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国度》霍散人

78、第78章

　　北海道，小樽。

　　昨晚下了好大的雪，醒来院子里厚厚一层，顾森看了欢喜，穿好衣服就要出去踩雪。踩到一半被陈黛叫回来，四个人围着榻榻米暖炉一人一碗鲜虾拉面，暖了胃后陈黛跟雅木先生要出去，为在札幌再开一家居酒屋的事宜。

　　雅木先生边戴皮手套边问，森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陈黛闻言笑骂他不懂风情，大雪当然是跟Wilson一起约会，跟你我干什么！说笑间推着雅木吉上车，同顾森和顾原森两人挥手一路碾雪开走。

　　顾森站在门口，转身见顾原森倚在门框边笑，眉眼和煦又温柔多情。

　　两人一路走出去，踏着新鲜的积雪。头顶一片湛蓝的天，蓝白相映，连吹在脸庞的寒风都令人心神舒畅。

　　“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顾森道。

　　顾原森没接话，牵着顾森的手，垂眸时嘴角是上扬的。

　　赖意凌那通先斩后奏的电话，把人入职日期都定了才告知他，他没有什么不同意的，是赖意凌招助理又不是他招助理。

　　森森应该会生气，他暂时不想告诉她。

　　“森森当初为何会选择永森？”

　　顾小姐见他提起这个，微笑吐出两字：“镀金。”

　　“为何会想来永森镀金？”

　　顾小姐还是微笑，停下道：“那就要问顾先生为什么要把永森带得那样成功，人人都想进去镀金。”

　　这话要是搁别人那里，他绝对没有这么高兴。

　　两人牵手继续走，迎风沐阳搭巴士上了天狗山。

　　天狗山作为小樽最高的据点拥有最广阔的视野，远处海港码头尽收眼底，小樽矮矮的房子也显得可爱富有童趣，像小孩子的积木玩具。

　　中途顾森欢喜着情绪在天狗山上展开双臂，天地间辽阔无垠，联想人的思念有时浓烈到不讲道理，即便人就在眼前也还是能绵延万里。

　　顾森回过头，山与雪相依成就苍妍如画，顾原森颀长挺拔的身影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她问他：“Wilson相信来世么？”

　　顾原森答：“没有相不相信，但我情愿有，这样就能重遇许久不见的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顾森问：“万一没有前世的记忆呢？”

　　顾原森笑着：“我情愿有。”

　　顾森歪头：“我以为你不会信。”

　　顾原森莞尔：“那我该信什么？”

　　顾森脚踏积雪：“信世界，信真理，信自己。”

　　顾原森笑了笑眺望出去：“世界有多大，世间又有多少真理，自己又有多么可信？不准确的森森，一切都需要亲自经历。”

　　顾森琢磨他的话，肯定：“我觉得你是对的。”

　　她笑得极纯粹真实，顾原森动容，觉得他就是需要这样真实的爱人，真实的近在眼前，真实的他能即刻触碰。

　　下一刻弯腰吻上去，顾森猝不及防相迎，眉眼间盈盈笑意，唇舌张开让他含吮。他吻得呼吸心跳同时紊乱，两人气息像痴缠的飞雪，相视一笑又碰在一起。

　　积雪里一路深深浅浅脚印，两人相拥站在天狗山上眺望，远处海港忙碌无声无息，矮小的房屋鳞次栉比，这在北海道寂静一隅，有着比远在大陆C市更令两人沉静的雪景。

　　李正东的电话在此刻突兀响起，顾原森以为是公事不避顾森直接接听，不料电话内告知的信息让他吃惊怀疑。

　　他松开顾森走到一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李正东一反常态没有逻辑：“我们都联系不上她，她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半夜跑出去的！她妹妹何丹叙说昨夜她是在岩邸跟人吃饭，结果吃完人不对劲，平叔也在，都以为她没事的。”

　　顾原森听着眉头皱起：“你在说什么，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跑去哪里？”

　　李正东也没有丝毫头绪，说：“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她家里人尤其是她妹妹一直说这次不一样，她姐姐从来不会无故消失没有一个电话的。”

　　说什么都说不清，顾原森根本不知道何丹影为什么消失，他刚想说正东你脑子干什么吃的乱七八糟一句重点没有，蒋经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顾原森果断挂断，接起了蒋经平的。

　　山风无情，人不动站在那里不一会儿便是浑身凉意，顾原森凝神静听，眉宇间渐渐愁结了阴云。

　　要挂断电话那刻，他说：“我知道了。”

　　这份最终知晓的沉重，困住了身躯连带让他喘不过气。

　　曾在何丹影一路筑就的高台计划里，英国有个著名经济学教授可以帮她以优秀学子的名义内部邮件推荐至她最想跨入的那家金融公司，继而有底气跻身更高金融圈层。何丹影多年来一直试图与他取得联系，可每每结果不尽人意，她想不通为什么，不折不挠的心性却促使她这条路越发走得彻底，顾原森对此真的生气。

　　她未曾想过知难而退，未曾惦念与他的感情就此回国圆他团圆的心意，她只想她自己，于是失望透顶变成铁石心肠，动用权力手段彻底让那位教授不敢与何丹影会面，否则多年累积的声誉顷刻间化为烟云。

　　然而世上的事一条路走不通，还有第二第三条。那位律师想是把能转圜的余地以及查到的线索一一告知何丹影，这才促成她心如死灰的逃避。那些线索加起来每一条顾原森都清楚分明，别人不知道何丹影为何半夜跑出去，顾原森最清楚。

　　见他许久不动，顾森诧异走上去：“是永森有什么事么？”

　　极其温柔的话语。

　　可该怎么回答，顾原森攥紧了手机。

　　顾森一步步走至他面前，她清丽秀妍的眉眼忽而令顾原森心中一阵灼痛。

　　他勉强笑出来，单手触碰上她温热的脸庞，喊她森森，他好温柔。

　　“嗯？”顾森应着，等他说。

　　他道：“Julian不见了。”

　　顾森没听懂，诧异着面容问跟他同样的问题：“不见了什么意思？”

　　顾原森无法回答，神情撑不住镇定，转而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那一刻他的脑海里竟在想，若是Julian真的伤心遇到不测，那他和森森怎么办？

　　***

　　深夜十一点左右，顾原森还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窗外雪在落，背后一盏立式台灯他嫌刺眼给关了，整个人坐在那团只有雪光映照的黑暗里，面前小茶几上饺子已经冷透。

　　顾森心里不好受，端了杯热水过去，蹲下在他身边给他搓热双手。

　　“吃一点好么，边吃边等。”

　　顾原森有了反应，眼神转向她，是啊，森森何其无辜，为何她要承受何丹影逃避现实所带来的煎熬。

　　想及此，他将她拉起来抱坐在自己怀里，温情着眉眼吻了吻她脸颊，问森森你吃了没有。

　　顾森点头。其实她只吃了几个，陈黛包的饺子她最喜欢，每次都能吃一大碗，今晚他在这沉默地坐着，她怎么有心情。

　　顾原森抱她在怀里紧了紧，他又怎么不知道呢。

　　拍拍她道：“走，饺子热热我们一起吃。”

　　顾森一时没动作，眼眸深情瞧着他，忽然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嘛。”她眼里分明浮现点嫣红。

　　一盘饺子两个人吃得干净，顾原森问她需不需要再煮一份，顾森问你想吃么，顾原森摇摇头。顾森就说那饿的时候再起来煮，顾原森笑她这句说今晚不睡觉啦？

　　顾森没回应，垂眸笑了笑把空盘味碟拿去厨房。顾原森没有让她动手，让她去冲个热水澡他来收拾厨房。他没注意到，其实顾森有点低烧，天狗山上的冷风吹多了因他的缘故一直没说，不然早就钻他怀里两个人在被子里抱着。

　　顾森洗完澡偷偷吞了粒感冒药，确认顾原森没有发现及时把药藏好。她重新倒了杯热水给顾原森，对他笑笑人就乖乖躺进被子里，侧身过去假装睡觉。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会问，可心里跟他一样焦急他知道，越是这样，顾原森握着那杯热水站在榻榻米上，他就越心疼。

　　零点左右，顾原森刚放下水杯，茶几上他的手机震动一下，几乎一天没有消息的何丹影发来消息，回到我身边好吗？

　　顾原森看过去，觉得她既可笑又可悲。

　　二话不说打过去，她不接。顾原森阴郁了心情，发信息问你在哪！

　　她却还是那句，回来我身边吧。

　　这样逼他。

　　顾原森不再坚持，一句信息发过去手机扔在沙发上，转身关闭所有灯回到卧室回去顾森身边。

　　陈黛和雅木吉今晚大雪宿在了札幌，新居酒屋的事宜明日还要继续谈，本来定好的租金房主忽然变卦，夫妻两人索性找到在札幌的朋友喝酒去了。

　　电话打过来时顾森应着，挂断后明显松了口气。顾原森看到了，也觉得今晚他们在他还要费一番心思解释，夫妻两人同丁美格一样护着森森，他不会得到好眼色的。森森想是一晚上都在苦恼怎么解释才坐立不安吧，她比任何人都看不得他苦恼。

　　顾原森躺进了被子里，从背后搂住她，埋在她背后好久没有动静。

　　黑暗中忽然一句“森森真对不起”猛然让顾森睁开了眼睛，接着她眼眶发酸，转过身钻进了他怀里。

　　此时C市西海岸，独自一人在这里一天的何丹影，脚边啤酒易拉罐被捏扁成一个个不规则形状，她的眼泪落进沙砾里被黑暗吞噬，就跟他发来的信息一样让人觉得无可转圜。

　　我前前后后给了你多少次机会？

　　他的原话。

　　她不得不承认啊，一次都没把握住。像这些细砂终究会从手中溜走，这样被凌迟又残忍的惩罚。

　　***

　　零点一刻，蒋经平开车从顾家大门出来，谭丽虹并没有把何丹影玩消失的事告诉顾潮鸣，他也未提，三人晚饭照常如往日话聊，在顾家还未有一个不相干的人能动摇他们的心情。

　　但蒋经平知道，顾原森为此不好过。

　　他重新爱上了人又做不到完全不顾，所以在岩邸自己才会出面带走何丹影。

　　那个女人啊，在沙滩上坐一天又有什么用呢？

　　吉普车停在门口，今晚风大车窗只降些许，蒋经平点了一支烟，手肘撑在车窗沿，另一手掏出手机打开秦聚岩早上发来的监控录像，昨晚何丹影和律师的对话像电影一样回放。

　　他好奇Wilson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画面里，那戴眼镜的律师讲述何丹影离开英国后原来资产管理公司的变化，公司实施大规模不合理裁员引发严重经济纠纷，律师受高薪委托处理，过程中意外得知何丹影一直想见的那位著名经济学泰斗人物的行踪。

　　“前期都在进行学术研究，人在哪他家人保密。等研究成果发表他提出和家人短暂休假去了德国，在德国偶遇他的得意门生，两人又相约去了北欧钓鱼。总之找不到他是有缘由的，不会在同一个地点常呆，也没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行踪。有趣的是他那个得意门生，目前就在永森，你碰见过他么？叫严家名。”

　　家名？

　　蒋经平凝眉，这小子也牵扯其中。

　　“没碰见也没关系，你要找他其实还有一条路，找到他故人之子。故人之子姓高，这男人有个亲妹妹，家族联姻嫁给了一个姓顾的上层名流，生了个儿子好像就是你现在老板的亲兄弟。”

　　蒋经平又惊诧，这不就是衍中！

　　妹妹是高沁黎，故人之子姓高……

　　高院？高崑！

　　“呵。”蒋经平冷嘲，现在找个人都这么环环相扣。深深吸了一口烟，画面里何丹影的脸色彻底变换。

　　“若不是机缘巧合，这点很难查到，但也是我最不费力得到的情报，我也惊讶居然还有这么一条隐线，照这样讲，Juilan，只要你认识顾家人，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车外阴沉压顶，大风吹乱香樟树叶，蒋经平神色凝重起来。

　　画面里何丹影整个人几乎麻木状态。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人脉交往圈，环环相扣，兜兜转转原来贵人就在身边。你追求的目标，金融高管的位置以及未来可期的发展，与其找那教授写推荐邮件不如稳稳抓住顾家人。你现在在永森很幸运，前几年时候你想进的那家英国金融公司背后的大股东换血，从英国佬变成了中国人，就是永森老板的父亲顾潮鸣。”

　　到这里，蒋经平想起几年前的确是陪顾潮鸣从美国飞去英国，原来就是那家毛子公司，那家公司股权不好拿啊，他还跟几个毛子保镖交过手。

　　造化弄人。

　　没有比蒋经平更能体会这四个字的人了。

　　可这些Wilson都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看着她……

　　糟糕！

　　忽然这一刻蒋经平心中警铃大作，烟蒂朝窗外一丢，车子迅速开出去。

　　他赶忙打电话给何丹叙，才在早上跟她保证她姐姐没事，这会子情况又变！他在电话里赶紧叫他们何家人去海滩接何丹影，否则晚一点真容易出事。

　　***

　　时间轴倒转，那一年何丹影二十岁。

　　面对海外资本市场无情变幻，她要想在一直向往的国家出人头地就必须早做决策早日出国，何卫民何母都同意她的抉择。顾原森那年二十二，因为母亲谭霖孜的逝去拒绝顾家哪怕一分一毫的资助，青年赤诚懵懂，混迹商场只懂横冲直撞，永森起初也只是谭霖孜遗留的设计工作室改造，员工到老板只有他一人。

　　怎么坚持下来的……

　　如今这坚如磐石的永森。

　　何丹影一步步徘徊在永森总部楼下，凌晨夜色乌云密布，狂风肆虐，她快冻得没有知觉却还是固执地朝前走。身上这件黑色羊绒大衣是二十岁时他送的生日礼物，十几万的价格从永森不多的创业基金里划出去，他一定要给她买的。

　　时光如此教会人心疼。

　　那时白日苦于学业奔波，夜晚两人温情挤在出租屋里，四季游走他赤手空拳辛苦打拼的眉间，温柔沉静的少年逐渐独挡一面。而她，却没有留下机会继续与他并肩，心中的渴望急切催发着离别脚步，在他始终不愿松口与她走的第三年，她一人义无反顾飞去了大不列颠。

　　心像是长了对翅膀的雏鸟，羽翼未丰就要冲出心爱人的怀抱，想不到他不在身边的每一刻都是风雨飘摇。思想像被灌入铅的毒，一意孤行只怨怪他坚持顽固，二十三岁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他打来的电话一个不接，就那样把他抛下，把痴情的他留在原地，对那样温柔珍视弃之敝履。

　　上天注定要惩罚犯错的人，跌跌撞撞才叫人恍然大悟，看，何丹影，原来一开始他就能给你一切。

　　树木哗啦啦摇摆不定，暴风雨要来了。

　　她痴痴上望，眼眸苦楚弥漫，想起谭丽虹那些不讲情面的话口中忍不住喃喃。

　　“我原先有比谁都更大的福气，因为Wilson喜欢我，一直真心实意的喜欢我。默默在我身后多年，他说他会娶我……一定会娶我，在众人面前，在永森见证，在顾家人眼里。”

　　话语复刻到此，她太痛苦。

　　人生话语可以复刻，回忆不能，感情也不能。

　　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大雨如约而至。她想着什么下一刻投身至那雨幕里，不料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她被那道白光震慑，直到身子被弹飞出去她才彻底清醒。

　　“Wilson……”

　　但太晚了，她昏死过去。

　　***

　　北海道清晨六点，蒋经平打来电话，告知何丹影凌晨在永森总部大楼前出了车祸。

　　雨夜里一辆超跑疾驰，她突然冲出来，额头被撞满脸是血被车主紧急送往市医院抢救。现在四小时手术结束被推进ICU进一步监护治疗。

　　何母被刺激在医院昏倒，何家父女情绪失控。

　　顾原森听到这个消息浑身僵住不能动弹，他在想为何他的人生，总是挫磨不断令他反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