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田地赋税,争端初显 ...
-
夜深了,五里半各家的灯都还亮着,家主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聚在里长家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回来了,里长回来了!”
里长梁丘规一出现,所有人连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怎么样?”
“官府给说法了吗?”
“阿平他们怎么没回来?”
“他们什么时候放人?”
看到乡亲们紧张又着急,里长走到一个稍微亮堂点的地方,赶紧把情况跟大家伙明说:“官府的人说阿平他们扰乱公务,要拘几日,我把你们几家的心意都递上去了,估计过几天就能放出来。”
阿平的母亲抹了泪,阿平妻替婆婆顺顺气,安慰道:“能回来就好,阿平是太冲动了些,等他回来,咱们好好劝劝他以后别再犯就是了。”
里长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这话。”其余几家也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小声商量着做些什么给自家男人压压惊。
一事了了,有人又问:“那土地的事官府怎么说?”
“官府说会重新给大家分地,每家都有,近几日就把地契办下来。”
“那是好事呀。”人们笑得很开心,之前的愁容一扫而过,只有一个人显得和大家不太一样,听了里长的话却眉头紧锁,倒像是比之前更担忧。
昨日官府的人来丈量土地,大家都以为上头又要强抢,阿平他们几个当场就和衙役们打了起来,手下重了些,伤了人,于是都被官府带走了。大家请里长去县尹府打听消息,他们谈了整整一天,怎么可能只得到如此简单的答复?且不说阿平他们几个几天以后是否能回来,官府何会无缘无故来丈量土地?又怎会白送土地给平头百姓?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待到人群散去,里长才发现那个一直站在树底下的人:“阿楷,你怎么不回去?”
“里长,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吗?”
时楷盯着里长,看得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很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里长。”时楷走到里长前面,挡住了他要关上的门,“他们还开出了别的条件是不是?”
“哎呀,你不是咱们五里半的人,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就别管了。”里长有些不耐烦。
时楷抵住门框不放:“对,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可以置身事外,可他们都是你几十年的乡亲邻居,你得对他们负责呀!”
里长拿开他的手,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里长,知道分寸,不会害了大家伙的。”
“他们到底还说了什么?不能告诉他们,还不能告诉我吗?”阿楷有些着急。
里长摇摇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时楷松开手,嘴上还是不放弃,问道:“是不是他们许了你什么?还是说,威胁了你什么?”
里长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门关上了。
今夜,乡亲们可以做个好梦,时楷却没办法安眠。
几天后,地契书果然送到了五里半,里长知会大家出来签字画押,认领土地,队伍排了老长,每个人都是喜滋滋地来,喜滋滋地回去。
突然,时楷穿过人群,直接走到最前头,将一卷已经签字画押的地契摔到桌案上,指着里长和衙役的鼻子大骂:“这就是你们说的分土地?”
乡亲们不知所以,队伍不复喧闹,一下子安静下来。
时楷展开卷轴,指着上头的条款道:“分田一亩,初旬缴兽五匹为契,供年税五金,不成,加征徭役三年。你们欺负乡亲们不识字,哄骗他们签下这等吃人的条款,如此繁重的赋税,你们当大伙是贵胄大贾么?这样的土地要来作甚?”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开始算账:“之前咱们做佃户的时候,收成最好的年头都只收三金,若是没有土地,只在地里做工,每亩最多两金,如今却要缴五金?”
有人开始离开队伍:“那我宁愿不要这土地。”
已经签了字的重新打开地契,叫旁边识字的念给他听,却并未听得纳税条款:“为何我的地契上没有写明这些?”
周围的人凑上去看,时楷扬了扬手中物:“这册书卷是我从里长的屋子里翻出来的,你们手中的契约上自然不会写明,若不然,大家如何肯签字画押?”
衙役见势不妙,抽刀过来扯着时楷就往外拖,卷轴掉在里长脚边,时楷大喊:“梁丘规,你说你会负责,如今你倒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里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此事他的确知情,是他欺骗了大家。
有人想冲上去将契约抢回来,却被衙役们的大刀挡住:“哼,不自量力,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早些去干活,多挣两个钱交税。”
“那我们不签了总可以吧?”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
为首的翻了翻手中的地契,拣出两三张道:“王阿平、肖虎、陈二柱家的过来签字。”
被念到名字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见下面没动静,为首的点了点头,几个人过去将藏在人群中的阿平妻子拽了过来,把地契往她脸上一甩,吼道:“你家男人杀了人,要么签字,要么抵命,你自己选。”
“我家阿平只打了他几下,哪里就杀人了。”阿平妻声音颤抖,不敢相信。
衙役冷笑:“官府断案岂还有假?要不把尸体送到你家,你好好验验?”
阿平妻吓白了脸,衙役捉住她的手,道:“只要你带头签了字,你家男人关几天就能回家,若是不签,该怎么判,官府绝不留情。”
阿平妻哭着签了字,余下几家也被迫画了押。也许是想到了阿平他们的先例,几个想冒头的人把头缩了回去。衙役见手中没签的地契所剩不多,相互使了个眼色,收工离开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乡亲们愤怒又找不到地方发泄,有个脾气大的,直接冲过来,对着梁丘规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又有几个人走上来,合伙把毫无反抗之意的梁丘规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直到他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方才有几个妇人过来拉走自家男人,骂骂咧咧回家去。
自那以后,梁丘规因为心中有愧,一直躲着不敢见人。
入夜,梁丘规去药铺拿药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同样鼻青脸肿去拿药的时楷,还没开口,时楷却先说话了:“大晚上的,里长委实不容易。”
梁丘规摇摇头:“我没脸做这个里长了,苦了大家,还连累了你。”
时楷摸摸自己的嘴角:“是挺疼的,我查清楚了,你是为了阿平几个才答应他们的,是我引得大家误会了你,我得跟你道歉。”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官宦有手段,咱平头百姓只能认命。”梁丘规显得很沮丧。
时楷突然不悦:“凭什么认命?我偏不认命!”
梁丘规捂住他的嘴:“慎言,慎言,近来风声紧,可不敢再胡说了。”
时楷一把甩开他:“你就是胆子小,故而只能做个里长。”
“你胆子大,不也到了这儿么?”梁丘规回呛道。
时楷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了嘴。
“咱们也别窝里斗,费些心思赶紧把阿平他们救出来是正经。”
梁丘规拍拍他的肩膀,时楷猛地一吸气:“疼!”
梁丘规赶紧收了手,神情更紧张了:“他们下手也够狠的,对你都如此,不知阿平他们……”
时楷苦笑,对于那些官宦的手段,他心里很清楚,不至于送命,苦头一定是够吃的。
“你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分地给咱们吗?”梁丘规突然发问。
时楷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有想法,只是说不准,那还不如不说,梁丘规做这个里长也不容易,省得传开了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阿平他们的事说难也不难,既然已经签了地契,多送些钱给他们,人自然就回来了。”临走时,时楷突然说道。
梁丘规惊讶:“你不是一贯反对这样的做法,怎的突然教我?”
“在里头的如果是我,你一定不必去救,但他们不一样。”缓缓吐出这句话,时楷扭头离开了,背影满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