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以北》岁暮青阳

10、第九章：花街柳巷（教导）

　　良久以后，她安静下来，瘫坐在地上不住的抽噎，刑五爷将一个帕子扔到她面前，命令她把脸擦了。
　　她将脸抹了一遍，又清了清鼻涕，随后将帕子攥在手里。
　　“如果你打回去，那么坐在这里哭的人便不会是你。”
　　“你知道她打了我？”她羸弱的看向他，甚至没有力气质问，“你一直在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如何还手？”
　　“打回去。”
　　“我可以吗？”她心灰意冷，甚至嘲笑自己的卑微，“她是徐小姐，徐府的千金，背后有徐老爷徐夫人撑腰，而我是什么呢？”她嗤笑，“我是你的妾室，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床伴，我有什么资格去同徐小姐叫嚣，也许哪一天你厌了，便将我弃了，我对你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又如何来成为我的底气和后盾，她若急了，就算是将我掐死在这府中，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息事宁人，而我若是将她伤了，不要说是牵连我父兄，就是你将我毙在这府中都有可能！”
　　“若有下次，就算你将整个山城掀了我都不在乎，但我不要你输！”
　　她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他。
　　他微微朝她俯下身来，带着一丝压迫的味道，“我只有一个底线，那便是我刑府之人，绝不可以任人欺负！”
　　他是为了刑府，而不是我，她微微暖起的心又凉了一些，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刑府里也包括她。
　　“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迁怒于我吗？”
　　“我只要你赢，并且赢得漂亮！”他站起身来，“穿上你的衣服跟我来！”

　　刑五爷亲自开车，带她去了城里著名的一条柳巷。
　　他们将汽车远远停在巷口，从巷口处朝里望去，整个街上灯红柳绿，明明是深夜却热闹的犹如白昼。
　　“你带我在这里做什么？”
　　“你看到沿街乞讨的乞丐了吗？”
　　“我看到了。”她说，他们佝偻着身体，捧着小碗，面前有人路过一次他们便祈求一次，甚至跪地磕头。
　　“你看到的这些人多来自城南郊外的难民营，是从各地逃难而来，他们大部分不是本地人，甚至听不懂郴州话，所以深受排挤，找不到工作，自八月以来，在这条街上，被打死的行乞者不下数十人。”
　　“怎么会这样呢？”
　　刑五爷示意她看向前方。
　　远处又有一名乞丐被打。
　　“这可怎么办？我们要过去吗？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挨打！”
　　“你再看看周围的人。”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有两个男人在与乞丐刁难，周围围着一圈人，有一个穿着翠绿色旗袍的女子正在从中协调。”
　　“面对欺凌的时候只有三种人，第一种，忍受的人，第二种，自保的人，第三种，保护他人的人。”他转过头来，一双清晰的眸子看向她，“你想成为哪种人？”
　　她静住！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刑五爷脸庞在夜色之下如此沉静，漆黑的夜幕仿佛对他形成一种天然的掩护，使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聪明的人懂得运用周围的一切保护自己，而你只会将自己看低。”
　　“老爷！赏口饭吃吧！”一名乞丐跪在刑五爷车门边，捧着残碗，不住的磕头。
　　她还未从刚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刑五爷便问，“你想如何做？”
　　“自然应当帮助他。”
　　刑五爷对乞丐说道：“明日晚饭前，到刑府大门前，会有人来给你银钱。”
　　那乞丐怔住！
　　随后他将车子一倒，沿着另一条巷子开走了。
　　她着急的握住他的手臂，“为什么不直接给他钱？”
　　“我的车子停在那巷口，我若给了他钱，那么其他乞丐立刻便会围上来，你我夜来花街柳巷，恐怕是要说不清楚了，其二，这里数百双眼睛盯着，我若给了他钱，他的钱也会被别人抢走，反而对他不利。”
　　她落寞的收回手，“我未曾想你顾虑的如此周全。”
　　“至于要如何帮助他，那便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
　　“可是那名被打的乞丐怎么办？”
　　“那附近添置了岗哨，五分钟之内会有巡逻的警察赶到。”
　　她默默注视着刑五爷的侧颜，忽然觉得，原来在他身边，是这样幸福的事。
　　“你要记住，人人生而平等，一个人一旦产生欺凌的心思，甚至动手去做，那么他便撕毁了身为人的契约，不要容忍他。”
　　她默了默，甚至觉得有些羞愧，“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是我将自己看低了。”
　　刑五爷转过头来看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透着沉肃，“永远不要指着别人来救，若有下次，我不会再帮你了。”
　　刑五爷永远不会明白，他说的这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能默默地将心中掩藏的情绪掩饰过去，遂飞快的回了一句，“我明白了。”

　　许是脱水的缘故，这一夜，她发了一夜的高烧，第二日，又昏睡了一整个上午，一直到王妈来敲门，她才发现已经到晌午了。
　　王妈端了一碗甜汤来看她，见她脸色苍白，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没有发热。”
　　她发过了，身上的睡袍早已经湿过又干了，许是睡足了的缘故，她的烧便自动退了。
　　“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王妈急忙到沙发的茶几上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她直接将整杯水一饮而下，“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王妈又倒了一杯水给她，这一次她勉强喝完。
　　“早上的时候我悄悄来唤过你一次，你未应答，我想着你或许是需要时间休息，便未敢打扰，一直到晌午了，也未见你下来，饭也没有吃，我实在担心的厉害，才来唤你的！”
　　“是我起得晚了。”
　　“昨夜怕是狠狠哭过了？”
　　她苍白无力的笑了一下，“还好。”犹记起王妈昨夜挨的那个巴掌，“你可好？”
　　“无妨，面上一点也没有落下痕迹，老妈子一个，早就见惯了，就当是主子赏我的，倒是你们年轻人脸皮薄，就是担心你想不开，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她突然想起刑五爷，他那些话对她颇有助益，只是突然想起昨晚的刑五爷，倒是像梦里的一样不切实际。
　　“五爷早早出府办公了吧？”
　　“是！他走时嘱咐我致电乾州，将昨晚的事告知徐府，好让大小姐心中有数。”王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五爷临走时还嘱咐我，若是府门前有人乞讨，让我来通报你一声。”
　　“可有人来了？”
　　“还没有。”
　　她默了默，“怕是要晚一些。若真有人来了，将他请进府来，我要见一见。”
　　“这是何故？”
　　她摇了摇头，“我晚点再与你细说。”
　　王妈笑起来，“恐怕以你这幅模样见客，怕是不行的！”她亲自到浴房取了条湿毛巾来，“敷一敷吧！”
　　她接过，将那温热的毛巾整个捂在脸上，霎时间觉得清爽了许多，她不禁开始鼻子发酸，想起王妈这把年纪，却要因为保护她挨了一巴掌，心里又心疼又愧疚，“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嗐！这有什么的！这人啊！脸面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我心里有底气，任何人便别想将我看低了去，你可知我刚来刑府时是什么样子？”
　　她露出脸来，摇了摇头。
　　王妈沿着床边坐下来，“难为你不见怪，未曾将我当做下人，我也不知分寸，总瞧着你像邻家的小姑娘，总想照顾提点一些。”
　　她轻轻握起王妈的手，那手面粗糙，怕不是享过福的！
　　“你细说说，我想听。”
　　王妈笑道：“那时还在郴州，不叫刑府，叫‘郴州帅府’，而我，也不是郴州本地人，是十六岁时嫁到郴州来的外地人，我十八岁那年生了自己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可水灵，极其像我，那时候一心想生三个儿子，便给这孩子取名‘三哥儿’，一直三哥儿三哥儿的叫着，哪知他未满一周岁的时候，郴州下了场大雨，引发山洪，我那不到一周岁的三哥儿便被洪水冲了去，再也没能找到。”
　　“那后来呢？”
　　“后来，我整日疯癫，寻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要来抱，家里人没有办法，适逢那时帅府正在招收乳母，家里人便将我送去碰碰运气，哪知那孩子一到我怀里便不哭了，帅府的嬷嬷们再不情愿，也将我收下了。你可知，那帅府的孩子也叫‘三哥儿’，刚满三个月，我当是天赐的缘分，从此后便踏踏实实在帅府里照料他，甚至连夫家都很少回了。”
　　“那后来呢？”
　　王妈一下子颓出一口气来，“后来我的这个‘三哥儿’也没了。”
　　“是三爷？”
　　王妈点头，“可怜我那斯文有礼的三哥儿，年仅十六岁便去了。我来到帅府的第二年，我的夫家便又娶了一房小的，隔年便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我那时候就在想，我算什么？我死去的‘三哥儿’又算什么？他的父亲已经将他忘记了，他的母亲便再不能将他忘了，之后我便决定，我就算死在刑府里，也绝不愿再踏进那个家半步。”
　　“就这样，我在帅府一待便是十六年，一直到三爷亡故，我终于明白，若是我一直无用下去，那么我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于是我开始读书识字，学做账，采买，雇佣，一直到帮五爷操持起整个刑府。”王妈叹道：“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三爷还在，已经二十有九，若是我的三哥儿还在，恐怕早已经成家立业。”
　　“那夫家呢？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吗？”
　　“你可知，他们全家到现在还在花着我的月钱，那最小的妹伢子到现在还要恭恭敬敬的喊我一声祖母！”
　　她紧跟着擦掉脸上的泪，“我以为你当真不来往了。”
　　“嗐！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便看得开了，也便没有那么在意了，我实话与你说，我走到今日，很多气，都靠自己争回来了，那夫家到现在也要看着我的脸色，再者，那毕竟是我三哥儿的兄弟，我总觉得那些孩子身上有我三哥儿的影子，也舍不得！所以你说我这一路走来，还会在乎那小小的一巴掌吗？”
　　“便不会了。”
　　“我望着你也不会，徐小姐昨日闹这一下，怕是要将她整个前途都葬送了，她若要修复与五爷的关系，必要来维护你，你且等着，这一巴掌，不会白白受的。”
　　“若有下次，我也不会再任人欺负了。”
　　王妈笑了笑，“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