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 倚木》扎坦诺斯

7、第六章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孙悟空今天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师徒四人今日入了一个名叫西梁女国的国家之中，一如它的名字，整个国里全是女人，没有一个男子。
　　一提到女儿国，孙悟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位换个发饰，便能男扮女装的木空兄。不过话说回来，木空的本源是桃树，桃木本就不分雌雄，单凭自身喜好成形。以木空平日里温文尔雅，打起架来却毫不讲理的性子，化个男身面貌却雌雄莫辨也是正常。
　　“这河水又清又甜。猴哥，你要不要喝一口？”猪八戒豪饮了几口，又给师父解了渴，自然习惯性地问了孙悟空。
　　孙悟空正在想事情，想也没想接过了金钵喝了一口。沙僧一路拿着行李，风尘仆仆有些渴了，于是也喝了些水。于是……于是……他们集体扑街了。
　　他们在驿站歇下没多久，女儿国的国师便来了，满脸喜相，把唐僧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孙悟空一眼便知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反正看上的不是他，他也懒得点破。然而没聊上几句，师父的肚子忽然疼起来，接着猪八戒和沙僧也连连喊肚子痛。这会儿孙悟空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师父肚子疼还有可能是受了凉，可是八戒沙僧就不应该了，果然没过一会儿，他也觉得肚子痛了！
　　“哈哈哈哈，圣僧们可是……哈哈哈……喝了城门外……那条河的水？”国师身边的侍从掩面都快笑到地上去了，真难为国师还能忍得住笑。
　　“正是！快说怎么回事！”孙悟空愈发的心头发凉，感觉大事不妙。因为他们四人的肚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我们西凉女国都是女子，没有男子。那条河叫子母河，我们国中只有年芳二十以上的人才敢喝河里的水。喝了便会落成胎气，三日后便会生产啊。”国师满脸抽搐，显然憋笑憋的很辛苦，“你们这是怀上小娃娃了！”
　　“……”孙悟空懵了。
　　“悟空，这可如何是好啊！要不去买副药打一打吧。”痛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唐僧本能地喊着他的大徒弟，然而孙悟空此时也不在状态，竟然半晌没回过神来。
　　“圣僧，药也无济于事的。”国师此时总算压下了笑意。
　　“可有落胎之法！”回过神来的孙悟空猛地一拍桌子，原本他是想跳起来的，然而因身体变得沉重，腹中的异物感让他愣是没跳起来。别说，这动起来，真的疼啊。
　　“有倒是有，城外南面有个谢阳山，山上有股落胎泉。只是近几年有个如意真仙占了落胎泉，倒卖泉水，没几十两银子是拿不到的。”国师倒是答得详细。
　　“我去！”一得到消息，孙悟空立马跳上云头想走，结果一个筋斗没翻到一半，他便被腹痛折腾的跌了下去。他真不怕自己摔死，他怕落下去痛死了！
　　“木空！”孙悟空下意识喊道。
　　他只觉得自己落在了一个人的怀抱里，下落之势缓缓地停了下来。一抬头，果然又是木空，只是他今日身着血色红衣，却不是微笑，而是微皱眉头。
　　木空低头望下来时，那一丝细微的眉头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奈和一丝笑意。
　　不用问孙悟空也知道他在笑什么，他这几百年没红过的老脸都有些兜不住了，立刻挣扎起来：“放俺下来！”
　　不想木空却收紧了手臂，看似略显纤细的双臂，却如铁箍般将他的动作紧紧锁住。他柔声道：“不要闹，动了胎气可不是好玩的。”
　　孙悟空顿时木了，只这一愣神的功夫，木空便已经落回院子，将他送带了屋里的椅子上。他回过神来，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他一把扯住了木空的衣领，瞪眼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不说，在边上看俺老孙的笑话！”
　　刚把孙悟空放下的木空被拽住衣领，只得一手扶住桌子，另一只手扶住了木椅的把手。他苦笑一声说道：“实在抱歉，我正在处理妖界的事，听到你喊我就来了。”
　　“……”木空一句话便把孙悟空的气焰浇灭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尴尬。他这时才发觉木空与他的姿势别扭的紧，他本就高，此时更是把他整个人囚进了木椅里，而且他还大着肚子……不想不打紧，越是想，孙悟空便越窘迫，这估计是他此生最丢脸的一次了，比被压在五行山下还丢脸。他立刻放开手，还推了木空一把，眼睛一直往边上乱飘，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木空顺着他的力道站远了些，一下子沉默了。
　　气氛忽然变得凉飕飕的，唯有国师好容易从“惊为天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才有些磕磕绊绊地打破了沉默：“这……这位……公子是？”
　　“……”孙悟空顿时明白她那两眼放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也顾不上尴尬窘迫，抓住木空的手腕就说道：“这位是天上的神仙，你且打住吧。木空，正好你来了，你去取来落胎泉水，俺老孙就原谅你了。”
　　天啊，他在说什么呢？他还欠了木空几百年都还不完的人情，竟然还在指派他做事！而且他妆容看上去确实有些凌乱，应该真的在妖界处理事赶过来的，他竟然还说原谅他。孙悟空简直想抽自己几耳光，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去了。
　　然而，木空眸中的光芒却亮了几分，虽然亮的十分不合理。他的眉角一弯，道：“你且等一等。”
　　只见一道红光，不孙悟空只看到远处闪过一个红点，木空人便不见了。感情上次他跳下云头还没飞到极限速度啊！
　　别说国师了，连八戒沙僧都有些目瞪口呆，然而还没等他们调整好他们的表情，木空便再次出现在了孙悟空面前，手里托着一个两个巴掌高的净瓶，微笑着递给了孙悟空。“取来了。”
　　“……”他想冷静一下……
　　四人都喝下了落胎泉水，好容易缓过劲来，却还是身子发虚。国师见此模样，便起身告辞，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铁定是要将木空告知女王。孙悟空有些烦躁地抓耳挠腮，却因身体乏力而失了平日的活力。
　　木空环望一圈，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孙悟空身上，他弯下腰来问道：“我送你去歇息？”
　　“……不必，俺自己来。”孙悟空果断拒绝了，虽然木空的面上没有表情，他却总觉得，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你不是在妖界还有事么，叨扰这么久，你且先去吧。”
　　“明日再说也不迟。”木空将茶盏递给孙悟空，低声说道：“你恼了我吗？”
　　“没有。你莫要胡思乱想，你与我有恩，俺老孙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怎么会恼了你。”孙悟空泯了口茶，总算觉得好了些，一抬头见木空微垂下眼睑，面色凝重，一副好像做错了事的模样。一个妖王，怎么在他这画风都不太对劲了？
　　“你们路途辛劳又一番折腾，肯定饿了，我去做点东西。”木空说罢便要往外走。
　　孙悟空哪敢再使唤他做事，赶紧扯住他的袖子，说道：“你这般咱们哪受的起，要驿站的人做点就行。”
　　“……本座知道了，你好生休息，别闹腾。”木空回过头来把孙悟空压回椅子上，这才出门了。
　　“……嘿嘿。”猪八戒的低笑声在这豁然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明显。
　　孙悟空立刻回过神来，把头转了过去，怒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猪八戒连连摆手，不过他满脸奸笑，一看就知道没想着什么好东西。
　　“呆子，你是不是欠打！”孙悟空被他笑得窝火，要不是他这会儿有些乏力，铁定已经上前去拳脚招呼了。
　　猪八戒见他满面凶光，立即缩到椅子后面躲着：“猴哥啊，你就别不好意思还要拿老猪我开刀了。看人家妖王对你这么上心，赶紧趁他看你顺眼从了吧！”
　　“闭上你的臭猪嘴！”
　　“唉，大师兄二师兄刚遭了罪，你二人省点力气吧。”沙僧有气无力地说着，顺带还照料着同样有气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唐僧。
　　好在这情况没持续多久，木空便回来了。木空一回来，早前被吓得紧的八戒顿时闭上了嘴，而孙悟空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见木空来了，连猴性都被压了下去，心中不想，却手上不停地接受着木空的照顾。
　　一人三妖一鬼各有所思地呆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师徒四人被女王接进皇宫，木空才走了。唐僧被女王单独叫走，孙悟空丝毫不急，但是一闲下来，只吃吃喝喝睡睡觉，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日的事情。只觉既恼火又窘迫，亏的他们走进西梁女国之后，轮值保护师父的神仙没走进来，不然他怕是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会生出来。
　　猪八戒依旧被木空震慑，不敢再来与孙悟空吵闹，而沙僧一副憨样，根本没往乱七八糟的方向想，只知木空又帮了他们一次。三人百无聊赖之际，孙悟空终于躺不下去了，滚下床想去外面走走，又怕这个呆子控制不住本性，调戏皇宫里的仆从。左右纠结之际，一个人却推开了门，走了进来。竟然是早上才走的木空！
　　孙悟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依旧身着红衣，左眼角还点着鲜红的朱砂痣，显得万分妖艳。昨日他光顾着窘迫去了，根本没仔细看他。今日一见，只觉眼前一亮。
　　“你怎么又来了？妖界的事解决了？”孙悟空是觉得木空看起来十分养眼，也不介意他在身边，但身为一个做过妖王的妖，自然知道当个好妖王有多么麻烦。且不说要对抗仙佛两界对妖族的排挤，还要解决内部的矛盾纷争，反正他当了几十年是再也不想干了的。
　　“没什么大事。”木空望着他一笑，说道：“你无事了？”
　　“废话。”孙悟空横了木空一眼，这人总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大踏步越过木空向屋外走去，走到一半装作无意提起一句，“俺老孙都快睡蔫了，要去外面逛一逛。八戒沙僧，你们好生呆着，尤其是八戒，不许犯了老毛病！”说罢抬脚就走了。
　　木空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身后。孙悟空其实并不喜欢有人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但是木空的存在却没让他难受。不过他走的是快是慢，木空始终在他右后方一臂远处，他似乎根本没有走到他身边去的打算。
　　走了一段路，孙悟空终于憋不住转过身来说道：“你不能走快点吗？”
　　木空抬眼直望着他，终是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与他并肩。
　　“你这人真是奇怪，老在俺身后，俺老孙跟谁说话啊。”孙悟空跃上一张石桌，居高临下地望着木空。
　　“……不知大圣这次又有何赐教？”木空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只是语气中却有些许生疏的意味。
　　孙悟空不高兴了，前几天他还会自己凑上前来，怎么今日反倒成了这样。木空莫不是觉得撞见了他的窘态，怕他生气了？他孙悟空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小妖哪敢指教。妖王殿下，今日可真是冷淡，平日里不是热情的很吗？”孙悟空在石头上盘坐下来，有些玩味地说道。
　　他见木空挑起了眉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悟空，别闹了。”
　　“哎，舍得叫悟空了？”孙悟空也不好继续逗他，正色道：“妖界出了什么事，须得你出面？”
　　木空歪了歪头，没有立刻回答。
　　“别这副表情，俺老孙对你的妖界没兴趣。我就是好奇，哪个不长眼睛的妖怪敢和你叫板。”
　　“……也没什么，是个金翅大鹏占城为王，引得一些不安生的妖精欲引他来反我。”木空说起金翅大鹏时，面上一片淡然甚至有些轻蔑的意味，不过他很快又严肃起来，望着孙悟空一板一眼地说：“‘你的妖界’这番话还请不要再说了，我虽为妖王却对妖界不感兴趣，只是挂个名头罢了。”
　　“知道知道，没事这般认真做甚。俺看你的模样也是个无欲无求的主，而且，妖界什么的，不要也罢。”孙悟空摆摆手，自然想起当年花果山被天庭围攻的时候。群妖见情况不妙便四散而逃，也就只有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不舍故乡才没有离去。普通妖魔不讲什么道义伦理，全为自身利益着想，孙悟空早就对妖界没什么好感了。
　　木空一直注视着他。从头到尾，木空都没什么表情，但是孙悟空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复杂。面前这个妖王，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难以捉摸，他面上没有喜怒，可动手起来却雷厉风行，似是发作了雷霆之怒。这般静则不动如山，动则天翻地覆，极其矛盾的妖，到底谁能打动得了他？
　　孙悟空的思绪又一次跑偏了，他和一众旧友分别五百年，五百年里却没一个有胆子来瞧他一眼。木空虽是近三四年才认识的，却待他极好，也是唯一一个在五行山下陪伴过他的人。孙悟空打心底信任这个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怀疑的念头。但木空待他实在好过头了，且不说隐身陪伴百年，就是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刻赶过来，这也太夸张了。
　　“悟空，你想过取完经后，你要做些什么吗？”木空忽然开口，将已经走神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孙悟空叫了回来。
　　“啊？”孙悟空没明白他的脑回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问题上来了？他还真没怎么想，只是一门心思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罢了。毕竟这是他答应的事，虽说是和佛门的交易，但唐僧却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些时候是迂腐了些，但他是真心待自己的。孙悟空沉吟了片刻，说道：“约莫是回花果山，继续做我的美猴王吧。”
　　木空的眸中似乎有什么光闪了闪，却最终熄灭了。他又恢复了一片平静的模样说道：“如此甚好。”
　　孙悟空又觉得烦躁了。木空总喜欢把话说一半，跟那群故弄玄虚的神仙一样烦人。可偏生他此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人更加问不出口。孙悟空的焦躁直接表现在了他的动作上，本身他就是闲不住的主，此时更是无意识地抓耳挠腮，若不是要占据地理优势，他铁定已经开始上窜下跳了。
　　木空有些无奈，干脆在他边上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逍遥自在，不是甚好吗？悟空，休要多想。”
　　“……你倒是活得自在，可俺就不行了。”孙悟空干脆在桌上侧躺下来，拿脑门指着木空道：“你瞧瞧如来老儿想的好招，之前俺在路上不过打杀了几个拦路劫财的恶人，师父也要念紧箍咒。俺就不明白了，那几个人烧杀抢夺和妖怪有何区别，凭什么让杀妖却不能杀人。”
　　“……你师父现在却是这般想法么？”木空答得文不对题。
　　孙悟空感觉到他似乎伸出了手，想去触碰他的紧箍慌忙将他的手一拍，跳下桌去，“你忘了上次被金箍烧得皮开肉绽么！还不长记性！”
　　木空珊珊的收回手，眉间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真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愉悦到这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