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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汤米- ...

  •   -10-汤米-

      他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取得了他的自由。
      与布鲁斯重逢的那场晚宴正是转折的开始。
      在此前的几年里,他母亲对他生活的干涉被她扩大到了极致。他的一切都必须经过她的给予和允许。她握有埃利奥特家的财政大权,他的花销都必须从她手中批准。他是否能上学,在哪里上学也都由她选择。除了上学的时间他甚至不能在外面待上多一会儿,否则她会惩罚他,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身无分文。他只能低声下气地扮作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乖儿子,讨她欢心,忍受她的专|制与侮辱的言辞。
      痛苦而窒息的压抑生活却讽刺般地给他带来了好名声。当人们提起他病态的母亲时,免不了要提到他这个倒霉的儿子,提到他的千依百顺和十足耐心,他们通常不吝于给他一些毫无帮助的同情。
      当他感到难以忍耐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布鲁斯,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那几乎是他生命里唯一能够称为轻松的日子。他有幸参与了一段不属于他的美好时光,并曾做梦般以为自己确实拥有了它,但是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从美梦中拉回泥沼里,推着他沉回他真正的世界里。
      他时常一个人在床上辗转难眠,每当想到九岁的那个夜晚他就满心怨忿。如果不是托马斯韦恩救了他的母亲,他又怎么会需要再继续忍受折磨。她早就该和他的父亲一起下地狱,她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地狱都不如的生活。韦恩如果不曾了解这点,那他所谓的拯救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伪善。但托马斯韦恩已经死了,和他的妻子玛莎夫人一起,现在只剩下一个韦恩。
      布鲁斯,他更多的时候想起的是布鲁斯。曾经有许多个夜晚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有时会说些话,无话可说时他们会互相大眼瞪小眼。这种时候往往是布鲁斯先垂下眼睑投降,然后低声抱怨太奇怪。而他凝视着布鲁斯微翘的睫毛,从没告诉过布鲁斯他有多想用嘴唇去轻轻拨动它们。这样的回忆有时会让他带着身边的空虚入眠,有时却令他更加难以入睡。
      在一种莫名的感情的驱使下,他在母亲的重重阻力中找到了联系布鲁斯的方法——他在课间时分跑到离学校最近的邮局,用他能够支配的少得可怜的零花钱给布鲁斯发上一封简短的电报。布鲁斯的回信同样也只能发到邮局,他每次都在那里阅读完毕便当场毁掉。布鲁斯的回信通常会比他的更长一点,布鲁斯告诉他韦恩家冒出来一堆的亲戚,每个都认为自己最适合收养布鲁斯,布鲁斯向他抱怨讨厌看到自己和父母的照片被登在报纸上再配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布鲁斯甚至有一次问他能不能回哥谭去一阵子。但他给布鲁斯的回信每次都不能超过50个单词。
      他心里的虫子悄无声息地爬了回来,日夜不停地吞咬他的心脏。在他十五岁那年他偶然遇上了到费城讲课的克莱恩医生——那时他成了哥谭大学的克莱恩教授。克莱恩看出他心底的渴望,并给了他一些帮助。在克莱恩的帮助下他得到了混合在无色涂料里的微量放射性元素,他把它抹在母亲的床头。这加速了他摆脱她的进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需要看着她患病,消瘦,等待着她的完全腐烂。

      整整六年时间里,他都没有离开费城一步,更别说见到布鲁斯。所以当十七岁那年他猛地知道自己有机会回到哥谭时,他甚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在学校有过一两个地下情人,但没有一个是他自己主动追求的。他也许会借他们纾解身体的欲望,但没人能填上他内心的空虚。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布鲁斯已不知何时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尽管他根本没见过他如今的模样,那也不足以阻止他在梦里对他的渴望。
      但十七岁的那一晚他终于见到了他。他发现他梦里的幻想比不上真正的布鲁斯的十分之一。
      如果他之前不知道自己见到布鲁斯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那么当他的视线和布鲁斯那双依旧如湖水般清澈的蓝色眼睛对上时,他算是知道了。
      他只想吻他。
      当他真的把自己的这股冲动付诸实际时,布鲁斯没有拒绝他。这让他不禁想从布鲁斯那里得到更多,而他如愿以偿。
      这个晚上原本可以成为他这辈子最好的晚上。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毁了它。

      “你去了哪?”
      当他走出房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母亲的事。宴会已经结束,她等在大厅里,干瘪深陷的眼眶让她阴沉的眼神变得像是骷髅一般可憎。他不得不蹲在她的轮椅边上,低下头向她道歉,告诉她,他刚才是因为喝醉了酒而去房间里休息了一下。
      “我的好儿子,汤米。你把你可怜的妈妈扔在陌生的人群里受苦,自己却跑去喝酒逍遥?”她干枯的只剩骨头的手在他脸颊上摩挲,指甲陷进他的皮肤里,“你怎么能这么让你的妈妈伤心?”
      他不得不反复强调他明白自己这么做有多不应该,并且愿意为此接受惩罚。
      “哦,妈妈怎么能惩罚你呢?你长大了,也该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但他一个字也没有相信,然后她突然问了一句话。
      “你见到布鲁斯了吗?我还想再和他说说话呢。”
      他否认了这件事,并言之凿凿地声明自己在最初的会面之后就没有和布鲁斯见面。他不安地观察她的神情,但他很难从那副接近骷髅的枯瘦脸庞上找出类似情绪的蛛丝马迹。他有些懊恼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他就快成功了,实在不应该在最后时刻出现节外生枝的事。不过当他回忆起布鲁斯,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几乎停滞。他很难让自己说出宁愿那晚的事不曾发生这种话,他连这种念头都不想出现。与此同时,因为他的母亲而暂时被他搁置下的某些东西又回到他的心里,一股无奈愤怒又莫名焦躁的情绪在心中盘旋,久久不去。

      布鲁斯准备离开,他当然可以离开。
      布鲁斯从来都不像他。布鲁斯自由自在,毫无束缚,尽可以肆意挥霍人生。
      而他只能够停在原地,仿佛是被蛛网裹住的虫子,仰望整个世界,却从不能够跟上他的自由。

      他回到费城,尽力让自己忘掉布鲁斯的事。布鲁斯太让他分心了,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他母亲的小动作。某一天他在学校接到弗勒莎夫人的电话——这位自他家来到费城后唯一能够待在他家的老女佣偷偷告诉他,他的母亲把律师找到他家,她听见他们正在商量要取消他的继承权。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可置信,以为这个老女佣在寻他开心,但是随即他冷静下来。这位老女佣偶尔会表露出对他的同情,而他的母亲永远都可以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
      他飞速地从学校赶回家,正好碰上他母亲的律师拿着公文包从书房里走出来。一照面他就给了那律师一拳,扭着律师的领口把他扔回房间,自己则挡住了房门。他的母亲完全没有料到他的出现,她大声地斥骂他,他则和重新扑过来的律师扭打在一起。
      “你想勾引韦恩家的小子?汤米,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他母亲的骂声一句一句传来,一把散开的笔记本内页被扔到扭打的两个人中间,“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这个魅力?哦,汤米,可怜的孩子,你实在是愚蠢至极。除了你的妈妈没有人会爱你。而你却一次一次都违逆你可怜的妈妈,你伤透了我的心。”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上面记录着他和布鲁斯最近几次联系的内容,甚至还有他们那一晚所待的房间号码。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她为什么做得如此绝情。在这件事上,他违逆她够多了,她打算给他一个狠狠的惩罚,让他永远无法翻身。当想通后他的拳头挥得更重,律师开始招架不住他的进攻,他的母亲则企图过来撕扯他。他在混乱中撞开律师时没有注意方向,律师的身子撞向了他母亲的轮椅,他的母亲翻倒下去,额角碰在书桌边缘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死寂随着她的倒下开始在四周蔓延,律师看了一动不动的她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果断地把公文包踢向他。
      “所有都在里面。”律师对他道,“今天发生过什么事,全都取决在你,埃利奥特先生。”
      他听懂他明显的暗示,捡起公文包对他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太快,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甚至没有出现预期中的狂喜。
      他把那个公文包里的文件全部付之一炬,并承诺在正式继承家产后给那个律师一笔可观的封口费。
      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的母亲停止了对他的折磨。今后她都无法再对他那么做了。

      他母亲的遗体被送回哥谭公墓安葬。
      她的死被描述为久病缠身和她广而周知的坏脾气导致的意外,而他对于如何饰演一个世间少有的好儿子早已不能再熟悉。他在葬礼上表现得情真意切,字字泫然欲泣,没有破绽的表演为他博得了理解和同情。
      他成为了最后的一个埃利奥特,这个烂到骨子里的家族的最后一人。
      前来参加他母亲葬礼的只有寥寥数人,她生前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折磨他和他的父亲上头,她没有一个会为她真正怀念落泪的朋友。在孤独这一点上他继承了她,他想自己有朝一日下葬时或许也是相似的情况。但或许有一个人会在,就像他站在他母亲的棺材旁一样,那个人也会站在他的棺材前方,或许还会为他撒下第一层墓土。
      布鲁斯。在前来悼唁的人中间,他是唯一一个与他并肩而立的人。他一开始很意外布鲁斯还待在哥谭,但是他需要表演一个悲痛的儿子,没有机会与他作过多的交谈。
      当棺材彻底被墓土掩盖,当刻上他母亲名字的石碑与刻着他父亲名字的石碑并排立起,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解脱。在葬礼结束后,他留在原地,目送人们散去。布鲁斯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尽管回家这个词不再是他的束缚,但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开始顺着墓碑与墓碑间平整的草地往墓园深处前进,寻找他儿时印象里的某个场景。不久后,他站在一座连着厚重石质底盘的大理石天使雕像下,用手指在上头摩挲,找到了从前被他用石块努力敲下的痕迹。在他做这些动作时胸口的玉环不停敲打他的胸口,于是他把它扯下来拿在手上。这个翠绿的圆环是他母亲除了书本外给他的最像样的一件礼物:她在某次将它买回后又对它失去了兴趣,便顺手给了一旁的他。
      “有一次我也是在这里找到的你。”有人在他身后说道。
      他回头。布鲁斯穿着他在葬礼上穿的那件挺直的黑西装,刚刚整齐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却被扒乱,随意地乱翘。
      “布鲁斯。”他把这个名字缓缓念出,仿佛喉咙深处紧缩起来。
      “你……还好吗,汤米?”
      布鲁斯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他立即将玉环塞进外套口袋。
      “我没事。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区别只是早一点或迟一点而已。”他说道,“但我很惊讶你今天会在。”
      “我——”布鲁斯露出踌躇的神情,“我们是朋友,汤米,我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里缺席,而且——”有一会儿布鲁斯紧抿嘴唇,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活,“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我们,关于那个晚上。”
      “我想你并不是想要告诉我你改变了主意,布鲁斯。”
      他低声说道。布鲁斯的话让他回忆起了那个晚上。他看着眼前的布鲁斯,想起的却是那晚的布鲁斯。他的身体从某个地方开始燥热,渐渐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我不会改变我的任何主意,抱歉,汤米。”但布鲁斯的回答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在我父母的墓前发了誓,我发誓我要将带走他们的罪恶从哥谭市里连根铲除,我发誓,这将是我用尽这辈子去完成的任务。我必须离开,我必须找到答案。但我想,我希望——”
      “那么什么都不会改变。你或我,没有什么改变我们,或者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
      “你……会支持我吗,汤米?”
      “我希望我可以,但此时此刻我很难说是。”
      他太过于习惯扮演一个讨好的角色,以至于身体仿佛能够从某个模式里自动得出该有的回答。他想说的是不,然而话语已然出口。他的心里升起一阵焦躁,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翻滚,让他无法冷静。他注视布鲁斯因为他的回答而垂下的眼睑,他注视布鲁斯紧抿的薄唇,注视那被衣领包裹的白皙的脖子。他可以像那一晚一样伸出手扼住这令他焦躁的原因,但他实际做的是把布鲁斯拉进怀里狠狠地吻他。他用的力道可以称得上是蹂躏,布鲁斯因为疼痛而闷哼了一声。
      但他没有放轻力道。他们就这样吻了许久,直到布鲁斯在某个暂停的间隙推开了他。
      “我得走了,阿尔弗雷德还在那里。”布鲁斯说,“……再见,汤米。”
      他的后背靠到了石像底座,温度瞬时被冰冷的大理石抽走。
      “带着你的命回来,布鲁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说道,感觉舌头的挪动有些机械。
      “希望你比我更好,汤米。”
      那是否算是一句讽刺?在他烦乱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拥有的,或是曾拥有过的,没有一样比布鲁斯更好。而他将拥有的也不可能比布鲁斯已经拥有的更好。也许以后他能够拥有更多,但是谁知道那时候的事?布鲁斯坚定的说起自己的目标,毫不犹豫地选择从他身边离开。他呢?
      他目送布鲁斯离去。世界至此缄默无声。墓地阴湿的风穿过头顶天使雕像那虚握的双翅和双臂,在他心底吹开一个存在已久的空洞。
      从那天起,它再也没有合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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