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常风沙》景妩

3、短篇完结

　　【九】

　　壶里的清茶散发出袅袅的青烟，年少的张氏追问道，后来呢。

　　鸾徽纤长的手指拂过茶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后来吗，就没有后来了。”

　　那一年的年末，她接到了宫中赐婚的诏书，那时候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皑皑白雪堆砌着长安城的街坊，却也浇灭不了陈家的喜气洋洋，整个府邸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长长的烛光染红了白色的纷飞的大雪。

　　接到诏书那天，鸾徽和往常一样，爬上了后山最高的凉亭，望着街对面的盛梓阁。

　　黄昏的时候，她看见盛清临打马从巷中而过，他一袭白衣，黑色的高头大马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子，停在盛梓阁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远远朝鸾徽的方向望了一眼，夕阳洒下的酒红色的光正好朦朦胧胧的笼罩在他身上。

　　鸾徽侧身，虽然她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是看不见她的，可是她还是藏在了凉亭圆柱之后，倚靠在挂着薄薄的白冰的木柱上。

　　忽然，也不知道长安城的东面是谁放起了烟花，在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的时候。
　　盛大的烟花一朵朵的绽放在天边，绚烂，然后慢慢地消散，五光十色，流光肆意，鸾徽捂住了眼睛，只觉得有冰凉的泪水顺着指缝一点一点的留下来。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鸾徽的婚期订在那一年的花朝节，钦天监说那一日，良辰吉时，可结二姓之好。

　　离花朝节还有三天的时候，宫中送来了改好的嫁衣，她轻轻地摸着嫁衣上面绣着的金色的花纹，
　　她忽然想起了似乎很遥远很遥远的那一天，她在城外送别长宁长公主，却和盛梓阁阁主不期而遇。

　　他的衣角，也有金色的绣线，绣出的这样颜色的花纹。

　　那红金色绣线的衣服，终于给予了她，从来没有过的勇气。

　　鸾徽生平第一次，有了明知不可为的期许。她告诉婢女要去流苏坊买些东西，却悄悄从后门离开，她敲响了盛梓阁的大门，木质大门发出咚咚的声音，如同她此刻落不到底的心。

　　“姑娘找谁？”门童开门，客气询问。

　　鸾徽泛白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女鸾徽，求见少主，谢，救命之恩。”

　　终于，见到了他。

　　盛梓阁阁主站在那里，在鸾徽心中，他和每一次遥遥相望的样子重逢重逢，她想说的话忽然就不想说出口了，清风吹过屋前的珠帘，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清清冷冷。

　　“姑娘记错了吧，我不曾记得救过你。”

　　鸾徽抿着嘴，然后笑了笑，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一瞬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只能端端正正行了礼，默默地朝门外退去，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天际是一片片的乌云，正是春雨之时。

　　“是鸾徽认错了人，打扰阁主，鸾徽这就告辞。”

　　“姑娘，”盛梓阁阁主忽然出声唤住了她，“可有事需在下相帮？”

　　鸾徽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是真的救过她的命，在那些无聊而漫长的闺阁岁月中，他的书信，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让她知道，原来江湖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原来还有人过着缤纷绚丽的生活。

　　她知道他武功盖世，惊才绝艳，当世罕见，也知道他曾于弱冠之年接手盛梓阁，平长老叛乱，更于华山之巅得武林盟主之位；她更知道，他曾一去漠北三年，爱极贺兰山上的雪，大漠深处的狼烟，还有蒙着面跳舞的胡姬。

　　可是鸾徽只是摇摇头，轻声说：“不必。”

　　桃花盛开，终有谢时。

　　【十】

　　鸾徽讲完了所有的故事，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张氏的眼中已经有了泪痕，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吗？”

　　鸾徽摇摇头，将一杯泡好的茶递给她，看着年轻少女桃花般耀耀发光的眼睛，就像看到了那一年的自己，青春年少，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好时光。

　　“盛梓阁还在长安城里吗？我好想去看看。”张氏问。

　　鸾徽看着她，眼神温柔，似乎想通过眼前这个从漠北回来的女孩身上，看见什么：“没有，盛梓阁搬到了漠北。想来，漠北干燥的气候，一望无际的旷野还是比长安城更适合他。”

　　张氏咬唇，好像终于明白，太后为什么要一直询问她漠北的故事：“他，一直都不知道写信的人就是你吗？”

　　鸾徽沉默了，手指轻轻拂过系在腰间的平安符，那是护国寺的平安符，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刻着秀气的徽字，这个平安符是她大婚的时候，盛梓阁遣人送来的贺礼。

　　她没有告诉张氏，她离开盛梓阁的时候，那个男子又一次叫住了她：“姑娘，能邀你在三日后一起过花朝节吗？三日后，城外荷塘，不见不散。”

　　这个平安符和那个不见不散的约定，是她的秘密。

　　她谁也不想说，虽然她再也不知道，花朝节那日，她穿着嫁衣坐在花轿上的时候，那个男子有没有一直站在城外荷塘等着，再也不会见的她。

　　而他知不知道，与他通信的那个人，叫做陈鸾徽。

　　【尾声】

　　清宁十四年，太子殿下纳金陵陈氏嫡女鸾徽为正妃，才子佳人，十里红妆。

　　清宁十六年，承民帝驾崩，太子继位，政通人和，史称明显中兴。

　　在史书的记录中，寥寥几笔省略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就像那些故事都未曾发生。

　　而鸾徽总爱坐在凤梧殿的院子里，抬着头看着雕栏玉砌映照下四四方方的天空，那些曾经有过的向往传奇和自由的青春岁月，随着那年桃花的凋谢，渐渐消亡。

　　她终究，再也没有机会看贺兰残雪，大漠狼烟。

　　短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