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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昨夜微霜初渡河 ...

  •   晚风微凉,使得灯火摇曳。荻花题叶隔着两座书架,透过书册的缝隙,看见黑暗中坐在书架顶端的人影,顿觉凉气横生。那人屈着一条腿,垂着头无声翻阅着一本大部头,漆黑长发披散在脸侧,背着光看不清晰,但荻花题叶一眼认出了他,正是前几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掌令出头者灰飞烟灭、尔后从容而退的魔物。
      藏经阁的书架很是厚重,空气里氤氲着墨香,雁离歌倚着坚实宽大的柱身,衣摆遮住悬空的腿,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他忽然抬起头,鲜红的瞳孔锁定了一动不动的紫衣少年。
      荻花题叶慢慢从书架后转出来,尽量显的云淡风轻:“身背数百条人命,又深夜潜入藏经阁,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你对阴阳学宗有何企图?”
      雁离歌并完全没有因为不请自来被发现而不好意思:“正邪不两立,走正门拜访才不正常。倒是你这么友好,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呢。”
      走得近了,紫衣少年才发现对方脸上蜿蜒的魔纹已经消退了,看起来和寻常的青年人并无二致——如果不是他亲自见证了那无可匹敌的绝望。即使惊动阁楼外的守卫,也不过是徒增伤亡。“都说相由心生,你与通缉令上的长相颇有初入。”
      “或许是邪灵天生隐藏手段,混入人群。”,他稍稍压低了眉梢,加重了压迫感,“你的杀气掩盖不到位哦。咦,血腥味还很新鲜呢。”
      “若要战,我希望能出去打。”荻花题叶风度翩翩,“藏书楼典籍贵重,不可受损。何况……”
      “你既然能杀人不留痕迹,为何留下诸多尸体,是否是真凶还未可知。”他不自觉放低了姿态,“而一夜间所有人被一掌毙命,除非是亲信之人,否则必有防备。”
      雁离歌继续翻着书,他的动作很轻,顺手抚平了页边的褶皱。
      “很精彩的言论。”他勾起唇角,眼中却无笑意,“但你是否过于平静了。”
      藏在袖中的拳握紧,荻花题叶稳稳扭住掌心的符咒。“面对仇恨,失去理智只是加剧局面的不利。你想做什么?”最后几乎是低喝出声。
      “嗯……打劫,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在欺负完小年轻、气氛继续僵持的时候,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盏提灯,一道深绿身影。
      荻花题叶看到黓龙君的时候,简直如释重负。暂时没空细想为什么一个战斗力明显是拖油瓶水准的人会给他这么大的安全感,他从剑拔弩张的紧张中放松下来,这才发现掌心的符纸被汗浸透了。
      雁离歌将书合上放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他遗憾地想,今晚是看不完了。少年退后了几步,场面看起来不似二对一的道魔之争,倒像是三方分立。雁离歌察觉了这奇妙的站位,一声不吭,沉默着看紫衣少年将事情简略讲述了一下。然而沉默注定不是今夜的主旋律。
      黓龙君问:“你为何不杀他?”
      荻花题叶一怔。
      雁离歌心平气和,无辜地问:“为何要杀我呢?我觉得他刚刚讲的就很中肯,我就是路过呀。”
      荻花题叶站在黓龙君侧后方,若有所思,忽觉邪灵有自相矛盾之处。
      “你用出了凶手的武学。”
      “这种故弄玄虚的招数,看看就学会了。”
      “而你本不必出手。”
      “我行事一向随心。”
      看……他看到了多少?荻花题叶的思路一滞,灵光一闪而逝。他明白了为何要必杀邪灵,出口却是愤慨的质问:“你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雁离歌眼中似有竖纹浮现,不变的平静中有翻涌的不耐:“我说过,正邪不两立。”他们死活关我什么事。
      黓龙君点点头:“你当众认罪,又如何解释呢?”
      “我以为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将反讽当作认罪。”雁离歌撩起耳畔的长发,金芒藏于指尖,“杀人人杀,污蔑等同挑衅。我不轻易取人性命,但选择与我为敌,应是做好自投黄泉的准备了。”而此时,荻花题叶仍然毫无动作。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黓龙君继续说,“是你做不到。心动行损,你出了问题。”
      雁离歌眯起眼睛,俯视着文士。
      “若是为敌必杀,为何现在心慈手软废话连篇,周旋这么久。难道你真是被大道感化,决心忏罪悔改?”
      看,我就说了,他很有意思。黑发邪灵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神色自如地接过话头。“是。我自废功体,封禁邪源,”轻飘飘说出骇人之语,雁离歌垂下眼,看了眼搁在一边的书,从书架上一跃而下,“为一个……为我自己。”他松了一口气,“尚未请教先生名号。”
      “黓龙君。”
      荻花题叶不等他站定,单手起式,杀招急攻。邪灵身形飘渺,看向他的眼中明白流露出“你怎么还在这里”的嫌弃。
      不同于先前慑于对方的虚张声势,而一心想要拖延试探,荻花题叶挥洒自如,要将变数扼杀。邪灵果然左躲右闪,几乎不还手,但神色却并无被揭破底细的焦虑,坦荡自然。如此劣势,他还有什么底牌吗?
      “哎呀,你现在不心疼贵重典籍了?”
      “你是为谁指使,针对道域?!”
      雁离歌手势玄妙,轻易消融杀招,气机如石庄严肃穆,神态如风张扬肆意。动与静在此刻对立而统一,是邪灵心性不定的具现。他讽刺道:“雁离歌行事自有主张。还有,你的看法未免太容易受人动摇了。”
      金光乍现,强光刺激使人避开目光,荻花题叶再睁眼时,打开的木窗发出空旷的撞击声。深夜的寒风灌入,他阴沉着脸站在窗边。黓龙君取下书架顶端的那本书,荻花题叶靠近几步,接过书一看,只是记载养生之道的寻常理论。他还在原地,而黓龙君裹紧外袍,像来时一样,提着灯笼慢慢回去了。
      ————————
      关于邪尊身陨的传闻近来甚嚣尘上,缘由五花八门。有说他终于背弃种族投身儒圣一脉,燃透半边天的凤凰之火就是明证;有说他被养大的凤凰反噬,双双身受重伤。种种离奇猜测,结局不外乎是问天敌下手除掉了对方,自己坐上头把交椅。传闻事发当场除了问天敌还有一枕眠,但是后者闭口不谈此事。
      “虽然问天敌对外宣称邪尊是闭关去了,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只凤凰也不知所踪,还不是由他一张嘴说。”即使是天蚩极业也不介意八卦一下,他分析道,“我还以为他要在邪尊那个空有实力的家伙下头安分当一辈子和平使者呢,没想到他还是挺有魄力的。”
      能和他分享乐趣的自然是爱祸女戎:“那些人从前也没有真心追随邪尊,近来他立场越发摇摆不定,改换一个更有野心的主人不是很明智吗?”
      双座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天蚩极业沉吟道:“问天敌实力也算高手,到底没有邪尊强悍。我想他此番说辞,应该也有借邪尊积威行事的考虑。”
      爱祸女戎挑起眉梢:“邪尊行事一向不在乎后果,当初他初露锋芒,万魔天指设计合围他,不也自认为万无一失吗?竟然巧合认识了一枕眠绝处逢生,天运确实够强悍。若说这次疑点重重的闭关没有他的主观意愿,我是不相信的。”
      “可惜他这一失踪,我们的大计便失去了一个助力。”
      “极元之力,岂止他一人。”
      “他是最好的选择。”
      “是吗?在万邪之首养出祥瑞之征后,我对他越发没有信心了。”爱祸女戎笑声尖利,“九界佛皇,才是合理的方向。”
      “或许,但他的难度也不小。”
      “女戎的手段,尚未使出万分之一呢……”
      呢喃变调的佛语,在灭境深处回荡。另一边,一枕眠的红发被小黄叽啄了一路,现在不少邪灵都想堵他,只好到好友那里清净一阵了。
      想到坚持要求被扔在佛魔相争重地的雁离歌,一枕眠不由担忧漏洞百出的他在被儒圣那边怀疑消灭之前,先被战场上游荡的低等邪灵活啃了。
      凤凰鸣看着锲而不舍啄他头壳的小黄叽:“……看起来有点眼熟啊。”他好奇地问:“所以邪尊真的被问天敌反水做掉了吗?”
      “苦海无边,欲醒还眠,前程如梦,一枕悠然。”一枕眠既然答应了保密,又不愿以谎言欺骗朋友,只好闭目诵佛。雁离歌的决绝和快速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他亦心有所感。一头红发凋落,慈眉善目,玄妙之姿毕现。
      卧佛已遵循本心所慕,遁入空门,而另一边舍弃前尘的雁离歌,真能得偿所愿、迎来新生吗?

      婴儿雁离歌觉得自己快冻死了。废除功体封藏邪源,他躺在冰冷的路边已整整一天了。
      说好的修佛的心善呢!呸!骗砸!
      附近被镇压在浓郁佛氛之下的邪气渐渐躁动了起来,正当雁离歌准备收拢回复原身时,一个长眉的老爷爷经过了。
      前来察看为何邪气躁乱引发地动的众天:“啊,是谁将婴儿抛在这里。”
      雁离歌被迫停止凝聚邪力,一口气提到一半掐断,不由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众天:“嗯?此子有佛缘……”这是谁家丢失的孩子呢?沉吟片刻,心地善良的老爷爷果断将婴儿带回了灭轮。
      事后证明灭轮并没有丢失的孩子,众天自然想起了最近十音无界的一系列异变。他看着吐泡泡的小婴儿,脑补出一段仇杀剧情。
      佛渡有缘人。众天慈祥地想,不论此子是什么来历,他都会悉心教导的。
      ————————————
      雁离歌毫不脸红地打劫了小孩子,快乐地坐在街头。不论是用刀用剑用术法,所有可能存在生命之源线索的地方都要找机会去一遍。脑中佛道理论正在纠缠不清,雁离歌索性放空思想,专心品尝道域特色小吃。
      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柔弱状况被揭穿了,他就很不开心。幸好梦中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短短几日禅意愈浓,想来那边的灭轮生涯已走上正轨了。
      雁离歌从紫微星宗附近开吃,热情的道域群众被他此时无害的外表迷惑,推荐了许多招牌店铺。等他吃到仙舞剑宗附近时,不幸又被迫参演了一出除魔卫道的好戏。
      不巧,经过一段时间的进修,雁离歌此时深谙佛理,出手间灿灿金华,看似虚浮的佛印,粉碎了密不透风的剑招。这形象太宝相庄严,说他是加重岳万丘入魔的罪魁祸首是不太可信。但玉千城显然不愿放过他。剑锋一转直指咽喉。
      身影交错间,一声低语传入耳中:“重毒加身,你还能坚持多久?”
      雁离歌回想起百分之七十以上加了料但完全没影响口感的美食,手指弹开剑锋:“桀黠味毒尚且奈何不了我,就这种水平也好意思夸口?”他无语地看着越打越精神的玉千城,对方似乎浑然不觉亢奋下的失力。看来这也是个碍眼的炮灰啊。想一想说不定还是被同伙抛弃的,好像更惨了。
      可惜雁离歌暂时没有被当枪使的意愿。
      “有时间盼着敌人毒发身亡,不如先检查一下自己吧。”雁离歌好心好意地提醒,并忧伤地预感到“对神君下毒”这个锅是跑不掉了,“生命可贵,且行且珍惜啊。”

      雁离歌牙疼地看着抱着尸体苦大仇深的无情葬月,依稀想起不久前自己还险些掐死人家,幸好他现在沉迷悲痛,暂时没心情管闲杂人等。
      假的。
      他单手架住血不染,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安慰道:“嗯……想开点,人生来就是要死的。”
      日落月升,雁离歌坐在屋檐上,下面是对着孤坟枯坐的阴郁少年。雁离歌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忽然开口。本是无喜无悲的念诵,却被演绎出起伏跌宕,歌者平淡述说着无常人世。梵音和雅妙善,使人清醒宁静。
      歌声渐远。

      突临的变数,似乎并未对道域产生什么影响。四人决战,三人身亡,真相深埋在历史中。而雁离歌另有战场。
      “真的,我是不想打的啊。”他这样解释,“但是他硬是要我命,哦,还说了一堆你的坏话。天真,难道我会害怕吗?灭境可没有墨家的存在。”
      黓龙君擦着镜子:“那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呢?”
      “运气好吧,突然天降横雷把他劈成半死不活了。”雁离歌靠在车厢门板上,一只手控着马车,“今天晚上吃什么啊?有羊肉泡馍火锅海鲜拉面超大鸡排盖浇饭猪排盐水鸭桂花鸭烤鸭吗?再来点芝士蛋糕鲜花饼就更好了。”
      “灭境的菜谱这么丰盛吗?”
      雁离歌伤心地说:“没,我打生下来啃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过上新生活了还天天吃素。”
      雁离歌更加伤心地捧着小米粥叹息:“黓龙君啊……”
      “策天凤。”
      “……哦。”雁离歌继续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羽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昨夜微霜初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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