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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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章 相遇
初秋逐渐降临在这个茂密的山林，炎夏的暑气如阔叶上晶莹的露珠，一点一点，被秋的气息蒸发得无影无踪。落叶木林在秋风中奏响伤秋之歌，零落的枯叶在风中勾勒出生命消逝的痕迹，然后回归最原始的死寂，在地面上堆积出一季青春绚丽开放的高度。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眸里渲染着一片浓厚的秋色，手中的武士刀刀尖隐没在地上的落叶里。
落叶，已覆没了木屐，秋天，已经到了，大地开始入睡了吗？
“少爷，”一个穿着旧时普通衣袍的人交叠着双手，毕恭毕敬地站在树林荫处，安静得几乎不曾存在。“老爷有话，道场的事……”
“不必担心，我自会去跟父亲谈。”少年抽出插在地上的刀，夕晖的余光中，少年手中的武士刀犹如一抹亮如极星的白光，刺得来人心内泛出一股寒意。“你先回去，我等一下才回去。”少年开口道，双目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凝视着地上的落叶。
……又落下一片枯萎的生命，无数生命重重叠叠，老死，消去，腐蚀，变得面目全非，最终无声消隐。“是，少爷。”那人如来时一样，离开得无声无息。这里，已经渐渐进入沉眠状态，再过不久，就没有什么能惊动这块大地了吧？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
少年抬首，落日余晖已隐入天幕，被夜色笼罩的丛林之后，有一座简朴整洁的建筑物，那是自他出生时起，就一路印证着他十六年喜怒哀乐的———道场。
可惜，很快，这个印迹就要被时代更替的脚步模糊了———抹去了。
作为武士的后裔，少年的祖先曾是日本的武士，但经历了当时日本明治政府的一系列改革后，武士阶级渐渐消失，少年的祖先源氏从日本来到中国，后隐居在这座深山上，守着武士的身份平静地走完了下半生，可是，后代却一直继承着武士的传统和精神，不久又在宅院附近修建了一个道场。这种武士思想精神，操守和习惯，伴随着这个道场一代代延续下去，这源氏家族和道场到底经历了多少载风雨？很久远了，久远得或许连这座大山也忘记了。
或许上个世纪末，人们还对剑道还抱有一点好奇心，但在现在这个社会，这种文化，已，经，被，抛，弃，了。
少年扬刀猛地抡转挥击，满天的落叶被撕裂粉碎，细细碎碎的薄脆叶片撒满少年一身，玄色剑袍上，秋天的气息愈发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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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郊的城镇在挡风玻璃外逐渐放大，座位上的少年内心开始激动起来。“妈，那里就是吗？也不像奶奶说得那般让人提不起劲嘛。”少年大声嚷嚷，把脸贴在车玻璃上往外瞅。“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说起来，为什么报考的时候，会想到来这边的高中呢？”前座的妇女随意问了一句。“没什么啊，老爸说，他年轻时来过这边，他说这边的小吃简直把他的胃给征服了。”少年不由自主地开始擦起口水来。“好好好，这三年就让这里的食物把你征服去吧。唉，怎么还像小孩子那样馋嘴呢……”妇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前面的城镇一点点从地平线下浮上来，而那座仿佛是城镇背景的大山，也在一点点上升，似乎要捅破渐转深蓝的天幕，天边，犹带一抹红紫的霞色，山腰处的金黄夕光，已经完全沉淀了。
新居在学校附近，这让平时总爱赖床而导致上学迟到的少年很是高兴，而此时，也能使少年产生诸如喜悦，高兴，愉快这种情绪的因素，还有一个———新居离那座大山不远。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远———从感观上说，少年只要往他房间的阳台上一站，大山就像是一个虔诚地信徒跪伏在他面前，甚至，可以听清虔诚信徒口中吟诵的细语：山里应该有各种各样的鸟儿吧？或许以后每天早上，就是在百鸟和鸣中醒来呢！而从地理上说，少年的新居到大山山脚，骑车只需五分钟，步行则需二十分钟，对于运动神经颇为发达的少年来说，来回的时间，用一顿早饭的时间便绰绰有余。
反正闷着也是闷着，现在离新居打扫完毕张罗晚饭的时间还很久，足够少年他从新居到大山来来回回锻炼长跑。于是，少年决定到山上走走。说真的，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座大山抱有特殊的情感，或许是因为在进城的路上被它的美丽吸引了，又或是，这座大山那种有别于繁华都市的质朴与沉寂，触动了少年内心的某一处，又或是……或是什么，少年也弄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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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少年调整了一下过快的心跳，解下了包缠在右手手掌的布带，掌心处，现出一片红肿。训练过度，手腕也开始酸痛了。
少年把布带重新缠好，天色已暗，本家那边，应该开始焦急了，而自己却居然还留在山里，陶醉在秋风中挥刀的快意里。今晚，得向父亲说说道场的事……忆起回去后的事，少年眼中的快意迅速消逝。现在，漆黑的瞳中，仿佛积聚了一整个秋夜的萧瑟寒意。
拿起搁在身旁的武士刀，少年正打算转身离开时，一阵清爽的晚风挽留了少年即将迈出的脚步。风，起了，一如以往十六个春秋，在傍晚时分从山的深处释放出来，一路扫去尘俗。少年双手持刀抵地，面对着风的来向，一如以往十六个年头的黄昏，向大山，以武士后人的身份虔诚地祷告。
“深山隐逸的神明，请继续庇佑我族族人，给我们指明方向，我族世代谨遵睿智神明的旨意……”语毕，少年缓缓闭眼向前方鞠了一躬。
“嗯，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但继续庇佑这事……让我考虑考虑吧！”一个不相协调的声音突然掺入进来，持刀少年惊愕地睁开眼，肃道：“是谁？！”
吞没一切的黑暗中，慢慢现出一个明亮的身影。
“呀，不好意思，忍不住就说出来了。”来人一身浅色的休闲服，古老的大山里混入一种别样的气息，让持刀少年有点不自在，那人明亮得与大山深沉气息不相搭配的性格也让少年在初看到他时有些怔忡。
“这里是私人后山，外人不能进来。”少年冷冷道。“哎？你是说这个？”来人从身后拖出一个厚重的木牌，上面斑驳的油漆很艰难地凑出“私人领地，禁止进入”的字句。“不好意思，这警告牌太旧了，又是插在草丛里，我一不留神就撞上了。”那人尴尬地解释着，还用手揉揉鼻子———大概刚才是鼻子被警告牌狠狠“警告”了一番。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现在，你也必须要离开。”少年无情地下逐客令。
“唉，先不说这个……你在练剑？”那人歪了歪头，盯着少年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器。
“不是剑，是刀。”少年还刀入鞘，连同眼中那一瞬呈现的惊讶，藏到那人看不到的地方。“你，你难道是武士？日本武侠片中那种威风凛凛的武士吗？”不知是什么因素，竟一下子触发了来人的好奇心，但少年的心却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对，心突然痛了一下，在那人说出“武士”这个词的时候。
少年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缠在手上的布带，已被汗浸湿了。
“夜里山上的狼很多，你不想死的话就赶快下山……还有，把警告牌插回去。”语毕，少年的身影便融入黑暗，无声无息。
“武……武士不是帮助他人脱离困境的吗？怎么……怎么现在却———”一声狼嚎打断了那人的自言自语，身穿浅色休闲服的少年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抱着警告牌沿原路狂奔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一路上，持刀少年默默问了自己不下十次。为什么在今天，偏要提起道场的事，为什么在今天，偏偏一个外人破天荒地进入这座古老的大山，还跟他说了一堆什么“警告牌旧了”“日本武士”这些那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他的心会在听到“武士”这个词时突然痛了一下，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汗流浃背，像是逃避什么似的，心中升起一种惊慌，还有突然对未来产生的一种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且无法理解的希冀？在那个浅色服装少年闯入他视野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些什么，不是实在的，真实的东西，而是一种虚无的，一闪即逝的希盼，在他视野中燃起短暂的光亮，然后，消失了。
回到本家，开门的仍是那位对他毕恭毕敬的管家。门在他进入宅院后紧随着关上。少年回首，褐色厚实的门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龙胆草徽记，但描彩的颜色，就像那警告牌上的字句，早已斑驳得只剩下记忆的烙印。
休闲服少年一路飞奔，直到站在家门口前，他才发觉，怀里一直抱着那个警告牌。“怎么跑着跑着就忘了这个呢？”少年搔搔头后笑了：“反正拿了就是拿了，日后再还回去吧。”于是把警告牌往自家门前一插，便开门走进屋里。
“怎么现在才回来，待哪儿去啦，曜晨？”厨房里，盘碟相碰，瓶罐交击，好不热闹。“妈，现在还会有武士吗？”少年盯着那亮闪闪的菜刀看，脑海中总是萦绕着那把犹如寒冰冽光的修长武士刀的影子，以及那个冷漠的背影。“怎么会？日本武士阶级早在明治政府时期就逐渐消失了呀，二战后，武士已成为历史了。”作为历史老师的母亲认真解答了少年的问题。
虽然成为了历史，但还没有消失，不是吗？少年望出窗口，那座大山，现在成为了夜幕中一个浓黑的剪影，带着些许持刀少年的冷傲，静静地看着这个灯火璀璨的城市。
在现代社会的角落里，总隐藏着各种各样的古老文化，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下，它们挣扎，在时代交替的狭缝中苟延残喘，在和现代社会的斗争中，催生了矛盾，也催生了冀望，催生了各种各样复杂的情感，旧文化在历史洪流中浮浮沉沉———遇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