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2、Part.02 替

　　我挂在魁梧男子肩头，随着他极速前进的起伏上下颠簸。纵使这人肩头上厚厚的肌肉群形成了缓冲垫并不硌人，但我还是在高频的震颤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体内本就不多的血液尽数往头顶奔涌。我终于忍无可忍，并不友善地用手肘戳了戳这个大块头，没好气地道：“喂，傻大个。”

　　他疑惑地低头看我一眼，又继续注视着脚下的路，直到我再次出声，才反应过来我口中的“傻大个”指的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瓮声瓮气地道：“我叫石泰。”

　　“请把我放下，石泰。”

　　他面上有些犹豫，脚下的步子反而加快了速度，愈发叫我难受：“……恕我不能答应你，姑娘，我们的任务是把你平安地带回去。墟海是禁地，非常危险，等出了这个地带就好，你忍耐一下吧。”

　　“放我下去。”这孩子看起来憨厚老实，尽管代际联系薄弱，也应该对我的命令不存反抗能力才对，扑一开口便被驳回，我撞了个软钉子有些郁闷，再出声时已没了先前的客气。觉察到他的挣扎，我眉微挑，心下对培养出这五名少男少女的组织的好奇心越发浓烈。不待石泰反驳，我第三次开口，“放我下去。”

　　静静看着他抓耳挠腮了一阵，石泰终是选了一个折衷的方法，他一低肩，手一托，已然将我从扛在肩上变作经典的公主抱姿势。还没等我寻个舒服的角度打盹，他又一阵捣鼓，将我从公主抱变作坐在他的左手臂上。

　　请自行脑补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准备喂奶的大人。呸。

　　似乎我的目光过于恐怖，他嗫嚅了下唇，解释道，“刚才那个姿势，万一碰到情况，我无法出手。”

　　我闭上眼假寐，对他的高度警惕不置可否。这方圆百里内除了我们再无其他活物，纵使顺着目前的方向行上三四天都畅通无阻，实在不懂他们究竟在提防着什么。所幸现下的姿势虽然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却也可以让我半倚着小憩片刻，我也不再抗议，放任意识在混混沌沌之中浮沉。

　　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虽然队员平均年龄不超20，但其身上的沉稳机敏堪比经历战火磨练的老兵。若非先前直接动用瞳术强行叫他们忘记石下女尸的存在，以这群人谨慎的性子，我定不会这般轻易地混入其中。队伍一路前行，除了几次简短的视野情报交流，所有人都沉默着，为未知的危险沉默，而我也在这沉默中愈发困倦，从小憩再度陷入深度睡眠。

　　醒来时天色已晚，石泰正小心地将我靠着灰白石柱放下。我的突然睁眼吓了他一跳，这傻大个本能地收回手，让我结结实实地与地面亲密接触，后脑勺更是磕在石柱上发出并不轻的声响，听着都疼。

　　正在生火的金丝眼镜嘴角抽抽，挥散燃烧时的烟尘，火星窜高，不消时便已成熊熊燃烧的篝火，“老大你轻点，人家没在吸血鬼手里出事，别到时候给你摔出问题了。”

　　我摸着后脑勺，未觉石泰紧张的问话，只是顾自寻思着什么。最初将那七枚银针抽出的时候，以及方才被石泰的这一扔，我都未觉疼痛，似乎自长眠苏醒后，我便失去了痛感，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石泰见面前女孩只是摸着头傻乎乎地盯着一处发呆，冷汗顿时下来了。数次呼唤以及在她眼前摆手都无反应，石泰暗暗咽了口唾沫，正打算探手抓住她的肩头摇晃，却突然对上一双深渊般的眸，毫无防备地被那眸中不见底的黑暗震得失了神。

　　我收回目光，见石泰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这才不再看他。方才那一下姑且视作他多次反抗我的命令的小小惩罚，我们之间这诡异的气氛被另外四人误解，金丝眼镜眉头一皱，开口道：“怎么了，不会真摔到哪了吧？”

　　我不做声，石泰心有余悸地望了我一眼，见我似乎不打算多说，聪明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别闹，去把锅子支起来，熬点稀粥，姑娘三天没进食了。”

　　队伍随着石泰这句话开始忙碌起来，我注意到此时我们所在的地方，已是他们口中“墟海”的外围地带，虽然与边界还有些距离，但依稀可见地平线那头不再是一望无垠的废弃石块。我们驻足修整的地方，也是他们之前深入墟海时沿路布下的简陋营地，看这五人浑身清爽的模样，想来这三天里应该也在相似的营地里停留过。营地中有少量干粮和饮水，足够我们使用，但若用来煮粥未免太过奢侈，反常的是没有一个人出声违抗石泰的指示，一切只是安静地进行着。

　　四周很静，因仍处于墟海这片生命的禁地中，纵使入夜也不闻虫鸣。但此时的静与刚刚苏醒那时又有些区别，我听着篝火燃烧时的细碎爆鸣以及逐渐粘稠的液体搅动声响，低垂了目光，盯着手中那枚小小的徽章出神。

　　有人轻轻坐到了我的身边，从气息上判断是那在队伍中充当斥候角色，探路示警的少女。感觉她的视线几次落在我身上，我未动，等待她主动开口。

　　“我叫钟娜，你呢？”

　　“维璃叶。”我翻转了徽章，别针下方有几个阴刻而成的细小字体，早在捡到它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那是属于巨石底下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听到我口中吐出这三个音节时，明显吃了一惊，怔怔地盯着我，有些不可置信，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

　　我看着她的表情，多少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徽章不着痕迹地收进戒指中，我问道：“白衣、黑发、被鬼劫持、有徽章，我说的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默默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先前对他们的评价有些高于实际水平。空气中逐渐飘散出粥的清香，我看着黎平将粥盛入碗中，淡然道：“否则你不会问我叫什么。”以及不会单单因为看到我拿着徽章便放松了警惕，你们除了对目标有笼统的描述，根本不知道被营救对象的身份长相，这个任务背后牵涉的，似乎并不简单。

　　苏醒后接触到的七个人，包括照面便已濒死的那名少女，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们的生命形式，长眠之前的我从未见过，且不提化成沙子的那只鬼，剩余六人身上都有相同的气息，十分之寡淡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看见的。可以肯定的是，跟着他们，我会得到我应该知道，而不是我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我需要借用那个女孩的身份，至少在深入他们的大本营，见到那个人之前，我不能暴露。

　　黎平递来一碗清粥，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变化，不只是他，篝火旁的几人显然都听见了我与钟娜的对话。我没有接那个碗，而是转头看向自从对视后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石泰：“不给我一些真正顶饿的东西么？”

　　我只是强行扭曲了维璃叶已死的这一事实，并代替了她，除此之外，他们对于这个名字的认知并未改变。这五人从未见过维璃叶，否则在我说出这三个字时，定会露出端倪，不论是呼吸还是心跳，亦或是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势必逃不过我的感知。听闻名字却未曾照面，但又气息同源并拥有相同的徽章，可以肯定“维璃叶”定是十分杰出的存在，且与他们不同级。

　　从黎平的眼神中判断，应该是比这群孩子厉害的。

　　既如此，又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虽无法将他们这样的生命形式视为族人，但深藏于血液中的某些特性还是相同的。数量的优势无法抵抗血统的优势，若是维璃叶这样高于他们的存在都不敌的对手，派出这群小子只是送死，但这其中的悖论点恰恰又在维璃叶身上……

　　化沙的鬼，实力仅略胜于石泰，若我判断无误，何以维璃叶会丧命？脑海里非常突兀地浮现石堆阴影下的嗜血画面，我垂眸，敛去眸中汹涌酝酿的黑色风暴。

　　早该结束的罪，竟是如附骨之蛆，以长眠为代价都不足以平息。

　　我终于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将我自长眠唤醒。

　　那是罪，是独属于血之一脉的业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