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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少年游14 ...

  •   “他这伤……”程毓喃喃道。

      宛蘅不明所以,侧过头来看他。

      “没事,”程毓摇摇头,将手中的石臼放下,道:“剩下的我来吧。”

      宛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自己动手,却还是帮忙将宁思远微微扶起来,方便程毓下手。

      “谢谢你。”程毓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绕开,外面的还好一些,到了贴着皮肉的那块才是真的让人头疼,绷带连着伤口,哪怕动作再轻也会牵动皮肉。

      程毓余光留意着宁思远的面部表情,见他不自觉皱着眉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些不忍,便立刻下手更轻更慢了些。可这实在是没有旁的办法,必须是要将这绷带除去,他也只好忍着狠下心来耐着性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起拆除。

      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等到程毓将这些处理好之后,已经累得冒了许多汗出来。

      这伤口不算深,但是长得很,又泡过水,看着骇人,程毓心都揪起来了。

      宁思远从外头看着瘦,脱了衣裳才能看出来精壮,他背上除了最新的那道骇人的伤口之外,还有许多伤疤,有的看起来已经沉积了许多年,程毓记得他这些年都是在宫中,也不知是怎么弄的。

      而那道最长的伤口,绝不是密道里的暗器能造成的,程毓回忆了一下,在琉璃阁刚见面的时候,宁思远绝对是没带伤的,若是有伤在身,尤其是这样的新伤,在他和黑衣人打斗之事,若是有伤绝不可能会看不出来。

      程毓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便是外头来了人,要搜过来那会儿,那黑衣人握着匕首向他刺来,宁思远飞扑过来搂着他躲开时,躲闪不及受的伤。

      毕竟床上空间狭小,并没有太多躲避的空间。

      程毓想到这里心中有些自责,但一想到这人对此一言不发,即便是他主动开口问了也不说,还强撑着背齐蕤走了那么长的路,也一声不吭,他这样一想,心中又有些生气。

      怎么会有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人!

      然而宁思远此时昏迷着躺在床上,对程毓的一应想法一概不知。程毓即便心底有再多情绪,对着一个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病人也只剩下心疼和忧虑。他也只在心底自顾自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便又还是任劳任怨地着手去为他处理伤口。

      宛蘅站在程毓身边,替他端着石臼,他看着程毓一点一点地用竹签挑去伤口上残留的草药渣滓,又重新抹上新鲜的,莹白纤细的指尖执着青碧的竹片在暗红的伤口处游动,尽管只是平平无奇的上药,却好看得像是描摹作画一般。

      之前怕他躺着不舒服,宛大娘便将他的头发散了开来,此时程毓才刚醒过来,尚且来不及打理头发,只草草地将披散的发丝都捋到脑后,此时他垂着头为宁思远上药,便有几缕头发顺着他的侧脸垂落到身前,程毓时常便要停下来将其捋到耳后,几次下来便有些心烦。

      “有发带吗?你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吧。”程毓回过头来,摊开自己的手,对宛蘅说道,“我手上沾了药渣子。”

      宛蘅看过去,果真,程毓修长白皙的十指上染了些许青碧的药汁,他便立即点点头,放下石臼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握着一根发带返回了,程毓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发带,石青色缎带上绣着精致的纹路。

      “你帮我扎一下吧。”程毓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对着宛蘅。

      他等了一下,身后的少年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程毓回头,那少年捧着发带,看起来有些犹豫。

      “没事,随便把头发绑起来就好。”程毓以为他是不会替旁人束发,便道:“散着实在是有许多不方便。”

      见他催促,那少年才终于抿着唇靠近了过来。

      程毓感觉到宛蘅的指尖在他发丝间游动,动作有些僵硬,却很轻柔,偶尔按在头皮上还让他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有几分舒适。

      宛蘅很快便将程毓的绑成一束,垂在背后,便赶紧退了几步。

      “谢谢你啊。”程毓歪着头笑道,这样一来果然方便多了,他于是便又重新低下头去,继续为宁思远处理伤处。

      他这一笑,看得宛蘅有些愣住了,宛蘅自小生在这山中,一场山火让他失去了至亲,之后便被养在叔父家中,长到现在,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莫过于逢年过节时戏台上身姿婀娜浓妆艳抹的花旦,直到前日里叔父救回了这几人,他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如同戏文里唱的那般神仙美人,比被一同救回来的那位姑娘还要好看上几分。

      宛蘅没有读过什么书,无法像戏文里的书生一样用华丽的辞藻做出精妙的诗文,他只觉得,即便是就这样看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阿蘅?”

      他一时有些出神,程毓叫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

      “纱布呢?”

      程毓细致地为宁思远上好了药,正要让宛蘅将纱布拿来,却发现这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竟那般入神,便多叫了两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那少年回神之后,又立刻有些脸红,手忙脚乱地将石臼放到桌上,去拿来了干净的纱布递给程毓。

      程毓不明所以,只道是宛蘅从小养在山里,性子害羞所致。

      “你帮我把他稍微托起来点儿,”程毓往边上让了让,腾出些地方示意宛蘅过来帮他。

      那少年身体一僵,抬眼看了程毓一眼,还是顺从地跪坐到程毓身边,帮他将宁思远上半身微微托起来。程毓躬下身子将纱布裹上,两鬓的碎发微微浮动,宛蘅余光悄悄跟着那缕缕细碎的发丝晃动,程毓和他靠在一处,动作之间,偶尔还会碰到他胳膊,此时宛蘅便会身体紧绷起来,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处理好宁思远背上的伤口,程毓又将他腿上也换了药。伤口在左小腿处,暗器已经被取出来,腿上换药要比后背容易的多,不多时便完成了。

      “呼!”

      程毓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上,此前他从未这样细致地照顾过旁人,自然不会知道竟是这样累的一件事。

      “辛苦你了。”程毓转头道谢,“你先去歇会儿吧,刚才真是麻烦了。”

      宛蘅摇摇头。

      程毓猜测他是得了宛大娘的嘱咐,留在这儿照顾他的,他心中感动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是遇上了这一家好人。

      “那你去打些水来吧,我想要洗漱一下。”程毓不想再添更多的麻烦,便补充道,“凉水就行了。”

      宛蘅点点头,便出去了。

      程毓洗漱之后,又去看了齐蕤,之前宛大娘说她已苏醒过一回,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也没什么伤口,只在手臂处撞出了几块浅浅的淤青,过不了几天大概便会消解,只是齐蕤原本是鹅蛋脸面,几天下来,下巴都尖了许多,程毓看着都有些心疼。

      普通农家总是忙碌的,程毓一人闲在哪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提议想要帮着做些什么,宛大娘看他原本的着装样貌,又怎会不知他是个矜贵的人,那里会做这些粗事,便让他回房里去休息着,照看兄长。

      程毓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也不多加坚持,道过谢之后,便回了房间去,他睡了两天,此时也再睡不着了,这儿不过是深山之中普通的猎户人家,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他便干脆搬了个小凳子,靠在程思远床头坐着,趴在床沿上盯着他看。

      他从前还未如此专注地近距离看过其他人,如今再这样一看下来,这人相貌倒也是顶尖的好。

      程毓想到两人多年之前初见时,宁思远还在被齐澜欺负,自己还为他打抱不平来着,几年光阴飞逝,他和齐澜如今关系亲密,反而同这位定远侯世子没什么交集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倒是昏昏沉沉起来,他也懒得挪步,便干脆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程毓只觉得有个人在他身旁停留了一会儿,又往他身上盖了件什么东西,轻轻软软的,大抵是那人动作友善,程毓便也不愿意撑着睁开眼,不多时那人便离去了。

      程毓睡得昏昏沉沉,甚至做了几段支离破碎的梦,掺了许多从前的记忆,一会儿梦见太子,一会儿又梦见他兄长,初入宫廷的宁思远、齐澜带过来的糕点,甚至再小一些时候的齐绪……

      再醒过来的时候,程毓只觉得头脑昏沉,被他充做枕头的两条胳膊又酸又麻,实在是难受极了。

      “嘶……”程毓撑着额头坐起身来,心中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懒得走几步路,才造成现在浑身难受,他又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番肩脊,才发现宁思远已经醒过来,此时正睡在床上,眉眼间都含着笑意,安静地正看着他。

      程毓吓了一跳,险些向后仰倒下去,盖在他身上的织物垂落在地上。

      “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程毓惊吓之后,还是惊喜,噼啦啪啦冒出一大串问题,弯下腰去将地上的织物捡起来,原来是一条薄薄的毛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的,程毓将它抖抖干净,叠好了放在床尾。

      宁思远笑道:“你问题这样多,我该先答哪一个?”他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说话都困难,或许是长久没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像是粗粝的沙子滚过一般。

      “算了你别说话了,”程毓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过来,“我扶你坐起来喝点水。”

      这水不知道是什么换上的,还冒着热气,连带着杯子都微微烫手,他将水杯凑在唇边,轻轻晃着杯子吹气,感觉差不多了,便凑到嘴边轻轻抿一口,还是热的,却不烫口了。

      程毓回头,撞上宁思远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懊恼道:“啊!我忘了这杯是给你倒的了……算了我再重新倒一杯,你等一下。”

      宁思远摇摇头:“无碍,就这样吧。”

      程毓猜他应该是长久不进水,很渴了,又想着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道:“你不介意就好,我扶你起来喝吧。”

      宁思远点点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慎牵动了身后的伤口,有些疼。

      程毓见他疼得眉头都蹙起来了,便赶紧将水杯放在椅子上,侧坐在床边倾身过去扶他:“你别着急,等我帮你。”

      宁思远便果真不再使劲,而是顺势靠在程毓手臂上,程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扶起来。

      “好沉啊……”程毓忍不住吐槽,却还是将宁思远揽着靠在自己身上,又苟着身子去够茶杯。

      他身形比宁思远小了一圈,强行将人搂着喂水,看着实在是有种怪异的喜感。

      “哈哈……咳……咳咳……咳……”

      宁思远忍不住笑起来,胸腔肺腑中却传来刺痛,让他又难受得咳起来。

      “活该,”程毓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就让你难受着,不给水喝。”

      他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却不会狠心心来真的不管他,程毓一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又抚下去,帮他这口气顺下来,另一手将茶杯递到宁思远嘴边微微倾斜。

      “慢点喝,别呛到了。”

      宁思远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喝水,他确实是很渴了,顺着程毓的手和光了整整一大杯水。

      “还要不要?”程毓问道。

      宁思远点点头:“要。”

      “那你等着,我再去给你倒一杯来,你坐直了,别崩着后面的伤口了。”程毓扶着宁思远坐好,又快速地去倒了一杯水回来。

      程毓怕宁思远刚醒过来,身体虚弱,便想扶住他再将水吹凉,宛蘅却在此时推门进来了。他看见宁思远醒了,也非常高兴的样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他扶一下吧。”程毓一个人做这一系列事情,确实是有些勉强了,此时宛蘅进来,便是再好不过。

      程毓腾开身子,把地方让给宛蘅,只捧着一杯水摇晃着吹气。

      不知怎的,他觉得宁思看着远似乎是有些失望。

      “我们现在在京城外郊,点翠山,是这山里的猎户宛大娘一家救了我们,还有蕤儿,”程毓道,“哥哥,这是他们的侄子——宛蘅。”

      他叫出这个“哥哥”称呼,果不其然宁思远从讶异一瞬间便转为了然,又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

      宁思远何等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程毓编造身份的用意。

      “谢谢。”他开口,尽管已经好了许多,但声音却依然是沙哑的。

      “好了,我替你谢过了。”程毓听着他哑得不成样的声音,有些心疼,手中的水也吹得差不多了,便赶紧递过去,“慢慢喝。”

      又喂了一整杯水,宁思远才觉得舒服多了。

      程毓又和宛蘅一起扶着他趴下。

      程毓扶着宁思远,帮他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问道:“阿蘅,你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宛蘅摇摇头,程毓便猜到这少年应该只是起来看看他醒了没,或者看下这儿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便道:“这儿没什么事,我兄长他醒了,还是要多谢你们的照顾。”

      宛蘅笑着摆摆手,看着宁思远醒来,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宁思远看了一眼程毓。

      程毓小声解释道:“阿蘅他不会说话。”

      宁思远了然,对宛蘅笑笑,算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蘅哥哥,宁玉哥哥!”

      小杏儿大声唤着两人,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身小裙子上沾着些泥灰,梳好的头发也有些散开了,额头上铺着一层细汗,大概是从山里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小束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蓝色,很小的一朵,聚成一捧,倒也很是雅致。

      宛蘅见她额上有汗,便过去用衣袖替她将汗拭去了,又将她头发稍稍打理了一下,至少看上去不那么散乱。

      小杏儿抬头对着宛蘅撒娇道:“谢谢蘅哥哥,我就知道蘅哥哥对我最好了。”

      宛蘅也习惯了她的嘴甜,便也只是笑着摸了摸小杏儿的头。

      “宁玉哥哥,我爹爹打了兔子回来,娘亲说晚上要做给我们吃。”她小跑过来,自然地牵住程毓的衣摆,“哥哥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想喝汤?”

      程毓不想麻烦他们,本来想说随意的,却又想到宁思远刚醒来,估计也就只能吃点清粥汤水了,便道:“那就熬汤吧。”

      “好,我等下就和娘亲说。”小杏儿转回头头来,才看见宁思远也醒过来了,便开心地道:“宁远哥哥,你醒来啦,我是宛杏儿,宁远哥哥可以叫我小杏儿。”

      她记性极好,之前程毓向宛大娘介绍时,她便记住两人的名字。

      “小杏儿,”宁思远笑笑,“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小杏儿听了夸奖,便更加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同讲了许多话,宁思远答得不多,却每每总能都得小姑娘开心,小杏儿孩子心性,很快便将她原本极喜欢的“宁玉哥哥”抛在了脑后,聊着聊着还将手中的花束送给了宁思远。

      “小杏儿?阿蘅——?”

      闷在传来一道粗犷的喊声,拖长了调子,由远及近。

      “是爹爹!”

      小杏儿立刻往门口去,房门却首先被推开,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走了进来,衣摆上还残留着血迹。这男人看起来体格健壮,脸上留着几道疤痕,看起来有些凶,开口却很和善,他见一群人围在这儿,躺在床上重伤的宁思远也醒来了,便立刻走过来询问了几句,程毓又感谢了一番,男人言谈豪迈又淳朴,只让他们不必客气。

      程毓和宁思远都不是死板的人,几句话下来,便已经称起了“宛叔”,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宛叔便带着小杏儿和宛蘅去帮他处理刚打回来的猎物。除了一部分是自家吃的,还有要拿到山下皇城附近的镇子里卖出去。

      小姑娘临走还依依不舍:“远哥哥我一回儿再来看你!”她一转头,才又看见了程毓,便又补充道,“还有宁玉哥哥!”

      三人出去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就空阔起来,程毓看着宁思远手中的花,阴阳怪气地哼哼着“啧”了一声。

      不过一时半刻,便哄得人家小姑娘花儿都送出去了,从“宁远哥哥”到“远哥哥”。程毓腹诽道,他果真是小瞧了这人。

      宁思远低声笑了出来:“阿毓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程毓踱步回到自己那张床,仰躺下去,“你还挺会讨小姑娘喜欢的。”

      “阿毓是因为这个?”宁思远趴在手臂上笑道,“你且过来。”

      “才不是,”程毓反驳道,“我岂是这样的人,你叫我过去做什么?”

      宁思远笑着重复道:“你且过来。”

      “嗯?”程毓不解,却还是依言起身走了过去。

      宁思远又道:“太高了,你低下来一点儿。”

      “要求真多。”程毓撇撇嘴,嘟囔道。

      “宁玉?”宁思远调笑道。

      “……只是为了隐藏身份方便行事罢了。”程毓提前警告道,“你不要过度曲解。”

      宁思远笑了开来,或许是因为还病着,他的眉眼也没有平时那种锐利,一笑起来更多了几分柔暖。

      程毓微微有些恍惚。

      他将那捧蓝色的小花递到程毓面前,笑道:“叫声哥哥,我便将这花送与阿毓。”

  •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一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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