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期》水木糖籽

10、月满盈亏，与子同期

　　把一切都摊开以后，时楷和晏杭之间的相处较之以前更加融洽了，时楷不用遮遮掩掩，找各种借口出门，晏杭也不用装傻充愣，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晏杭好奇，总算找了个机会问时楷：“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时楷一边收拾着手边的物什，一边回答：“在乔邑的时候，你查土地赋税，斥责县尹，我发觉你有些特别，就留意上了。”
　　晏杭恍然大悟，笑道：“那时我还在想，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明知道县尹是个什么人，还总喜欢去招惹，原来你是故意的。”
　　“哼，我才不傻呢，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还不就是想了解你晏杭晏令史的脾性，故意试探你。”时楷得意道。
　　晏杭白了他一眼：“为了试探我，白白挨了几顿打，可真是辛苦时司寇了。”
　　时楷回忆得津津有味：“都说晏令史疼夫人，我还故意揣了卷讽刺你夫人的诗篇在袖子里，正想看看你到底能惧内到什么程度。”
　　“结果，我叫你失望了？”晏杭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
　　时楷点点头：“有一点，我原以为你会把我交给县尹，狠狠地揍一顿。”
　　“现在还来得及吗？”晏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还别说，就是为了你，现在每逢刮风下雨，我哪哪都疼。”时楷摸了摸后腰，“我替公子物色了那么多人，没有哪一个叫我付出了这么大代价。”
　　晏杭并不接话：“那只能怪你自己，我可是听说，司空大人看中的原本是你，若你成了他的女婿，县尹哪敢动你啊？”
　　时楷摸摸脑袋：“是有这么回事，当年先君想给我赐婚，司空的小儿子是公子合的伴读，左相是公子合的授业先生，女公子与公子合一母同胞，用意再明显不过了，还好我已有婚约，这才躲过了赐婚。”
　　晏杭低下了头，他当初正是明白司空和公子合的关系，而先君犹为看中公子合，才同意娶宜茜。
　　“先君宠息夫人，连带着宠她的孩儿们，公子合从小便专横霸道些，我见过他们兄弟几个游戏，只要公子合一来，不是抢了木球，便是把吃食丢到水里，公子们躲着他，公子寂胖些跑不动，每次都成为他攻击的头号目标，只有公子器几次三番出来与他理论。”
　　晏杭疑惑：“但就我之前看到的公子合，温文儒雅，并不是你说的那般蛮横无理之人呀？”
　　时楷摆摆手：“当年我为司寇，掌刑狱，公子合虐仆，我依律打了他一顿板子，伤了他一条腿。自那以后，公子合突然变了性子，收敛了许多，但就如今你看到的，他为了成为魏侯，私底下做了多少残害兄弟的事，终究是本性难移。”
　　晏杭心里清楚，司空喝醉的时候说过，几位公子是他和息夫人合力挑唆先君弄去王都和其他诸侯国当质子的，为的就是让公子合能当上世子。
　　时楷叹了口气道：“公子谦在被送往燕国为质的途中病死的时候，我就曾向先君上谏，不要再把公子们送出去了，君侯只听得进公子合一党的言语，认为公子们就该历练，执意还要送公子器出去，我跑去拦车马，结果被贬官至忻州。”
　　“为何君侯不送公子合出去？”
　　时楷冷笑一声：“哼，他还得感激我，若不是我打断了他的腿，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么个既能保全自身又祸害他人的法子？”
　　“你不愿去忻州当县尹，所以辞官了？”
　　“我还是去了的。”时楷在桌边躺下，用手枕着脑袋回忆道，“我在忻州做县尹半年不到，就听闻君侯病倒，唯一留在大梁的公子合监国，我觉得不妙方才辞官的，随后便去了王都寻公子器，把妻儿留在他身边。”
　　晏杭很惊讶：“你的妻儿在王都？”
　　“没错，一方面我想护他们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着安公子器的心。”提起妻儿，时楷的眼神里出现了少有的温柔。
　　“所以其实公子器早就在谋划了？”晏杭惊讶于公子器的隐忍，这么多年在王都为质，受尽了委屈，却还能私下里筹谋，只为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楷歪过头看看晏杭：“这些年我各地走访，替公子器网罗能人义士，在乔邑的时候，本想拉拢梁丘规，别看他老老实实不太言语，实际于工事器物上很有造诣，可他去了楚国，不能共事。”
　　晏杭问道：“我听说秦王也请过你，你为何不去？”
　　时楷抬手敲了晏杭的头：“韩王请你，你去吗？”
　　晏杭摇摇头：“如你所说，谋事为国，我是魏国人，自是谋魏国事。”
　　“所以我相信你会喜欢我给你找的去处。”
　　晏杭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饶有兴致地问道：“公子器看重我哪一点了呢？”
　　“公子器是重礼仪教化之人，在你送《礼札》去芮城的时候，我也送了一份给公子器，待来日功成，祭天拜祖，礼教安邦，这可是头等大事。”
　　晏杭看看时楷，他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你早已替我算好了一切，根本由不得我选。”
　　“我一早知道，你会跟我走的。”时楷坐起来倒了杯水，推到晏杭面前，“因为你心心念念的不仅是礼治，更是如何守护魏国的江山，而公子器，是你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
　　晏杭看了看时楷，哈哈大笑，于士而言，有人赏识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时楷见火候差不多了，拍拍手道：“故事说完了，你赶紧去做饭。”
　　“为什么是我？”晏杭抗议。
　　“我伺候了你那么些日子，你总该想着回报吧？”时楷复又倒下，躺在地上。
　　晏杭两手一摊：“我不会做饭。”
　　“自己想办法。”时楷闭上眼睛。
　　晏杭无奈，取了几枚布币揣在怀里出门去。

　　三日之后，魏侯入王都觐见天子将途径少阳，时楷暗中谋划了许多时日，预备截杀魏侯，辅佐王都的魏国质子公子器继位。
　　事成，扶一位明君，成一份功名；事败，洒一腔热血，背一世骂名。
　　明日就要动手了，部署好一切之后，时楷在山野间踱步，心中惶惶不定，魏侯生性多疑，防备周全，想来，此举空恐难功成。
　　晏杭知他今夜难眠，特意出来寻他说话。
　　还没等晏杭开口，时楷便道：“你离开吧，待事毕，我再去寻你。”
　　“事毕？”
　　时楷故意打趣道：“咱们这些人，总得留下一个来，不然若是失败了，后世都不知我们做了些什么，那可亏大了。”
　　“所以你叫我临阵脱逃？”
　　晏杭不敢置信，他盯着时楷，目光从来没有这样直戳人心过，看得时楷胆寒，他心中没底，待事毕，也许就死生两隔了。
　　时楷回避着晏杭的眼睛，尽量平静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公子器也明白，你还有家人，不必跟着我去冒险。”
　　晏杭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说好的做知己，你到底做不了我的知己。”
　　“我宁愿不与你做知己，也想护你周全。”时楷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
　　晏杭截断他的话：“我们的心思是一样的，凭什么你可以去，我却要做逃兵？”
　　时楷试图解释：“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还有你可以谋划下一次，并不是叫你做逃兵。”
　　“要么并肩作战，要么情义两绝，你选一……”
　　“情义两绝！”时楷毫不犹豫。
　　晏杭点点头，他心里很乱，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感动。当初是时楷鼓动他出世，为民请命，如今他出来了，却又叫他离开。
　　他是怕自己受伤害吧？但说白了，出世入世，哪一边能不受伤害呢？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得不到时楷的支持，那当初他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晏杭满心酸楚，拂袖而去。
　　“等等！”
　　声音欲言又止。
　　“罢了，你还是留下吧。”时楷叹了口气，“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至少有个伴。”
　　这个老狐狸！
　　晏杭背着身，笑出了声，笑出了泪。
　　今夜月圆，待下一次月圆，但愿还在同一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