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疯芍药

53、旧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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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林九朝着跪在地上的人一步步走来，看着她的脸。“怪不得你跟我长着一样的面孔，因为你是我创造的。只不过你看上去比我好看些，肤色更白，眼睛更亮。”
　　听着陆林九的描述，宇文成都又看了看那张什么也没有的、像白蛋一样的脸，鄙夷地拧起了眉毛。那个人鼻子一哼，回应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阿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成都实在忍不住开口问。
　　“很早以前，我写过一本小说，那是我唯一的小说。小说里的女主角，名叫宋浔川，是一个现代人，不慎跌入一口铜钱形状的井中，穿越到一部书的世界里。”
　　“那部书，叫《水浒传》。”被命名为宋浔川的那个人垂着脑袋，低沉接道。
　　“《水浒传》，那曾是我最喜欢的书。那些年穿越题材盛行，我就自己写了个称不上小说的小说，还地起了个名字，叫《浔梦杭圆》。浔川穿越到水浒传，其实，我是把她想象成了我。”
　　浔川摇头苦笑，说道：“你把我想象成你自己，每天陪伴着那群你喜欢的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征战，一起嬉闹。你课余时间不多，那时候你还不会使电脑，就用钢笔在练习本的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编写着自己脑中的故事，我就是这样被你创造了出来。一开始我以为，你这么喜爱，这么认真，这个故事一定会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结局，或者美满，或者悲凉。我等着你写了好多年，写了厚厚的、整整四本，可就在快要大结局的时候，你却把它抛弃了……”说到这儿，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严厉，上扬的唇角骤然而落，“你不仅抛弃了你的故事，抛弃了我，还抛弃了你曾经最爱的那些人，我们都爱的那些人。”
　　浔川说着，回头望向了宇文成都，眼神狠厉：“居然就是为了这个男人！你抛弃了我们，甚至在他对那些人恶言相向、骂他们是乌合之众的时候，你居然还在讨好他？！”
　　陆林九蓦然想起昨天早晨宇文成都看书时，和她说的那些话。原来都被浔川听到了。
　　“那么说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一直都是你？”
　　“没错！”浔川发出渗人的冷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只不过你看不见我，也不会有工夫理睬我，你为他流的每一滴眼泪我都看在眼里。那些眼泪不该是为他留的！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们！你最爱的也是我们！至于宇文成都，你才认识他多久啊？”浔川歇斯底里地指向身后的男人，露出凶残的目光，对他说道：“其实她之所以现在这么喜欢你，无非是因为你‘复活’了，如果你不出现在她身边，迟早也会是被这个无情的女人抛弃的一员。”
　　“不。”
　　丛林深处，传出了一声沙哑浑厚的男音：
　　“人的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人，每一场相遇都有自己独特的一面，不可替代。发生的先后顺序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缘分，和宿命。”
　　一个身披黑袍，头戴黑礼帽的男人背着手从树下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袁老板。
　　“陆林九其实从来没有抛弃过任何一个她喜欢过的角色，尤其是《水浒传》，那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段青春。”
　　“老袁？”陆林九惊喜并愤怒地叫着。“我们找了你那么久，原来你一直都躲在树后偷听！”
　　袁老板上前跟宇文成都互相施了个礼，随后他的脸转向了地上的宋浔川，说道：“只是太疯狂的爱，一次只能给一个故事。宇文成都的确是分走了她很多热情，因为找不到当初那种心境，所以很难落笔，又不能敷衍了事，就只能暂时搁下了。变相也说明，陆林九为你和水浒里的那些人写故事，是认真的。”
　　说罢，他走到宇文成都旁边，轻轻拍了拍他拿剑的胳膊。宇文成都撂下手里的剑，宋浔川没有说话，偏过头不去看任何人。
　　袁老板在他们面前徘徊，说道：
　　“宋浔川，她是陆林九用文字创造的，属于字灵。字灵的外貌毕竟是来源于文字，所以他们的形态不会像艺灵一样具化，在没读过这些文字的人眼中，字灵是没有脸的。而在读者眼中，每个读者所看到的字灵的面目，都不一样，包括作者本人。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陆林九恍然大悟：“所以成都眼中的她没有五官，而我是以我自己为原型创造的她，所以我眼中，她的脸跟我一样？”
　　“是的。不过你会在创作过程中有意或无意识地把自己美化一点，所以你看到的宋浔川，应该跟你开了美颜之后的效果差不多。”袁老板正经的语气忽然画风一转。“你们这些作者，总愿意把主角塑造得神通广大，能陆战能下水，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结果可倒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吧陆林九，泳池里的水好喝吗？”
　　浔川仰起头，看着面前的陆林九，说道：“是袁老板把我‘复活’出来，让你能够看见我，感知到我。其实我本来不想杀你，只是想问一问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他们，可我听到你和宇文成都在客厅的那些话，就再也忍受不了了。当你躲在柜子里时，我就在犹豫，毕竟你是我的创造者，而我是你的回忆、你的青春，我怕我面对你，会下不了手。这几年来，我一直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做事，看着你每一天每一分变化，我……”她眼神悻悻，语气却忽然哽咽了。
　　袁老板在旁叹了口气，“没有被安排结局的人物会一直跟随着她的主人，就像是走不出创造者的磁场一样，类似于‘鬼打墙’。这些年，宋浔川她回不了归梦隐，每天只能徘徊在你身边，你还感受不到她。她很孤独，很煎熬，得不到解脱。所以，我选择了帮她。”
　　陆林九猛然忆起，上次为宇文成都祛疤的事儿去归梦隐，袁老板戴着那枚“眼珠子”一直审视着她……
　　“原来，是那个时候！”
　　浔川支撑着地面，努力站起身来：“其实我‘复活’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他们，那些我们都爱的人。他们不是鬼魂，没有坟墓，他们的归宿，就是书上那些章回末尾的一排小小的铅字。他们曾真实地感受到过你对他们的爱，他们不想被一个爱他们的人忘记……我也一样。我们都渴望，你能亲手为我们安排一个结局，无论好与坏。我也希望，当初那个深爱他们的小女孩，能够亲手圆上她的梦。”
　　在浔川的话音里，陆林九怔了许久，看着眼前的浔川，仿佛是在看着当年的自己。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浔川好久了。
　　“我……能把那本小说写完。”
　　陆林九声音认真，眼神笃定。
　　“真的吗？”浔川眼睛一闪，但转而又黯淡下来，“估计你早忘了该怎么写吧。”
　　“不。”陆林九坚决地摇头。她从宇文成都手里拿过那一双宝剑，双手端着横陈在浔川眼前。“这对剑，我曾为它取名为冰河双刀，它是你的兵器。”
　　一旁的袁老板忽然冷笑：“这中二的名字是挺像你起的。”
　　“我有出处的！”陆林九扭头反驳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相信我，我能把我的故事写完。”
　　那剑柄上镶着块剔透圆润的石头，确实像冰。剑尾端系着一截蓝颜色的绸缎，波浪一般，也很像河。这份出自年幼少女质朴的设计，就像她的小说一样，虽然粗糙简陋，却能看出用心。
　　浔川的眼里，似乎有什么渐渐融释。
　　袁老板在浔川的背后轻轻说道：“其实这些年，陆林九从没忘记过你，否则，你此刻也不会活生生地站在这儿了。”
　　浔川立在风里，闭上了眼睛。金黄的树叶拂过她长长的裙摆，格外美丽。

　　他们回到家。
　　书架下面的小抽屉里，陆林九拿出了那一摞写满回忆的笔记本。手指拂去，一层厚厚的灰。
　　小心翻开，里面夹着一叠画。
　　“还记得这幅画吗？这是你当年为了画齐你故事里的每个人物，积攒了五张空白试卷，用胶纸拼接在一起。”浔川说着用手指了指，“你把我画在了正中间。其实那时候的你画画远不如现在好看，但你却深爱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这些人，有的你已经叫不上名字了吧？”
　　陆林九微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们不在嘴上，他们在心里。”

　　她重新拿起了钢笔，在那些已经黯淡了的稚嫩的字体下，紧挨着写出了秀气漂亮的行楷。上下两种字体如同出自两人之手，但她和宋浔川都不怕，因为她们都知道，那是出自同一颗心。
　　那个拖欠了多年的结局，终于写完了。
　　那个搁浅了多年的梦，也终于圆上了。
　　如释重负的她，仿佛交付完了整个青春。

　　“浔川，等你回了归梦隐，能帮我给他们捎句话吗？”
　　“洒家乐意效劳呢！”浔川答应陆林九道。
　　陆林九摩挲着手里的笔记本，望着旁边那幅画上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第一次接触他们，仅仅是因为语文老师布置的一项寒假作业，让大家回去读四大名著，开学回来会测验。年幼的陆林九和很多小伙伴一样，硬着头皮去读，却偶然发现，他们的故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晦涩、枯燥，而是通俗易懂，像小时候看过的漫画、动画片一样生动有趣，甚至很精彩。在书中，她认识了一大群朋友，陪伴了她大半个学生时代。
　　白纸彩墨，虽勾勒不出他们的意气风发，但此刻，在陆林九眼中，他们似乎就站在她的面前，一个一个，如松似柏。
　　“我还是……
　　你们的浔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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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本小说迎来的第一个读者，是宇文成都。
　　当然，也会是唯一的读者了。
　　他居然把这当成了睡前读物，亏那些稚嫩的文笔他能读得进去。
　　浔川准备回归梦隐的时候，宇文成都前来相送。
　　在宇文成都眼中，浔川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五官，是因为读过那些文字的缘故吧。
　　只是，看着浔川的面貌，他心里有些意外……也许，那就是他内心的印证吧。
　　……

　　吾幼时曾遇豪杰，各个风华正茂。
　　如今友人容貌依旧，而吾亭亭玉立矣。

　　尾

　　午夜的工作室里，编辑小唯正在敲打键盘挑灯夜战。
　　她的灵异板块很久没有新内容了，要是再不加劲，纪老板怕是要发火。
　　“那个红衣女子朝他微笑，白皙的皮肤忽然泛起了惨淡的青色……”小唯读着自己的文字，连连摇头。
　　卡壳了，编不出来。
　　算了，还是写那个恐怖旅店的故事吧。
　　她一面暗暗思忖着，一面扶了扶眼睛，长出一口气，把桌面上的文档关掉，拖拽进了回收站。
　　“拜拜！”
　　小唯朝电脑屏幕挥挥手，又创建了一个新文档。
　　茫茫黑夜里，她并不能看到，她的背后开始出现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穿一身红衣，朝她的后脑勺诡异地微笑。
　　她的背后还有好多好多……
　　红衣女子排在了那一堆“人”的队伍后面。
　　……
　　写鬼故事，
　　别！弃！坑！

　　——第十二记录《旧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