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向明月》一盏玉瓒

4、第四章

　　残阳如血，偏僻寂静的巷口，闯入一胖一瘦，两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他们追着灰头土脸的小乞丐，钻进暗巷，发现了地上那团黑影。
　　他们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姑娘。瘦家丁停下来查看情况，由胖子一个人去追偷东西的小乞丐。探过鼻息，他忙将人抱出暗巷，让其靠坐在墙边，冲不远处高声喊道：“少东家，巷子里倒了个受伤的姑娘。”
　　闻声从树荫中走出位年轻男子，他头戴玉冠，身着锦衣华服，满身镀着耀眼的晚霞余晖。他举起折扇，遮住散落日光，一双躲在凉影里的丹凤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墙边昏迷不醒的姑娘，“伤势如何？”
　　“尽是皮外伤，应该没什么大事。”瘦家丁轻唤了几声‘姑娘’，见对方没有反应，转头问道：“少东家，怎么办？”
　　左右望去，周围的都是荒宅，“算了，先送到医馆吧。”
　　“哎——腰牌！”瘦家丁如获至宝地拿起沾上血污的腰牌，抹了一把，“沈氏？将军府？”
　　他举着腰牌，蓦得瞪大眼睛，看向少东家，“她是大将军府的人。”
　　家丁握着腰牌端到主人面前，“少东家，您不是一直想与结交沈府，她......”
　　少东家嗤笑一声，一个丫鬟，沈煜府上难道不是一抓一大把？！他摆了摆手，“将军府就在前面，你把人送回去吧。”
　　瘦家丁看了看手里的腰牌，又瞧了瞧墙边的姑娘，“......是。”
　　他这边还没把人抱起来，那边去追人的胖子，正按着不老实的小乞丐走到他们面前，“少东家，人逮到了。”说着，胖家丁照着小乞丐的不安分的脑袋瓜拍了一巴掌，“胆子够肥的啊！连我们少东家的东西都敢偷！”
　　满脸黑灰的小乞丐，瞥了眼墙边姑娘，漆黑的眼珠子转得飞快，指着昏迷不醒的人，“我......是为了救她，不得已才......我刚才救人心切，跑得太快，东西都跑丢了。各位大爷放过我吧——她！她可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各位爷救了她，将军府必有重谢。”
　　‘啪——’一声，瘦家丁抬手又朝他脑袋拍了一下，“骗谁呢，她就是一丫鬟！”说着又拿着腰牌，故作恶狠狠地敲着他脑门。
　　一直没说话的少东家，一脸不耐，“能救下将军府的‘小姐’，你干嘛自己不救？”
　　“就是！”胖家丁一边附和，一边又要抬手打人。
　　瘦不拉几的小乞丐，忙捂住脑袋，赶紧解释，“他们人多，我哪打得过啊——各位爷，她真的是将军府的小姐，我，我瞧见好几次，她回回出门前前后后都跟着好几个人，出手还特大方......”
　　“我这次绝对没骗人！”小乞丐难得说真话，腰板挺得直溜溜，拍着胸脯保证。
　　长身玉立的少东家，慢慢摇着折扇，吩咐道：“齐勇，你拿着腰牌，通知将军府。赵庞，带她去医馆。”
　　胖瘦家丁还没反应过来，机灵的小乞丐面上一喜，拱手致谢，“多谢，多谢大爷饶小的狗命。”
　　少东家将折扇抵在小乞丐的脑门，满面笑容，唇齿间全是威胁，“你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假的，你就乖乖地把我的东西，送到叶家的铺子。”
　　炎炎夏日，小乞丐被他森森笑意，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手保证，“假不了，假不了。”他可真是不要命了，竟然稀里糊涂地摸了叶家少东家的荷包。

　　将军府，桌案上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早已凉透。天色渐暗，府里府外，林渝之让人找了个遍，都寻不见小六的影子。
　　一想到，上次她一个人上街，差点被人贩子掳走，林渝之忍不住指着看门的守卫，大声斥责。林渝之在耳边咆哮，沈子为只得一边想办法，一边安抚林渝之。并非他不担心小六的安危，而是林渝之这家伙已经抢先占了冲动不理智的角色，那他就必须保持清醒理智。
　　沈子为刚把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守卫打发走，年过半百的张管家，迈着老腿上气不接下气，提着衣袍跑进来，“小侯爷，林校尉！有消息，有消息了！”

　　沈子为和林渝之乍听闻，送信的是叶府的人，二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他们在长安一年多，对叶家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叶家在齐国已有百年历史，曾是齐国家喻户晓的大富商。不仅仅因为叶家乐善好施，常常接济穷人，还因其与齐楚皇室关系匪浅。不过，据传闻，这份亲密关系，在十几年前，随着叶家举家迁居淮阴，似乎戛然而止。
　　如此一来，叶家与齐皇室的关系，愈加破朔迷离。直到，几年前，齐帝昏聩暴政，齐国多地义军揭竿而起，齐楚江山岌岌可危，彼时的齐帝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值得信任的可用之人。在此等江山社稷存亡之际，过去数十年间以忠君爱国为处世信条的叶家，竟无半点动静。
　　那时有人便说，叶家早就被齐帝暗中斩草除根了。
　　两三年前，人们口中门殚户尽的叶家，在狼烟四起的齐国，硬生生凭一家之力护佑淮阴一方百姓，免于战乱。
　　至于，叶家为何没在齐国存亡的紧要关头站出来，众说纷纭，有人指责其通敌叛国，也有人反驳，齐国气数已尽......
　　但，沈子为清楚，这正是古人口中提到的，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国无道则退身以避之。

　　待战事终了，叶家又以商贾敏锐的眼光，抓住百废待兴的机会，迅速重振家业。短短一年时间，重新在长安站稳脚跟，恐怕再过几年，叶家的产业又要遍布中原。

　　沈子为虽钦佩叶家风骨，但不代表，他同样欣赏叶家如今的少东家，叶琢。
　　起初，沈子为确实慕名，打算与他结交一二。
　　那日，二人碰巧在同一家酒馆相邻的隔间吃酒，得知隔壁正是叶琢时，沈子为正想着拎壶酒，与他见上一面。
　　可还未等沈子为上前，就听见酒意正浓的叶琢，口齿不清地正与同桌人，高谈阔论，说着自己接下来打算如何与长安的大官结识云云。
　　诸如此类的话，沈子为在洛京听了不少，早已习惯。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僵着脸拎着酒坛，转身回去。
　　过去那些在他面前阿谀奉承的人，沈子为虽不齿，但能理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知为何，如今放在叶琢身上，沈子为偏偏记恨起来，总觉得是自己错付了一腔热情。
　　之后叶琢几次三番找机会与他结识，都被他回绝。
　　二人从此再无交集，时间一久，沈子为渐渐忘了此事。

　　一听是叶府，沈子为没等老管家把话说完，直接打发让他把小六接回来。
　　此时，老管家才从怀里掏出那块染尽血污的乌木牌子，颤颤巍巍，呈到小侯爷与林校尉面前。

　　邵氏医馆后院，一间亮着灯的厢房内，叶琢放下医书，一脸凝重地走到床前，盯着床榻上服药昏睡的姑娘，不发一言。
　　这已经是少东家第四次替这个姑娘切脉了，赵庞已经开始替她担心了。少东家年纪不大，但医术精湛，令他都头疼到翻箱倒柜查医书，反复确认的病症，这姑娘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少东家，镇远侯亲自来了。”跑在前面报信的小厮敲了敲门扉。
　　正中下怀的叶琢，脸上却看不见半点喜色，他掐着眉心，答：“好，我这就过去。”
　　“不必。”话音落，沈子为已经一只脚，踏入房内。
　　叶琢愣了下，忙拱手迎上前，“见过侯爷。”
　　“叶公子，不必客气。”沈子为站在门口，一眼就瞧见躺在床榻上的小六。
　　路上他大概知晓了小六的遭遇，虽然叶府的人再三表示小六已经安然无恙，直到亲眼看见人，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侯爷请。”厢房不大，叶琢请他在方桌前坐下，瞥到桌上杂乱的医书，“本应该是我将姑娘送回府里，不曾想劳动侯爷亲临。”
　　沈子为道：“小六，虽只是个侍女，可我一直将她视为家人。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亲自过来把人接回来。”
　　叶琢颔首，表示理解。
　　沈子为看着床上的人，“她的伤势怎么样？”
　　“除了左侧额角伤得重了些，其他都是皮外伤。只是......”叶琢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医书，斟酌着词句。
　　早有准备的沈子为，好整以暇，耐心地等待他的话。且不论先前二人有什么误会，但现在，叶琢救了他身边的人，他理应报答。
　　“不瞒侯爷，我略懂些岐黄之术。刚刚替六姑娘诊脉时，我发现她的脉象......罕见。”手指桌上摊开的医书，叶琢继续说：“恕我学艺不精，查阅如此多古书医籍，竟找不到任何与六姑娘相似的病症。敢问侯爷，可知六姑娘身上的疾症？”
　　沈子为心下诧异，没想到叶琢还真有两下子。
　　小六的脉象罕见，早在她刚被带回来的时候，营里的纪大夫就说过此事。但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头绪，而小六除了心智如五六岁的稚子，其他一切如常。所以，纪大夫认为，这个罕见的脉象，八成是心智缺失所致。
　　视线草草扫过桌上的书，沈子为不信任这个人，笑道：“她整天活蹦乱跳，四处闯祸，哪里像个有病之人？怕是叶公子想多了。”
　　“如此甚好。”叶琢松开手里的医书，“是我冒昧，侯爷见谅。”
　　“叶公子，医者仁心。”沈子为跟着客套寒暄几句，便要将小六带回去。叶琢也没拦着，还十分贴心地准备了舒适的马车。
　　离开前，沈子为拱手，“多谢叶公子仗义援手，我欠你个人情。”
　　甭管真心假意，得了这句话，叶琢一晚上没白折腾，忙扶住沈子为的手，“举手之劳，侯爷言重了。”

　　夜色正浓，马车渐行渐远，而叶琢的眉头却锁得愈深。
　　“少东家，回吧。”
　　叶琢凝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邵伯，从齐皇宫传出来的那本，以活人试药的‘书’，正好被您收藏了吧。”
　　“这......不......”邵伯一把岁数，一旦心虚，嘴就磕巴。
　　叶琢转身解释，“我就是借过来看一看，求证件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好吧，我带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