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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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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按枳韵的成绩,只能在人才济济的崇明里面勉强排上一个平行班的末尾。但崇明不亏是全C城最好的学校,暑假过了一半,就紧急提示新一届学生进校考试;好死不死,考的还是高一的内容。
枳韵撞了狗屎运。本来她是打算好好出去玩玩的,可是饭桌上秦妈妈随口提到程澄妈妈给程澄请了崇明的老师,提前学习理科课程,正在拼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表示要加入这个行列。
最后拼班也没能拼成,就程澄和枳韵两个人苦逼哄哄地每天像个普通高中学生一样,顶着酷暑最辣的太阳和晚上最白的月光朝五晚九,去崇明附近的老师租的教室上课。
因为本来就是崇明的老师给补课,出的题目枳韵发现多数都做过。少数题目实在是想破脑筋也想不出来怎么做,后来才知道是老师为了选拔竞赛苗子出的题目。这一下突袭杀的大多数学生措手不及,但枳韵歪打正着,考进了年段前八十,勉勉强强挤进了火箭班,恰好就是和程澄同班。
程澄则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苗子,被物理化学数学老师都给挑去了竞赛,但他还是喜欢化学,加入了化学竞赛小组。
高一开学前的军训是在郊区的一个军营,崇明不像别的学校草草应付,而是把军训弄的很正规。女孩子们的住宿楼分三层几等,纯靠运气分到哪种房间。有五人间带厕所的在三楼,六人间在一楼二楼,还有最惨的三十人大通铺在一楼。
C城是港湾城市,夏天又闷又热,军营是没有空调和风扇的,三十个人挤在一间房间里摩肩擦踵地睡觉;但也是这样,让枳韵认识了在高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朋友。
陈毓是一个典型的学霸姑娘,说话带着山东口音,平时戴着眼镜让人觉得斯斯文文的,夜里八卦起来的功力不比Daily Mail差。两个人是睡隔壁铺的感情,上高中以后用“一起上厕所去小卖部”的情谊来形容她们俩都不够。
比起何霈霈,陈毓更了解贴近现在的她,也是枳韵这么多年都玩消失断联系最对不起的一个人。
枳韵捏着高中日记本里的一张小纸条,发黄的科测纸背面还是函数题,正面记着陈毓的电话。她是翻东西翻出来的日记本,内容很是逗人,各种早已不记得主人公的八卦,因为不爽被老师父母训斥的愤怒,讨厌的人作过的事情,还有她那时候最好的朋友们和她的快乐时光。
没营养,但是就是很让人怀念。
枳韵叹了口气,盖上本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微信搜索栏里搜了陈毓的电话号码,跳出来的名片名字正是“陈毓”二字,头像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的背影——准是她没错,陈毓同一大部分山东女孩一样,长得高。
枳韵点了“添加联系人”,琢磨了半天打什么验证信息才能客套又不生疏,最终还是循规蹈矩地打了“我是秦枳韵”,不到十分钟,手机上就跳出已经对方添加为联系人的提示。
陈毓毫不生分,直接把枳韵约出来,明天晚上六点在一家清吧。这倒是很直接,是陈毓的作风。
时间还早,枳韵查了一下邮件,何霈霈那个画廊的HR给了回复,说是初七后去面试,礼尚往来,枳韵给对方和何霈霈都表达了了解情况和感谢。
在美国的时候,枳韵是在一家大公司实习的,实习工资不菲,在银行里也存着,但她还是喜欢做有准备的人。她是打算着拿到几个月工资就搬出去住,也不能老赖在家里蹭吃蹭喝;而且出国这么多年,也花了家里不少钱,等她经济状况稳定下来还是要时不时回来孝敬老的照顾小的。
她列了一下上个月的账单,想到昨天那家西餐厅结账时瞄到的触目惊心的数字,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给何霈霈转钱过去,想着下回也得请回来。枳韵呆呆地盯着电脑显示屏,思索着明晚会不会与陈毓也落得这么尴尬。
也不是说关系变差了或者吵架了,只是纯粹的分离,就可以把人与人距离拉得好远。
下午天不下雨了,枳韵窝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被秦妈妈挖起来当苦力,去超市买点菜,搁晚上家里宴亲戚用。
小区门口不远有个大型超市,枳韵哆哆嗦嗦步行过去,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二十分钟。
路上,她想到刚去密歇根读书那段时间,那个城市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一连能下到五月。第一年去她还以为新鲜,白雪皑皑的配上老校区的建筑,看起来风雅极了;但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时间久了便产生了审美疲劳,而且冷的地方人总是提不起力气,每天穿梭于教室宿舍图书馆间,除了那短暂的几个月春夏,只要离开有暖气的建筑,枳韵都会冷得想哭。
但她哭不了,因为留下的泪水会在零下三十度里凝结成冰条。
即使穿再多件衣服裤子似乎都没法抵挡那种冷,呼啸的、喷薄的、奔涌的、流动的、无处不在的干冷。
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敲打着枳韵的脊梁骨,但在挑苹果的时候,她还是碰上了程澄。女人的第六感,真是灵的惊人。
前天遇见后她就摆正了心态,她猜他也是。
毕竟他本来就成熟得很,她也没当年那么易燃易爆炸了。
和她裹成一个小怂包完全不同,对方穿着巴宝莉大衣,里面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虽然手里提着一颗西兰花,但看上去就更有气势。
对上眼的时候,枳韵对程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推着推车就往前走;但对方不罢休,跟了上来。
程澄本来就是个闷油瓶子,跟着又不说话,枳韵叹了口气,“你出差回来了?”
“去上海只是开个会,当天来回的。”
枳韵“哦”了一声,低下头捞虾,“你在上海工作吗?”
对方应了一声,枳韵颇有自己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干脆不再开口。
到结账处,收银员阿姨看两个人沉默不语又一直走一路,以为是年轻人吵架。“你们这些小年轻哦,”她手快,边给手上的东西快速地扫着条形码,“吵架了就好好谈谈嘛,不能一言不合就冷战分手的哦。”
“那个分开付。”程澄指了指收银员手上刚刷完单的西兰花。
“没事,”枳韵拿出卡给收营员。
阿姨边刷着卡边叨念着,“小男孩,大气一点咯,男女朋友之间还算的这么清楚。”
走出超市,枳韵看程澄表情绷的紧紧的,不忍笑了出来,他满脸诧异着看着她。
“那个阿姨说的没错哈,你的确是学金融的嘛,说白了不就是算钱嘛!”
程澄用看傻瓜的表情看了一眼枳韵,这倒是从前的老风格。
枳韵把袋子里那只独立装着的西兰花递给程澄,接过时碰到了两人的指尖相碰了。他的手很烫,她的手又冰凉凉的,他皱了皱眉头,“你穿的太少了。”
枳韵翻了个白眼,手上还是整了一下那条白色围巾,“你看着我穿衣服的啊!”
程澄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深蓝色手套给枳韵,枳韵麻利地戴上。她想到了高一圣诞节,齐铃诗音跑了两层楼,给他送了一副自己织的手套。
那天放学骤然降温,高中女生贪漂亮穿的少。她穿着夏季校裤,校服里就只穿了衬衫,一路上直呼气哈手,直到想起那副手套。她问程澄借那副手套来戴戴,他却说落在学校没带回来,枳韵边哆嗦,边笑他是不是怕被妈妈发现;程澄直接把她一只手塞他一边校服口袋里,和他的手塞一起,捂热了再换了另一边。
“这又是哪个仰仗你的小女生送的礼物?”枳韵看着空下的那只手,这手套做工一看就好,又没标签。
“你想多了,我爸在菜市场买的,三副十块。”
快到小区门口,枳韵尽量自然地说出隔阂了两天的事。“不好意思啊,前几天情绪不好。你懂的,找工作不太好找。”
“你这几年在美国读书?”
“嗯,”枳韵想着这分明是一个与他智商不符的明知故问无营养问题,“你在哪工作呢?”
“上海一家投行。”他含糊答着。
她随口念出一家大投行的名字。
“不是。”
“那就是另一家咯。”
程澄“嗯”了一下。
“很有前途嘛,果然是你,学什么都得心应手的很。”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
到了小区中间那颗榕树底下了,枳韵摘了手套递还程澄,道了句谢,便往家的方向走。她还没走几步,程澄就跟了上来。
“秦枳韵,你是不是还怪我?”
枳韵眨眨眼,“有什么好怨的,明摆着都是我的错了,怎么就怪你头上了。”
程澄脸上乌云密布,枳韵继续说了下去:“按你说的,咱都绝交这么多年了。今天我就当遇到老同学客套客套寒暄一下子罢了,揭你伤疤也是我故意的。”
“我收到那封信了。”
枳韵正想说完掉头就走,程澄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枳韵愣了一下,不过一秒,脸上又重新戴上笑容,“什么信,我早忘了。”
切菜的时候,枳析划到了手指。秦妈妈指挥着擀皮的枳韵给弟弟包一下手指。
“哎哎哎姐,疼啊!”枳韵给用棉棒上酒精给伤口消毒,枳析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疼就好,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还敢边切菜边看电视吗?”枳韵从药箱里翻出创口贴,给枳析贴上。
“姐,你这是老了的象征。爱教训别人,讲大道理。”
枳韵弹了一下枳析的脑门,死小孩,尽不说好话。
“你看吧,妈老骂我玩手机伤害视力和损害心理健康,可她自己耍起来也不亦乐乎。你敢保证你站我这正对电视的方向就不瞟一眼电视?你们大人啊,全都做一套说一套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本来还说自己端正好心态了,遇上本尊了还是憋不住气。
程澄冲了个澡,又打开电脑开始工作。程爸爸进房间送了个水果,埋怨他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C城了也不多陪陪妈妈。直到文档里的字符图像一个个的看得有些灼目,他合上电脑,在窗口前点了一只烟,又想到秦枳韵下午一番话。
或许她没怎么变,他想,还是直言直语,情绪变得比天气快。
可是她还是变了,她掌握了主动权和话语权,当然,如果是有以后的话。
他从电脑包里掏出泛黄的信,盖着崇明校徽的信封上还写着Q大化学系,程澄收。
崇明虽有刻板一面,但情怀也不少。每年高二下学期,高三高考时,便会让学生自己给自己写一封“致未来的自己”,一年后的九月份由学校负责寄出去。
那天是班会课干的这件事,他去上竞赛课了,根本没写。晚自习前回到班级里,枳韵笑嘻嘻地缠着他让他猜猜自己写了什么。他脑子里想着实验,哪里会去想猜,想要打发了枳韵,女孩却卖着关子神神秘秘说他以后就知道了。
大二时候,他陪舍友进的传达室,一眼就看到落了灰的无人认领区里崇明红色的校徽。捡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信,除了院系不太对。那个熟悉的笔迹让他心漏跳了半拍。
彼时距离他们失去联系有快一年了。他以为她会再就像以前一样主动联系他的;他忙着读不喜欢的专业课,用尽边角时间辅修二专,同时还得忙着校队的训练和比赛,忙着忙着也就快遗忘了与自己天南地北的人。
他发过几条短信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才发现已经停机了。
读双专业很累,即使是对于他来说。程澄第二年的暑假才回家了半个月,妈妈和他闲聊,他才知道枳韵已经转学去美国读书了。
毕业、考硕士、再毕业、找工作、实习、正式工作,六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高度紧张下的生活,六年来他也没放弃过用各种行得通的联络方式联系她。
直到初一的时候在机场值机前,一个高中的朋友给他发消息,说是好像前几天在C城机场看到她了,他都没把机票改签就赶回家里。
他花了六年时间思考如何回应那封信里的四个字加一个惊叹号,可是让他见到了她,他才意识到还有某个环节的缺失。
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但是没事,她回来了就足够了。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