喂我。”
顾森被他惹笑:“扶我起来。”
顾森还是靠在他怀里,他一只手搂着她,给她盖好毯子,另一只手端着盘子等着她喂。
顾森抬起那只不输液的手,耐心一筷子一筷子夹着饺子送进他嘴里。
中途他满足吃着,咬下一半另一半喂进她嘴里。
顾森不嫌弃,仰头接着,抿唇细细嚼,不一会儿他的吻就会落下来,叫她身心都欢喜着。
两人浓情蜜意,同窗外飞雪痴缠。
而在客厅,四目相对,暗潮汹涌。
雅木吉问:“你们怎么不走?”
成井道:“车走了。”
陈黛道:“是问你们为什么不跟车一起走?”
一小时前,房主开着那辆丰田商务车内心骂骂咧咧连夜赶了回去,剩下这两人厚颜无耻没动静。
成井道:“你这不是民宿么?”
雅木吉强横:“不欢迎你!”
“啊~”成井点点头,看向雅隼。
雅隼心里惦记刚才那盘端进去香气四溢的饺子,礼貌征求意见:“我可以也来一盘饺子么?”
陈黛和雅木吉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做梦!”
早在札幌那间居酒屋,当顾森被某人抱在怀里还未捂热,某对夫妻箭步冲上去将她抢回,护犊子般护在身后,异口同声一句,请放尊重!
当时成井咽下最后一口酒上前,优雅的黑发优雅的镜框优雅地道歉,误会误会,他不是色狼。
为防止尴尬与矛盾延续,成井提出今夜让夫妻俩收留“无家可归的酒鬼”为条件,方可好好斟酌新居酒屋长期租赁事宜。
夫妻俩也是这样异口同声,做梦!
雅隼不露神色往后挪了挪,成井优雅抹去脸上可能被两夫妻沾染的唾沫,继续笑容以对。只见他修长手指指向形如白色雕塑的雅隼。
“他是老板,你们得让他满意,酒屋不想要了?”
陈黛和雅木吉不作声。
“对嘛,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饺子还有么?”
半小时后,两盘虾肉馅饺子端上来。
夫妻俩面对威胁本来不卑不亢,可细细权衡利弊,心不甘情不愿坐在一起盯着两人吃。
成井和雅隼刚吃进嘴里一个,默默对视一眼,而后动着筷子头也不抬。
当然,是没有配那种香醋的。
醋在顾原森那里。
成井鼻子灵,闻到了:“什么醋这么香?”
“情人醋。”雅木吉挑眉。
雅隼:“……”
见两人始终慢吞吞,这张平时欢声笑语的餐桌下雅木吉不耐烦长腿一伸,催促。
“明日签约!”
***
夜里,陈黛安排那两人上了二楼,自己和雅木吉留在一楼另一间小屋里,一楼大房间给了森森和顾原森。
凌晨一点多,顾森两瓶点滴终于输完,浑身被汗浸透了,那件高领羊绒衫她穿着不舒服想脱下来。顾原森还在想诊所医生走之前留的话,若明早有好转,输液改为吃药。他记着这句话,转身过去见顾森已经将那毛衣脱下来,人困得不清醒坐在那里。
他愣了愣,屋内暖光笼罩她,肌肤莹润得不像话。
“小骗子。”
顾原森走过去,跪坐在她面前,将她缠在手腕上的毛衣取下来,让她躺进被子里,她皱着眉不愿意身上汗黏腻得不得劲。
顾原森一个吻落在她胸口,她朦朦胧胧睁开眼。
“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洗漱,等我。”
顾森怔怔望去,人似清醒又不清醒。
刷完牙后,温毛巾的热度刚好,手臂肩膀后背一处不落,上次她喝醉酒时他也这么照顾她,害他心猿意马,忍得好辛苦。
“好了。”他让她进被子里。
顾森还不愿意,生着病愁眉苦脸:“还有前面。”
“……”顾原森怔了眼神,失笑,“擦过了森森。”
“没有没有,还有腿,我自己来。”
“我来我来。”
顾原森心跳加速,这夜深人静的,他干这事他怎么能心平气和,气不过狠狠亲了一口在她脸颊。
“你真能磨我。”
后来出汗的衣服全给她放置一边,给她换上干净清爽的睡衣,她是舒服了,他一身汗。
顾森困得迷糊要抱他,顾原森推拒。
顾森烦躁得不得了,哑声道:“为什么啊!”
顾原森真头疼:“森森我一身汗,等会我来陪你,我先去把你的内衣手洗了。”
说完还未起身,便被她一把拉过压到身下。
“森森。”
“别说话。”
“你想干坏事?”
“想!”
“你说屋子隔音效果不好。”
“我骗你的。”
“……”顾原森扶额气笑了。
下一刻天地轮转,顾森躺在他面前。
暖光里他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安心味道,心跟醉在温柔乡里,大雪仍旧连绵,他期盼这样与她独处的时光可以一直绵延到天尽头,甚至人生尽头。
***
三日后,C市。
希望的曙光一寸寸攀爬窗外护栏,最后悉数照耀在何丹影那张蓝色病床上,床边何家人眼含热泪殷殷期盼,终是一步步把她从遥远的黑暗中唤回来。
“姐姐!”
“女儿!”
“影儿……”
何母喜极而泣,何卫民热泪纵横,妹妹何丹叙心碎轻唤,让脱离危险恢复知觉的何丹影慢慢苏醒。
晨光刺眼,恍恍惚惚将床边一人认作是顾原森,她眼眶蓄泪跟着伸手过去。
那人握住,却道:“抱歉,让你无辜受罪,我是严家名。”
他带来的向日葵,正在病床边热烈向阳,橘黄的颜色迎着窗外微风,恰到好处绽放。
何丹影微睁着眸,怔怔凝望。
那刻在严家名眼里,躺在病床上的何丹影,握在手中的何丹影,沐浴在晨光里的何丹影,劫后余生韧韧坚强。像是经他撞碎又重组,往后一路都会是勇敢无畏,乘风破浪。
家名握紧她的手,摩挲她指间的白贝母戒指,倾情夸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手中这枚白贝母戒指,真就能给你带来好运与吉祥。Julian,朝前看吧。”
朝前看吧。
何丹影闭上双眸,眼泪落下来。
与此同时北海道吉黛民宿,同一片暖阳下,顾原森靠坐在室外藤椅里环抱顾森。
她问出那个何丹影得不到的答案。
“为什么不让她去英国呢?”
顾原森面露遗憾,他抚摸着顾森清丽的脸庞,深邃的眼眸瞬间承载万千哀愁。
“那个时候她就像现在的你,森森,我怎么能承受你我分别十年之久?我不是个会一直原地踏步的人,我也会往前走。”
“为何没考虑和她一起去?”
顾原森心碎吻上去,唇齿间与她相贴亲密:“我的根在这里。我母亲,我,年月承载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在这里,我怎么离去。”
顾森默默倾听,闻言拥紧他靠在他肩上,眼神遥远地眺望出去。
“若是森森你,你会走么?”
他这样问,顾森缓了缓,如实回答:“我从未有过想要奔赴异国他乡的念头,也未曾有想要扎根一隅的执念,我偶尔觉得若有机缘碰见一人,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去到他的身边。不会想要与他远离,只想时时刻刻亲密,世间万物都有追随的意义,他或许就是我的意义。”
“不会太看重那人么?”他鼻尖轻抵她的脸颊问。
顾森眉眼舒心地笑:“心里爱他,看重又何妨。我也不是个会原地踏步的人,他若哪天不要我,我也走得远远的。”
“……”顾原森将她扶正,眉眼没有多高兴,“你说真的?你也要走得远远的?”
顾森不禁莞尔:“你怎么听的,我是说你不要……”
顾原森的唇堵上来。
舌尖相抵,鼻尖相触,他的眼神好受伤。
“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这么能拿捏我,我怎么敢不要你。”
深切怀念的语气,顾森听着眉头蹙起,神智清醒不掉进他的温柔乡里,她挣扎:“等等,话不是这么说的。”
她没机会了,话全被他堵住,他好会亲。
眼神被他痴缠,腰身被他收紧,呼吸微颤胸腔与他一起浮动,两颗心距离如此之近。未惧天外寒风半分,她软倒在他怀里,他的手覆盖上那份日思夜想的馨香软调,在她怔怔凝望间再次倾身。
而在顾原森背后,斜对面的二楼窗口处。
虽没瞧见全部情状,但也窥得一方天地的雅隼正发呆在那里。
他们听见全部对话,并无偷窥念想真就成偷窥狂的成井清了清嗓子。
“今日天气挺好的,雅隼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