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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红颜劫(8) ...

  •   8

      “你怎么不早说啊?”
      此时的陆林九,就像是窜动的火苗被浇上了一瓢冷水,火气瞬间冰释。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按理说你又不会使现代的炊具,可你一来就给我们做了那么一大桌子菜。”陆林九越说越惭愧,“是我错怪你了。”
      “都是我未事先说明,才让你们生了误会。”
      宇文成都凑到陆林九跟前,眨眼道:“你错怪的明明是我。”
      话没说完他的肩膀就挨了一记名为“道歉”的轻捶。
      “哎?你刚才提到的那个阿木,你没找到她吗?她现在不在那家快餐店了吗?”
      陵容只是摇头。
      自从目睹了那场争吵,阿木这个人,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一天早上,餐厅刚刚开张,一个男孩儿来到了店内。进门时他瞥了一眼陵容,就直奔着里面正在打扫卫生的阿木走去。
      “你怎么来了?”阿木好像跟那个男孩儿很熟。
      “这段时间你怎么回事?回回约你你都说有事,店里有那么忙吗?”那个男孩儿气势汹汹。陵容有点担忧,躲在玻璃门外面附耳听着。
      “确实忙啊。而且你约我出去又没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少看几次电影,少下几顿馆子吗?”阿木不大情愿地一边擦桌子一边道,“你一个月生活费也不多,也不知道省着点花。”
      “咱俩一块出去的次数还算多吗?我现在早中晚三顿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吃,别人瞧见我都直问我:你女朋友哪儿去了?我说你打工忙人家都不信,还以为你跟别人跑了把我甩了呢!”
      阿木抬起头来,把手里的抹布丢在一边。“那你想怎么样?”
      “多陪陪我。”
      “好,那你今天就呆在店里,跟在我旁边。”
      “那叫你陪我吗?那叫我陪你!”
      “有区别吗?”
      “……”男孩儿咬着牙,无奈地点了两下头。他环视着这家还没开始营业的小店,目光渐渐平移到门外那个消瘦的身影上。
      怕是被他发现在偷听,陵容赶紧背过身去,假装在擦拭音箱上的灰。
      “其实我都知道怎么回事。”男孩儿突然说道,“不就是多出来这么个人嘛,像那些个古装、穿越剧什么的。是,这种事是挺神的,可你也不能把你自个儿搭进去吧?”
      说着,他扯开一条板凳,坐了上去。“我知道你担心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店里,甚至为了让她有个住的地儿,你特意求你们老板把库房腾出来。你连宿舍都不回了,天天陪她住这儿。你真拿自己当穿越剧女二号了?”看着阿木铁青的脸色,他冷笑了一声:“我要是你啊,我就把她打造成‘景点奇观’,门票费我还能收一波,说不定还能指望她发财呢!”
      “我说你够了啊!”阿木抄起抹布丢在他身上。“你幼不幼稚啊?”
      “是我幼稚还是你幼稚啊?别人碰上这种事都能躲则躲,你倒好,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你以为这是神话故事?童话?电影?你沾上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你现实一点好不好啊?而且我好像记得,这个女人在剧里可是个到处给别人下毒的坏蛋啊,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他盯着一言不发的阿木,怒意马上转而变成了一个笑脸,“而且……”他伸出手撩起阿木的围裙,“咱俩多久没开房了?”
      阿木把他从凳子上踢了下来,手里的抹布也变成了一条“藤鞭”,一下下狠狠抽打在他身上。直到把他撵出了小店。
      门口立着惊魂未定的陵容,脸色难堪,泪水打转。
      “陵容……”阿木的语气和缓下来。“你…别理他。”
      陵容缩在门口,看着男孩儿离去的方向。虽然那个碍眼的人不见了,但他的那些话,却依然像棉絮般堵塞在她心口的血管里,让她整个胸腔都觉得憋闷难受。
      那天,陵容没有一首歌是唱完整的。
      在中午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她悄悄回了库房,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都收好。
      她从包裹里取出那支银簪,放在了阿木的枕边。那朵莲花像在打蔫,在黑乎乎的小屋里一点也显不出光泽。
      自己“重生”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啊,她是个好女孩儿。
      离开了这儿,她该去哪儿?
      以后的路,会怎么样呢?……
      不知何时,一个身影忽然站到了她的身后。耳边响起的,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要是无处可去,就跟我回归梦隐吧。”
      她回过头,看见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枕边拿起了簪子。“眼看要走了,就留个纪念吗?这么好的东西,怪可惜的。”
      不知为什么,在袁老板面前,她一直绷着的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
      “放心,跟我回家吧。东西我会替你收着,如果有缘的话,兴许以后你还能再见到她。”
      陵容点了点头,把银簪攥回到自己手里。
      其实她一直不大明白,那个男孩儿和阿木的关系。
      直到今天,看到阿九和宇文成都的争执,她似乎忽然明白了。

      “既然阿木说过她在这附近上大学,在校期间又出来打工,正好现在大学都开学了,她会不会选在别的地方打工了?”陆林九问。“或者……她其实还在这个商场里,这家商场的五楼全是饭店,楼下也有各种娱乐区,电影院、KTV之类的,好多都在招大学生兼职,你可以去那儿找找她。实在不成你可以问问那家快餐店的老板啊。”
      “那家店虽然名字没变,但是老板换人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陵容失落地垂眸,“其他楼层我也都去过了,这里面的店铺实在太多了,即便我挨家挨户地找过来,也未必就能碰上。”
      “其实,还有个办法,或许能快些。”宇文成都忽然道。
      “什么?快说。”
      “我记得以前去超市,曾听到过播报寻人启事的声音。阿九,当时我还问你,这声音从哪儿来的,你告诉我是广播。陵容姑娘想要寻找旧友,何不试试这个法子?”
      “中!看不出,你在这边学到不少啊。”陆林九开怀而笑:“这是个好办法,可以让陵容去广播站唱歌,阿木一定对陵容的歌声非常熟悉,只要她还在这个商场里,甭管是打工还是来购物,都会听得到!”
      “对。这周围的大商场小商店你都可以试试,这样用不了多久,华洲的大小商家你就都可以找一遍了。我想,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宇文成都附议。
      “真……真的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成都和陆林九,“阿木跟我说过,你们这儿的人不兴跪拜礼。”说着陵容深深鞠下九十度的一躬,陆林九立刻上前扶她,等她再起来,便是热泪盈眶。
      “只是需要商场的工作人员同意才行。这样,我去帮你跟他们沟通。你的歌声这样好,嗓子一亮,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陆林九跑到屋去,从打包好的行李里取出耳机。
      “什么都不要问,静静听。”
      那是她为她挑选的歌,《星月神话》,特别适合干净澄澈的女声,旋律极轻柔优美。那是她中学时期常听的一首歌,如今,也算是为了陵容而“挖坟”了。
      也许真正动人的曲子,是不受年代潮流所影响的。几百年前的陵容听得很入迷,简单而深情的歌词,像是串连起了她的心事。
      她们在耳机的两端,安静地听着同一支歌曲。

      经过好一番沟通,商场的工作人员最终都同意了。虽然他们谁也搞不懂这位拥有“天籁之音”的美女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戴着墨镜,但她的歌声实在叫人闻之欲醉。
      也许,这就是哪位歌星吧,否则怎么会弄得这么神秘。
      广播把她的声音传递到商场的各个角落: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
      她唱歌时的样子极美。不矫揉造作,只是安然淡笑,正如她的歌声一样,轻盈,干净。
      陆林九站在旁边看着她,那声音像是能融化骨头,怪不得在剧中皇帝本来不喜欢她,惟这歌声却能激起他对她的百般怜爱。这样说来似乎有些病态,但又觉得那是真正的美。想至此她不禁瞥向了旁边的宇文成都——那个男人静静站在那儿,手指在裤腿上轻轻扣着节拍。看着他的样子,陆林九禁不住好奇,伴着这柔美的音色,浮现在他脑海的人,会是谁呢?
      她的歌声像是在每位听众耳中播下了一粒种子,待到一曲唱罢之后,种子发芽吐蕊,几番甜蜜流连心头,回味无穷。俗称——耳朵怀孕。
      那往后,陵容学了好多歌,也走过了很多商场。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黄鹂,日出而鸣,日落而归。
      喧腾的大商场,似乎变得比平时安静了许多。总有一部分人,在一边继续着脚步一边倾耳聆听,想起一些故事,想起一些人。
      人海茫茫,人来人往。
      她的“种子”播撒在无数人的耳朵里,男人,女人,外乡人,外国人……
      但从她每次归来时失落神情中不难看出,她始终没能听到她想要的“那朵花开的声音”。

      很快,陵容的歌声几乎传遍了华洲每一个角落。
      甚至还招来了很多记者和歌迷,他们说她的嗓音很像一位歌手。
      而每次,陵容都是戴稳墨镜,用丝巾遮着脸,急急匆匆地避开话筒,逃回家中。
      没错,家。
      至少这一次的新生,她还拥有一个家。
      每天宇文成都和陆林九都会跟着她一起失落,然后再鼓励她再一次踏上旅程——那个也许早已经失去意义的旅程。

      “你说,阿木还在这座城市吗?”
      这天下午,只有宇文成都和陆林九两个人在家。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甄传》一边聊着。
      “会吧。”宇文成都回答着,“也许,只是错过了。”
      “是啊,已经错过了。”
      陆林九在旁边重复着。“只知道叫阿木,连个全名都没有。你说两个人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陵容就不问一下她的名字吗?不觉得奇怪吗?”
      “不是奇怪,是没那个意识。”
      “怎么?”
      “因为那个时候,通常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儿才有正规的名字,而且很多虽然有个闺名,但嫁人以后就随了夫姓,也就不再用了。所以陵容姑娘没有问她名字的意识,也属正常。”
      “喔。”陆林九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大半天,小声嘀咕了一句:
      “宇文陆氏……不好听。”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刚刚好像听你有说到我的姓……”
      “没有!你听错了!”
      陆林九厉声反驳,不知不觉间把自己挪动到了沙发的紧右边。
      宇文成都则坐在最左边,悄悄地用余光留意着她。她咬着下唇,像是怕自己笑出来一样。看她这副模样,宇文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没有。”他学着陆林九方才滑稽的语气,“你听错了。”

      幸好这时传来了陵容的敲门声,陆林九高举在手的枕头才没有朝宇文成都砸出去。
      进门后她的脸色很不好,不变的还是那不言而明的失望。
      “还没找到?”
      陵容摇头。
      “你当初有没有问过阿木,她那年多大?”陆林九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没有。不过看起来,比你稍大一点。”
      “那会不会……她早就毕业了?”
      这样说出来很残忍,但陆林九实在不忍再看陵容这个样子了。“或许,阿木早就不在这个城市了。”
      陵容的脸上没有惊讶,看来她也早就想到了。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支簪子,一朵银莲盛放如初,清恬雅然。摩挲着上面的流苏,陵容缓缓说道:“我其实该回去了。”
      “回哪儿?”
      “归梦隐。”她答道。
      陆林九回头跟宇文成都对视了一下。
      “可你还没有找到阿木啊,那岂不是……白来一趟吗?”
      陵容摇了摇头,“其实我找不找得到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当初我那么强烈地想要找她,是因为在我从前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和她一样的人。即便有,也是被我错过了。从前的我敏感自卑,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被我赶走,没有人愿意接近我,连我自己都怨恨自己。可是覆水难收,一步错步步错,我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去。但是在这里,我不愿意再重蹈覆辙,我要把那些我错过的东西,都找回来。实际上,我只要知道她在好好地生活,我也在好好地生活,这便是最大的意义了。”
      “可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找到她,不遗憾吗?”陆林九问。
      “够好了。”陵容说。
      “什么够好了?”
      陵容望着陆林九和宇文成都,微微一笑。“有你们,也够好了。”

      陵容临行的那天,陆林九为她换好了来时穿的那身旗装,整装待发。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陆林九忽然神秘地微笑,从身后拿出来一幅画。
      画上的人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长发垂腰,戴着墨镜,鬓边一朵藕花,手里拿着麦克风。
      “我一直觉得你穿我这身特别好看,平心而论。这也算作你在这边的‘新生’了吧,你的新生很精彩的,要是多呆一段时间,怕是华洲人民都要成为你的歌迷了。”
      “那这幅画,就命名为‘我的新生’喽?”陵容笑着接下这幅画。“对了,我也有个礼物要给你。哦,准确说,是给宇文将军。”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精致漂亮的圆形小盒子,远远闻见香气扑鼻。
      “这是……?!”陆林九一看到那枚盒子,立刻脱口而出:“舒痕胶?!”
      “将军手臂上的伤疤虽然年久,但尚能祛除。用这个每日敷上,数月后便可光复如初。”
      陆林九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不知是否该伸手接过来。在剧里面,陵容精通香料,就曾用这盒舒痕胶打掉过一个妃嫔的腹中胎儿,这令陆林九心有余悸。“可是……”
      “怎么?”看着她犹豫的样子,陵容忍俊不禁道:“难道你是怕宇文将军‘滑胎’不成?”
      她说罢怯生生地笑着,陆林九也笑了。这样的陵容,正好似剧中她初入宫门,那个小鸟依人、弱柳扶风,一颦一笑都透着温婉的少女陵容。看着她,陆林九心想,那些从前被她错过的、丢弃了的东西,此时此刻大概真的找回来了。

      尾

      陵容走后的第二天夜里,陆林九大概早就睡下了。宇文成都坐在陆林九的书架前,翻看那本《中国近代史》。静静地,听着挂钟摇摆的声音,想起了之前和陵容的一段单独的谈话——
      那天他也是坐在这里看书,陵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可能是天热没注意挽起了袖子,陵容又一次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疤。
      “将军之前为什么不想去掉这道疤?”
      他轻轻笑了笑,说没什么必要。
      “我猜,这里面一定有关于过去的某段记忆吧?”陵容抿着唇角露出明媚的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可如果为了一段痛苦的记忆,而错过了现在的幸福,划算吗?”
      宇文成都默默看着自己的伤疤,苦笑了一下。陵容走到落地窗边,说道:“其实那次你突然出现在商场女厕所门前,并不是巧合。那天你一直跟着我们,或者说,你一直跟在陆林九身边。”
      宇文成都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问道:“你……当时发现我了?”
      “没有。宇文将军如此谨慎的人,怎么会被我发现呢?我只是猜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陌生的故事里复活出来的陌生人,还曾有过毒害妃嫔、谋杀皇嗣的恶劣行径,一个这样的人跟在陆林九身边,陪她去逛街逛商场,你怎么能放心呢?”陵容一边说着,一边侍弄着窗帘上的穗子,“尤其那天中午,陆林九跟我争抢遥控器,你认为她那样的行为冒犯了我,怕我报复。于是你就悄悄跟着我们进了商场,一方面为了保护她,另一方面也可以暗暗了解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正巧那天节外生枝,我们被那几个人纠缠。你原本只以为我们是去厕所,所以远远等着,却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后来的事儿就不用我说了。”
      她回头注视着宇文成都的神情,看来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既然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还要为了记忆中的那个人而不愿意接近她?”
      宇文成都放下了书,睫毛一眨一眨。
      “阿九对我说起过你的事。宇文将军骁勇一世,最看重的便是忠贞二字。不论是对君王,还是对感情。所以你才对阿九动情而不自知,即便知道了,也很难迈出这一步。”陵容走到书架前,对他说道:“可既然我们已经从故事中走了出来,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对我们而言是一场重生。而回忆,就让它永远留在那个故事里吧。”
      宇文成都望着她,露出谢意的微笑:
      “你说的对,但我和你不一样。抛开你的那些经历,你依然可以是原来那个单纯善良的江南姑娘。但是我的经历、我的过去,那里有我的责任,和我捍卫的家园。即便也很痛苦,但如果没有那些,我便不是宇文成都。”
      他望向陆林九的房间,温柔说道:“我知道阿九喜欢的,是故事里的我。如果我完全抛弃了过去,那陪在她身边,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确定她喜欢的,仅仅是故事里的你吗?”
      宇文成都原本清澈的眼神迷茫起来,蓦然想起之前他曾抱着陆林九,一字一句对她说过:阿九,你记着,这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迄今为止,从今以后,最近的距离。
      “我曾为了自己的过往,伤害过她一次。所以今后,我会把我的过往藏好。即使它从未消失。”他说着放下自己的袖口,盖住了伤疤。
      “女医者,谢谢你。你真的,是一个好‘医生’。”

      —— 第十一个记录《红颜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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