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5章 ...
-
第5章江湖笑
“乐谱呢?”上次来时沈清欢曾答应他会将口中哼唱的曲子编成乐谱带来的。你既然不愿谈及此,那就换个话题吧。
面对沈清欢时不时的试探,柳五已经习惯了。尽管他对沈清欢的府邸在哪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如何联系到此人,还要面对他不时的试探,不时的失踪,但他仍旧相信他,四年了,足以让他沦陷。
或许更早,呵呵。柳五在心中苦,他知道如此心意是违背伦理纲常,但若能管住自己的心,情之一字又如何能让许多人肝肠寸断。
沈清欢将荷包随手扔出,柳五云袖一翻,将荷包攥在手中。看着手中荷包上绣着的蹩脚鸳鸯,眼中一暗。
“绣这荷包的女子绣工怎么一直都没有长进?”柳五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沈清欢身上总有荷包,不是别的公子哥作为装饰而佩戴,而是一个女子不间断的为他专门缝制。
沈清欢回头看了眼柳五一脸嫌弃的模样,耳尖微微泛红,愠怒道:“不愿要就还给我,我就喜欢她绣的,别有一番趣味,不行?”
“你既喜欢,我便收了。”看着沈清欢不同寻常的反应,柳五心中酸涩,但又无可奈何。
沈清欢闻言微微停顿,别扭的扭过头看着园中风景,小声道:“你快要行冠礼了,那时我不能来,曲子就当贺礼,连同荷包一起。”
柳五拿着荷包的手一顿,指尖微微颤抖,含糊不清的轻轻“嗯”了一声。
小心翼翼将荷包里的乐谱拿出,细细翻看。柳五的眉头皱起,舒展,又皱起,最终松了口气,将乐谱仔细的折叠好放回荷包,把荷包束在腰间后才缓缓移至琴案前。
炉中的梨花香幽幽浮浮,端坐于琴案前的男子眼神平静安然,修长的手指抚上琴身,指尖轻点琴弦,顿时一阵低回缠绵的琴声流出。
沈清欢神色一怔。
琴声渐渐低沉而哀靡,柳五眉目低垂,清秀的脸庞也多了几分愁思。琴声似冰冷的泉水倾泻,声声不断连接成的曲子,不似古月的典雅清幽,更多了几分情思和潇洒肆意。
沈清欢的耳边似乎又听见了那遥远的声音缓缓而唱。
‘江湖笑,恩怨了’
‘人过招,笑藏刀’
‘红尘笑,笑寂寥’
‘心太高,到不了’
‘明月照,路迢迢’
‘人会老,心不老’
‘爱不到,放不掉’
‘忘不了,你的好’
‘看似花非花,雾非雾’
‘滔滔江水留不住’
‘一身豪情壮志,铁傲骨’
‘原来英雄是孤独’
‘江湖笑,爱逍遥’
‘琴或萧,酒来倒’
‘仰天笑,全忘了’
‘潇洒如风轻飘飘’
‘……’
柳五双手轻按琴弦,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沈清欢却一时沉静在琴音中久久未回过神。
“这首曲子,很好。”柳五轻轻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痴缠一生的爱别离,求不得又历尽沧桑,返璞归真,细细品味仗剑走天涯的豪情,也感伤人心叵测。手指轻捻挂在腰间的荷包,细细摸索过每一个针脚,柳五一时眼角泛红,情难自控。
沈清欢感觉柳五气息不稳,出言安慰:“小五总是如此以别人之悲而悲。”
柳五平稳气息,抬头看了眼沈清欢,抚琴问道:“名字。”
沈清欢顿了顿,轻声道:“《江湖笑》。”余光撇到柳五的手略微颤抖了一下,继续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谁也逃不开。”
出声后沈清欢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这些。
柳五明显也有些惊讶,但掩饰的很好,拨弄了两下琴弦,不喜不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沈清欢拿手戳了戳柳五的额头,嬉笑道:“小五好像颇有感触啊,可惜你没机会了,你的命都是我的了!”说道后面一句还骄傲的努努嘴,看的柳五哭笑不得,眼睛里却是一滞,而后化作了湿润的光华。
“乐谱也给你了,现下该谈正事了。”沈清欢盘膝正襟危坐在案桌对面,神情淡薄道:“圣上前些日子幽闭了三皇子,三日前又命大皇子去平津处理赈灾事宜,反而平时甚是受宠的五皇子近日没有消息,你可有些内幕消息?”
“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倒是听说三皇子暗地里求见了御史大夫公良冗未果,茶不思饭不想。”柳五眼中没有丝毫的诧异惶恐,反而轻车熟路,透着股沉稳,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沈清欢把弄茶杯,语气闲散道:“皇上让大皇子去平津,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又被禁足,三皇子自然着急。”
“可他明知道公良冗不会见他,为何还去求见公良冗?”柳五时常觉着沈清欢太可怕,只有十五不到的年纪,却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料事如神,对时局的判读更是耳目一新,这是许多人终其一生对无法做到的。
沈清欢觉得有些困倦,干脆向后一仰躺下,闭着眼睛道:“半月前朝堂上有人提出立太子,三皇子与五皇子呼声很高,唯独丞相裴高一派保持中立。”沈清欢顿了顿,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假山,道:“立太子一事皇上怀疑是裴丞相一力促成。”
柳五顿悟。
裴丞相是三皇子生母裴贵妃的哥哥,外戚掌权,皇上本就忌惮,偏偏又出了立太子一事,三皇子与裴丞相本就一丘之貉,皇上自然怀疑裴丞相与裴贵妃图谋不轨,贪图太子之位。立太子一事无论是谁促成,皇帝最忌讳的只会是裴丞相,谁让他外戚专权。
敲山震虎,作为外甥,三皇子首当其冲被禁足。为了帮裴丞相洗刷嫌疑,解除裴氏困局,三皇子自然不能找裴丞相商议赈灾一事,而公良冗官职虽然比裴丞相低,但一直是皇上一脉,无人比他更适合用来表忠心。所以无论公良冗见或不见,赈灾一事成或不成,只要表明了三皇子一心为国此事已成。
尽管三皇子对大皇子去平津一事胡搅蛮缠,再三反对,处处使绊子,使皇上觉得三皇子目光短浅,难堪大任,但皇上只会因此认为立太子一事是有人故意挑拨,陷害三皇子,只为了让三皇子无法前去平津,而为什么平津三皇子去不得,就看三皇子如何运转了。
若是在皇上产生疑虑的档口,有人指出平津赈灾有猫腻,影响国策,皇上只会恼怒,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到时无论去平津的是谁,贪污赈灾银是否属实,都必须有人来承担皇上的怒火,而被人‘陷害’的三皇子肯定不会是这个倒霉鬼。
至于立太子一事究竟是谁的手笔,谁说的清。
“好手笔。”柳五震惊沈清欢看的透彻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三皇子身后的谋士,当真玩得一手好计谋。
沈清欢伸出食指揉揉眼睛,双眸中流光溢彩,似醒非醒间,声音庸懒地问道:“你可知谁是立太子一事中真正的赢家?”
柳五迟疑道:“难道不是三皇子?”
沈清欢闭着双目笑而不语,呼吸渐渐轻浅,似是睡去了。
柳五视线在沈清欢的浅色嘴唇上停留片刻,突然像是被灼烧到慌乱的看向他处。
明明就是一个小小少年,却偏偏心机深重到此。可为何他的眼中却一片清明澄澈,全然不似那些城府颇深之辈般污浊?
想不通便放下,这是沈清欢教他的。
相信就不猜疑,这也是沈清欢教他的。
柳五静静坐着,也不打扰。沈清欢次次来此都要浅眠一阵,或许是炉中香有安神的作用,沈清欢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清俊淡远。
=-=
云霞飞,秋风凉,翻卷着浸染了临清半城楼阁,丝丝缕缕嵌入江波画舫游船,俊秀翩翩的少年,羞怯娇美的美人,丝竹管弦之声回荡久久不散。
临清的夜半笙箫,纸醉迷离才刚刚开始。
痴音坊的一处亭阁,一少年侧卧于亭中锦席之上,睡眼惺忪,满眼水光潋滟,神情略有恍惚。静默许久后,声音糯糯道:“小五!”
无人应和,少年不满,又糯糯地喊了一声。
不远处娉娉婷婷走来一女子,停在轻纱罗曼外,低头行礼后道:“沈公子,柳五先生被人叫去演奏了,吩咐奴婢在公子清醒后送公子离开。”
沈清欢晃神一会,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亭中的桌案上摆着纸笔研墨,沈清欢兀自摊开宣纸,左手轻捏锦袖,右手纸笔洋洋洒洒一篇飘逸俊字,好不潇洒。
当然,这只是在沈清欢的想象。事实上见过沈清欢字的人都知道,上天赐予了他聪慧,却也夺走了他写出一副好字的能力。
沈清欢嘴角微微勾起,缓步顺着来时的路离去。眼睛隐晦的撇了远处的假山一眼。
那么最大受益者究竟是谁呢?
沈清欢步调轻缓闲适,一派风流公子哥纨绔子弟的姿态。
≧≦
临清的花街柳巷与别处不同,多半是些清馆乐坊,故而许多公子哥都愿意来此处,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留下一些酸溜溜的诗,俗称‘花诗’。
‘花诗’中也不乏出尘脱俗之作,也有不少的名家都留有‘花诗’,但是毕竟是言笑晏晏时的寻花问柳之作,上不得台面。
而临清‘花诗’又以痴音坊与青红苑最为出名。前者为求柳五先生一曲,作诗者挖空心思,肝肠寸断,篇篇都是佳作,后者为搏得美人一笑,作诗者张口成诗,夜夜笙歌,处处皆是情谊。
痴音坊成业四年,一直注重才学风雅,年年都会出一本诗集,名《后风月》,里面收录的全是一些文人墨客为求柳五先生一曲所作诗词,首首经典,故而在临清文人间流传甚广,在闺中千金间也颇为流传。就算是在京城中也颇有盛名。
许多临清骚人墨客以诗词录入《后风月》为一种认可。自诩有些墨水的才子大多都会去痴音坊求曲。故而当沈清浚用一诗求得柳五先生一曲时,不仅他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就连诸位同年也被震的久久不能回神。
沈清浚自沈府告拜,一行人相约痴音坊不醉不归。宴半,解元提及柳五先生潇洒风流,可惜不得一见,众人皆相顾而言,若不然我等都作诗一首,看谁能得柳五先生一曲?
沈清浚百般推辞不过,也只得与众人一起。沈清欢心里清楚自己的诗词与死板背诵相较,相形见拙,故而保守将以前所作诗词默写充数,却不想竟然得了柳五先生青眼。
心中虽然震惊,但沈清浚仍旧静下心来,将自己如同筹码般摆上案台,掂量自己有什么能让柳五先生侧目。
沈清玥的的闺房一侧便是林氏偷偷为她收拾的书房。起初是林氏买一些书本,后来沈清玥不满足于那些简陋粗鄙的书籍,转而自己去坊间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次次都要搬空了书摊。自然都是偷偷进行的,至于为何沈清浚如此清楚,那是因为沈清玥次次都是装扮成他的小书童才得以外出。
不知何时起,沈清玥每月都会自己偷偷外出,带回来的书中,便有《后风月》。沈清浚偶尔翻看,便爱不释手。
《后风月》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萤火,收录的全是求得柳五先生一曲的诗词,第二部分为流光,收录的是未得柳五先生青睐的佳作,第三部分为乔木,收录的是柳五先生自创的乐谱。
沈清浚自不会愚蠢的认为自己的诗可以与萤火中的诗词相媲美,事实上,他的诗比之漏选的诗词都相差甚远。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边小厮眼疾手快的急忙把酒满上。沈清浚的位置临窗,沉思时不经意扫过窗外的楼阁亭宇,便被漫天的红霞紫光遮了眼。
“哐当”一声,酒盅还未到嘴边,便从沈清浚手中坠落。酒盅落地的声音在安静听曲的席间显得突兀,众人都望向沈清浚,柳五先生的琴音也顿了一刻。
沈清浚回过神,急忙起身,声音急切道:“扰了诸位的兴致,沈某深感歉意。但今日是沈某妹妹大喜之日,自是要回去讨杯喜酒,就不久留了,择日沈某于家中备宴,还望各位同窗赏光。”
沈清浚向着诸位同年与柳五先生方向歉意一拜,又客气几句,便起身离去。
步履匆匆出了痴音坊,直奔离痴音坊不远的墨青阁而去。沈清浚方才被晚霞迷了眼晃神间,瞧见一抹熟悉的白色在眼前一晃而过,虽然一袭白衣不再是那流仙广袖罗云裙,沈清浚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那一袭白衣者虽然眉目如画,清风朗月,有着让人惊艳的颜色气质,但沈清浚却能一眼看出她的孤傲,那是独属于沈清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