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神祇》琉璃光輪

6、梦

　　拾肆．
　　凄凉的墓场里雨仍在不停地下着，从不间断，从不止住。
　　无言地看着躺在棺材里苍白而不失美丽的少女，他轻轻地伸出双手，把那久违了的少女抱出没有生气的棺材。
　　小女孩也一样没有说话，泪，已经止住了。她默默地重新撑开艳丽的红伞，注视着少年的动作。
　　他抱起苍白的少女，一样默默地向前走，想离开那死寂的墓场。
　　他温柔地对着怀里紧紧闭着双眼的少女说：“很快，很快你就能离开这墓场了哦。”
　　雨中，少年黑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小女孩的眼中只留下一片幻影……
　　快要到墓场的出口了，他回头，却发现那撑着红伞的小女孩已经无踪无迹。
　　他抱着她，在城中行走，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往来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虽然看到这奇怪的两人，但却没有表露出什么神情。
　　他注意到这些没有表情的人，但却无心去理会。
　　终于，他们在一条大街的末尾找到了一间旅馆。
　　旅馆里的光线并不太亮，灯光的光线显得有点昏暗发黄。旅馆的老板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眼前的人，虽然心里觉得一个少年竟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很奇怪，但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东西。
　　因为，这个空间的人没有表情。
　　“你们的房间在二楼。”老板随便地丢下一句便重新睡着了。
　　轻笑一下，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吱呀吱呀。
　　踏在古老有特色的楼梯上，楼梯的木板因为有点年代了，所以难免发出一点吱呀吱呀的响声。那响声在雨天里具有年代味道的旅馆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夜，已经深了。外边的天空一片漆黑，看不到月亮，更看不到半点星辰。
　　轰隆……
　　从天空的最深处传来了一声声低沉的雷声，闪电掠过，然后又是雷声。
　　雨点突然变大，下起了暴雨。即使在屋子里面也能清晰地听到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
　　闪电的蓝光闪过，耀眼无比。蓝光划过的时候，光线闯入房间内，有那么一瞬间照亮了房间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在短短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蜷缩在那不见光明的角落里，他无依无靠，只知道一味地避开光芒，避开那极度容易灼伤自己的光芒。
　　无声地，闪电再次划过黑夜，再次发出蓝光，这一次，蓝光照在了躺在床上安静的少女身上。
　　他慢慢地靠近少女，或许是因为外边雨下得很大的原因，竟听不到一点的脚步声。
　　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眸看着少女苍白的脸，依稀能看到那刘海下眼眸的色彩，那色彩是鬼魅的红，诱人的红，流露着阴戾，流露着迷惘，流露着冷漠……
　　“你想要醒来吗？堇璃。”他问。
　　“但我却不想你醒来。如果你醒来后会离开我，那我宁愿让你永远也无法醒来。”他乖戾地笑着，像个自私寂寞的孩子。
　　…………
　　黑暗！一片的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是在她的内心深处。
　　有一把陌生的声音在问：“你想要光明吗？”
　　光明？光明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吧。
　　“不。”她轻轻地答道。
　　然后，那把声音消失不见。
　　…………
　　雨声不断徘徊在耳际。
　　他凝视着死去的堇璃，冷漠地说着，“好吧。我让你醒来，但代价是――你的光明。”
　　雨声不断徘徊在耳际，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空间的雨总是下个不停。

　　拾伍．
　　滴……滴……
　　啾啾，啾啾。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一片朦胧的蓝。雨已经由暴雨改为了清新的小雨，雨点从屋檐汇聚起来，然后滴在湿湿的石板路上，发出‘滴滴’的响声。
　　清晨，鸟的鸣叫声显得更加清脆悦耳。
　　微弱的光线透过打开的窗户射入旅馆二楼的一间房间里，照射到一样金属般的黑色物体，那物体受到光的照射反射出一圈圈淡淡的光华。
　　一声如银铃般动听的声音闯入梦中，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那柄熟悉的镰刀。
　　“早安。黑。”他轻声问候，然后黑色的镰刀在瞬间化为幻影。
　　“早安。堇璃。”他看了一下还没有醒来的她，道了一声‘早安’。
　　无心对着没有表情的人，戾影.安东尼斯一早便离开了旅馆，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
　　清晨的街道很静，还没有属于人的声音，只有自然的声响。
　　一抹惹眼的红色毫无征兆地跃入眼帘，他下意识般的追了上去。直至……来到昨天的墓场。
　　“怎么？”环视着四周凄清的景象，戾影感到奇怪。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
　　昨天见过的撑着红伞的小女孩现在正坐在一个墓碑旁，黑色的眼眸此时泛着一点点不容易察觉的紫色。
　　红色的伞下，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轻柔地说道：“戾影.安东尼斯。过来这里，好吗？”有点像在诱惑猎物上钩。
　　“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小女孩靠近。
　　忽然，就在靠近小女孩的一瞬间，戾影感觉像失去力气一般，身体猛然向前倾去，黑色的发被风温柔地撩起。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就像极度疲惫的孩子一样，头枕在小女孩的膝上。
　　小女孩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小心地把遮挡着他眼眸的额发撩开，额前的发被撩开，一双妖魅的红眸毫无遗留地现出。
　　她的小手有节奏地轻抚着戾影黑亮柔顺的长发，就像母亲在安抚无法安心入睡的孩子。
　　那温柔的轻抚，宛如安睡曲。
　　慢慢地，戾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逐渐失去意识。最后，他闭上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精致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戾影。希望，你能够安然入睡。”她说，手仍旧在不间断地轻抚他黑色的发。
　　…………
　　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梦境，他梦见自己在布满鲜血的长廊中行走，满地充满甜腥的味道。
　　梦中，是一地的残肢，一片的腥红，一路的……死亡……
　　一路走去，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不知道尽头会有着什么，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一路上，他看见镜子里浮现着不同的表情，有微笑的，悲伤的，愤怒的，沉默的，彷徨的，无奈的，还有……嗜血的、冷漠无情的。
　　所有的表情，无论是喜怒，还是哀乐，都只属于同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一个。
　　那些不同的表情仿佛是什么可怕的幻影，它们一直都出现在戾影的身边，即使竭力地跑，也抛离不了。
　　光，是光。
　　第一次会朝着有光明的地方跑，他觉得这段路陌生却又熟悉，仿佛已经认识千年，仿佛已经离开了千年。
　　离开了长廊，戾影进入了一个偌大而空旷的房间。
　　光洁明亮的黑白格地板，犹如国际象棋的黑白格棋盘，那样的黑白分明。
　　再向前看，一具白色的灵棺赫然入目，那么纯白、那么的一尘不染。
　　身体不自主地向那白色的灵棺一步步靠近，一种奇怪的感觉缭绕在心底，可以让他窒息，可以让他迷惘，也可以让他翱翔……
　　脚步无声无息地停在那灵棺的旁边，他的视线落在棺里，瞳孔却在那画面映入的同时猛然收缩，随即慌张害怕的神色浮现在俊美的脸上……
　　…………
　　雨，仍旧像以往一样，一直一直下个不停，从不间断，从不止住。
　　冰冷透心的雨水滴落到那夺目的红伞上，然后汇聚，最后滴落。
　　伞下，一个黑色长发少年把头枕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的膝上，俊美的少年已经安静地入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轻微的呼吸声也没有发出。风静静吹过，轻轻吹动了少年长长的睫毛。
　　女孩单手撑伞，用一只小手一言不发地轻抚少年的发，好像想让他感觉到安心，好像想让他安睡。
　　注视了一下正在熟睡的少年，小女孩如樱花瓣一样的唇低声呢喃着：“戾影……戾影……你要好好的……安睡哦。”
　　把视线移向灰蒙恍如失色的天空一秒钟，小女孩的唇勾起了笑容……

　　拾陆．
　　白色的滑面灵棺里躺着一个与戾影.安东尼斯一模一样的少年，同样的年龄，同样的脸庞，只是因为少年双眼轻闭，所有看不到眸子的色彩。他安静地躺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戾影凝视着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心竟然开始觉得疲惫不堪，思想也像静止了一般。
　　棺里的少年有着黑色的长发，一样和他一样并没有束起。白皙的脸庞配搭着一张绝美的脸，眼睛轻轻的闭着，表情看上去是那么的安静，恍如沉睡了一般。
　　棺里的少年与棺外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是谁？
　　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熟悉？为什么，一样？
　　房间内有风微微吹过，吹动了少年长长的睫毛，仿佛在下一秒，他就会醒来。
　　如娃娃般精致的脸庞，如娃娃般容易破碎，这是灵棺里的少年，也是……他自己。
　　棺里的少年好像并没有死去，只是沉睡、沉睡，永远也不会醒来，在这空间中，犹如让人窒息的空间中，一直地睡下去，没有时间的限制。
　　眼睛一直凝视着少年精致的脸庞，凝视着那轻轻闭合的眸子，他红眸中的倒映变得温柔。
　　他渐渐觉得乏力，想睡去，安静的睡去，然后……不再醒来，在睡梦中窒息，至死。
　　就像失去了支撑生命的力量，他的身体慢慢地倒下……
　　戾影坐在光洁的黑白砖面上，黑白的王袍与地面接触。身心都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戾影如玩耍得疲乏的孩子一样依偎着那白色的灵棺沉沉睡去，当眼睛闭合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视线都变得模糊无比。
　　此刻，他只想睡去，安静的睡去，不想受到任何的打扰……
　　然后……不再醒来，在睡梦中窒息，至死。
　　偌大的房间只有少年一幅幅镶入镜中的画像，画像中的俊美少年时而颦蹙时而悲伤，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勾起浅浅的笑，那样的美，那样的夺目，他的悲伤沉默和他的颦蹙浅笑，无比扣人心弦。
　　风，轻柔地拂过，没有停顿迟疑，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静静的、温柔的拂过，只为熟睡的少年留下一点点不可见的痕迹和清凉。
　　熟睡的少年在梦境里徘徊，不愿醒来。
　　熟睡的他们显得那么的脆弱易碎，就像那透明的玻璃，只要轻轻的一碰触就会在一瞬间化为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熟睡的他们显得那么不容侵犯，就像那清澈的潭水，只要轻轻的一碰触就会在一瞬间泛起涟漪，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这一刻，只要在这一刻就好了，让少年沉睡，让少年得到短暂的依偎……
　　同时，也让少年在梦境中捕捉那不再回来的身影。
　　此刻，寂静。
　　此刻，安睡。
　　此刻，亦在迷途中徘徊，久久不能离开。
　　……铃……铃……铃……铃……
　　不知时间的悄然流逝，在耳中，在梦中，好像听到一声声有节奏的、缓慢的风铃的声音。
　　……铃……铃……铃……铃……
　　那风铃声很和谐，一声一声，从远方，从远处飘然而来，很轻，就像那鹅毛一样轻的雪花滑过水面，然后化为水气。
　　睫毛轻颤，然后是一双睁开的深邃红眸，眸中带着庸懒，带着倦意，还带着一点点雾气和妖魅。
　　凝视着那灵棺，戾影的唇边绽开一丝微笑，“好久好久都没有试过那种宁静的感觉了。”
　　站起身，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灵棺，他合眸，“真的，是久违了。竟然会有一点的眷念。”

　　小女孩的身体突然一颤，眼中那难以察觉的紫色也已经尽数消散……
　　原本枕在她膝上入睡的少年醒来，睁开了眼睛。
　　“……”小女孩看着醒来的戾影，没有说话。
　　“名字。”一如既往的微笑着，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小女孩被那笑容刺伤了，不是阳光的温度，在她看来，那笑容更接近于寒冷的冰。
　　张张唇，“红甄罗。”
　　“现在要将你怎么办呢？”他思考着，“不如带你走吧。”
　　“嗯？”她觉得惊讶，不过她没有表情，“嗯。”
　　戾影温柔的把小女孩抱起，然后步出了墓场。
　　小女孩觉得很累，很快，她就把头枕着戾影显得有点瘦弱的肩沉沉睡去。
　　雨，没有停下。仍旧是滴落到那夺目的红伞。
　　戾影用右手代替小女孩撑着那把红色的伞，眼神暗淡却又透露着好奇的意味。
　　“到底是谁呢？”他说，“让我进入的梦境的人啊……”
　　声音几乎只有一个人能够听到，那说话的声音低得如魍魉在低低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