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疯芍药

54、将与匪（1）

　　第十三个记录 将与匪（上）

　　序

　　入秋，天变得越来越短了。
　　拉下夜幕的华洲市因为一场雨的缘故，变得很宁静。
　　一个化着浓妆，穿一身豹纹紧身裙的女人正在电梯间里打电话。“喂？我可提醒你，要是明天你再不把钱打给我，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你们的事我在网上都查了，三年兜底，最严重的嘛……你懂的。”
　　电梯在一楼停下，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女人嫌弃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行了，不说了。我等你消息。”她挂断了电话，又瞥了一眼刚进来的那个男人。他空着手，皮鞋被雨水浇洗得锃亮，蓬松的雨衣把整个人显得很臃肿，帽子上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滑下，帽檐很低，只露出一排被雨水浸湿的胡须。他按了下“2”，然后把手放进了口袋。
　　还真是一层楼都懒得爬呢。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女人捋了捋头发，一扭一扭地走出去。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伴随着她高跟鞋的声音，一盏盏声控灯亮起，又灭下。她来到自己的车前，站住脚，翻找手提包里的车钥匙。而在她背后，距离很远的地方，一盏已经灭掉的声控灯突然亮了起来。
　　一点点的，和她走进车库时一样，声控灯一盏盏亮起。随之而来的，是皮鞋清脆的响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预感有些不对劲，连忙停住了手，慢慢回头……
　　唔——
　　一阵窒息感袭来，眼前的世界瞬间昏天黑地。

　　他松开手，女人倒在地上。
　　他把方毛巾从女人嘴上拿开，放进雨衣口袋里，接着，掏出一截粗麻绳。
　　他蹲下来，在女人白皙细嫩的脖子上，紧紧地，紧紧地打了个结……

　　1
　　雨过天晴。
　　下班时间恰好避开了刚刚的一场大雨，陆林九感慨着自己的幸运，走出工作室。雨后的空气无比清新，比那更让人心情舒畅的，是有人在公司楼下，等待着接自己回家。
　　“成都？你怎么来了？”
　　宇文成都手里拿着两把雨伞，冲一跳一颠跑过来的陆林九摆了摆手。“刚才雨下得大，我看你早上没带伞，所以……”他尴尬一笑，“没想到雨停了。”
　　陆林九脸上露出笑意，胳膊往宇文成都手肘上一挎，“没想到，你这么贴心。”
　　他略带怯色地眨了眨眼，望向了别处，“哦，我只不过刚才……去了趟超市，顺路过来而已。”
　　“切！”陆林九气呼呼甩开了手，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对了，你去超市买什么了？”
　　“当然是好东西。”宇文成都故意用神秘的语气道。
　　陆林九唰地回过头：“什么好东西？”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
　　陆林九猜问：“手剥笋？”
　　“不是。”
　　“果冻？”
　　宇文成都依然摇头。
　　“鸭锁骨？”
　　他禁不住笑了，摊开手道：“其实我什么都没买。”
　　看着他一脸嘲讽的笑，陆林九气急败坏地扬起了小拳头，“好啊你，都学会诓我了！”说着在宇文成都厚实的肩膀上戳了一下。
　　报复完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的手机修好了，你一会儿陪我去店里取一下。”
　　“好。”

　　到了手机店，店员说，她的手机进水比较严重，好在其他功能目前没什么问题，只是前置摄像头彻底报废了。
　　对于一向爱自拍的陆林九而言，这是个大问题。
　　离开手机店，陆林九始终闷闷不乐。宇文成都开导她：“别难过，等这个月我领了薪水，再给你买一个。”
　　再给你买一个。这大概是所有女生最爱听的话了吧？陆林九噗嗤一乐，可转念想了想，觉得还没到换手机的地步。
　　“其实没有前置摄像头也没关系。”
　　她环视四周，发现路边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于是拽着宇文成都走了过去。
　　“想自拍的话，也可以这么用。”她举着手机，用背面的摄像头对准那辆车的车窗，雨后明朗的阳光下，车窗就像镜子一样，倒映出他们的脸部轮廓，虽然不怎么清晰。
　　咔嚓一声，陆林九用独特的方式拍下了一张她同宇文成都的合影。
　　“看，还不错吧。”正要把照片拿给宇文成都看，忽然来了条消息。“又是小唯……”陆林九烦躁地叹了口气，“回回都是下了班了才把文案给我，我还得回去给她配图。”
　　“回家弄不行吗？”
　　“那个软件我家里电脑没安。”陆林九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算了，你先回家吧，我晚一点回去。”
　　“那你……”
　　“放心，很快的。雨伞我拿走一把，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陆林九说着摆了摆手，“在家好好等我~”

　　他看着陆林九的背影，不知觉地释然一笑。陆林九的生日快到了。昨天他在书架上翻到了一本名为《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书，扉页上写着三行字：2011年9月6日，赠好友阿九，祝生日快乐。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对那个书架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那些陆林九读过的书，喜欢过的故事，似乎都有了灵魂，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他。
　　不，它们的确有灵魂。
　　有时读着那些故事，他几乎能想象出陆林九在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觉得至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俩的心是在同一轨道上的。
　　他的过去，陆林九尽收眼底。
　　他对陆林九从前的生活，却一无所知。
　　而一本书，一首歌，一个故事，对宇文成都而言，那都是她的世界。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点，直到他读了陆林九从前写下的小说《浔梦杭圆》，在那之后，他居然也能够看到了宋浔川的容貌和五官。他本以为自己眼中的宋浔川会是从前心上人紫嫣的样子，没想到出现在他眼中的，居然是阿九的脸。
　　原来在他读那些文字时，心里所想着的人，一直都是陆林九。
　　这样，似乎也挺好……
　　他戴上外套的帽子，和街上其他人一样，走在雨水打湿过的柏油路上，渐渐隐没在这座城市的人流当中。

　　回到家里，宇文成都做起了筹划。
　　他先是打电话询问高峤，现在的人过生日都需要什么活动，在得知了“生日蛋糕”这么个东西之后，他又研究起家里的烤箱。对照着说明书上的细密小字，他开始了实验，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实验成果的味道虽说不差，可惜个个“其貌不扬”，想象着陆林九硬着头皮夸“好看”的场景，他无奈地扶着灶台摇了摇头。
　　果然天宝将军不是什么都能做成的。

　　宇文成都给陆林九发了条消息，问她几时下班，准备拖完地板，就去接陆林九回家。
　　电视机的黄金档正播着一部新剧，谍战题材。他向来不怎么看电视剧的，只是拿它当个背景音，只顾低着头拖地。蓦然间，他听到了一个温柔中包裹着几分刚毅的女音。
　　那声音，好生耳熟……
　　荧屏里，一个女军官穿着绿色制服，天庭饱满，五官精致，无需粉黛便足显明媚。那是张紫嫣的女演员所饰演的一个新角色，她举着枪，枪口指着一个男人的胸膛。
　　拖布杆“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宇文成都知道，那不是紫嫣，但他没办法忽视那张脸。她就站在屏幕里，那么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被完全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郑先生，我也不想杀你。但你不死，我的同伴就会面临危险，我无能为力。”
　　“紫嫣”枪指着那个男人，冰冷地说道。那男人想要争辩，支支吾吾：“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
　　嘭——

　　一声巨响，让荧幕前的宇文成都一怔。枪，陆林九跟他介绍过，只是他以前从未正眼瞧过这个不起眼的武器，原来，它的杀伤力如此之强，甚至离得很远，就能一招致命。只见男人的胸口出现一个鲜红的血洞，接着向后退了几步哐嘡一声倒下了。
　　“紫嫣”的手指扣着扳机，枪口冒出了一道白烟，她注视着地上的尸体，眼神中没有半分怜悯。这样的冷酷让宇文成都感觉到陌生，熟悉的脸庞又让他觉得亲切，两种不同温度的情感中和在一起化成一股暖流，让他禁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几乎和电视机里的“紫嫣”平视。
　　其实好想上前跟“故人”搭句话，问一问那些他仍然牵挂的人和事，纵使那些东西已历经沧海桑田。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开口，他不愿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一块玻璃说话。
　　荧幕里的“紫嫣”收起枪转身离去，镜头挥向了别的场景，而宇文成都却似乎定格在了她的回音里。他始终凝视着荧屏，那段历久弥新的往事再一次纠结在了他的眉心。就像他手臂那道疤，纵然已经褪去，但谁又能证明它从未存在过呢？
　　挂钟的时针指向了八。

　　给所有的画稿上完色，陆林九体验了真正的“加夜班”。离开公司的时候整栋楼的灯都熄了，只剩下一楼收发室的一盏小台灯陪伴着保安一个人。
　　没有下午那么走运，天空飘起细雨，陆林九撑开雨伞，可丝丝凉意还是打透了她单薄的衣物。
　　赶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晚了一步，她错过了末班车。偏僻的小街上车稀人少，好不容易拦了几辆出租，要么交班，要么已经载客。冷飕飕的夜风的冻得陆林九直跺脚，肚子里也开始咕噜噜地叫。早知道要忙到这个时辰，晚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好了，还说呢，忙得连手机都顾不上看，哪有时间吃饭啊。不过幸好马上就能回家了，成都一定煮好了面或者点好了餐等着她呢，想到这儿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就不冷了。
　　迟迟打不着车，陆林九决定往十字路口走一走，可刚前行几步，忽然发现左前方花坛旁边的地上，露出一截奇怪的黑影。
　　她面色一禀，定住脚步。
　　路灯冷白的灯光下，那个低矮的影子还微微挪动着。陆林九的心跳仿佛空了一拍，立刻掉头往回走。
　　尚未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两个人。
　　“刚才让你特么往后点你不听！”
　　一个夹着嗓子的男音清楚地落进了陆林九的耳朵里。她心头一凉，脚下生了火一样快步往前走，却明显感觉到背后的步子也跟着她一起加速，脚步声越来越近。
　　余光里，周围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车，马路对面的商铺早已打烊，一扇扇卷帘门反射着路灯幽微的光。陆林九不禁掐紧了自己的包，一个硌硌的方形东西蓦然唤醒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假模假式地扣在自己耳边。
　　“喂？……”
　　她能听到背后的脚步明显滞顿了一下。
　　“你到哪儿了？”她一个人冲着话筒自言自语着，一面说一面小心地向后瞥——没错，是两个人，一胖一瘦，瘦子离自己更近。陆林九故作镇静地捋了下头发，继续道：“你都看见我了？天啊这么近！我怎么没看见你呢？我……”
　　背后的脚步又跟了上来，逼迫着她开始小跑起来。虽然故事编得有模有样，但她说话的时候话音禁不住地颤抖，捧着手机的那只手更是抖得像筛子。跟踪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追逐，陆林九编不下去了，撒开腿便跑。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快，忽然，感觉被人从身后圈住脖子，一块方毛巾迎面而来。瞬间的窒息让陆林九动弹不得，随后眼前一黑……
　　雨越下越大。
　　细雨成了暴雨。
　　孤零零的雨伞，像大海上的小舟，独自漂浮在瓢泼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