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 倚木》扎坦诺斯

10、第九章

　　孙悟空再次睁开眼时，只瞧见一片红木屋顶，他觉得脑袋还残留着些余痛，昏昏沉沉地坐起身来侧目一望，却顿时清醒了。他望见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床上，而床边正坐着一身桃色衣衫的木空。木空保持着赏心悦目的坐姿，一直纹丝不动，沉默不语，再说木空的气息他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没了戒备，以至于刚醒那会儿，他都没发觉木空的存在。
　　“你醒了。”木空之前的神色一直很凝重，但见到孙悟空醒来时，顿时又柔和下来，还十分顺手地递上一碗水。
　　孙悟空有些发怔，他不应该和师父师弟在一起么，怎么木空却守在他床前了？
　　“这是哪？”
　　“五行山。”木空端着水碗，淡淡地答道。
　　“什么？！”孙悟空一个纵身翻下床，一下子抓住了木空的手腕，大声喊道：“我师父呢？！”
　　那只可怜的瓷碗在剧烈地晃动下脱手落了下去，瓷碗的碎裂声在这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刺耳，这一声之后，整个屋子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孙悟空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这是在怀疑木空吗？他怎么能怀疑木空！
　　木空的神情却在这一声之后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沉默片刻，便答道：“我不会对你的师父出手的。请相信我。”
　　“不不，俺老孙是急傻了。”孙悟空立刻松开手，退了一步。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止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木空相处，也是因为他想起来，自己的师父赶他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杀一群比妖还歹毒的人？他不能懂，也无法认同。
　　“他那样待你，你还要认他做师父？”木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平缓无常的语气，却让孙悟空逮到了语调中的一丝冰冷的杀意。这是，他第一次在木空身上感觉到真正的杀意，即使他用法术灭了一洞小妖，也没见他身上有过杀意，就好像那些妖的死与活在他眼里没什么两样。可是，现在孙悟空却能肯定，他，真的想杀了唐僧。
　　这念头一升起来，孙悟空便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见木空直直望着自己，原本应是漆黑如墨的桃花眸子，却染上了一丝血色的红晕。
　　“他将老孙救出了五行山，我便答应要拜他为师，互送他去西天取经。我向来说到做到，绝无半句虚言，就算……就算他不要我了，我也会护着他去西天。”孙悟空上前一步抓住了木空的双臂，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说道：“木空，你真的很好，能交到像你这般的朋友是老孙三生有幸，但是我师父……我们师徒一行人的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木空似乎听进去了，又或许没有。他一直沉默不语地望着孙悟空，原本有些泛红的双瞳恢复了漆黑，深邃得让人无法琢磨。
　　原本每次和木空对视总会觉得不舒服的孙悟空这次难得地盯紧了他，他需要木空给个答案。西天取经并不像说的那般光彩，这是西方和天庭的博弈，木空帮他的次数越多，陷得就越深。木空的身份本来就够敏感了，而且以他降妖的性子，只要他出手，必然两边一起得罪了。他已经陷进去了，不能再让木空也一起被拖下水。
　　“殿……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孙悟空被惊了一下，再次懊恼自己怎么又没感觉到，立刻回头向门口瞪了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女子，被孙悟空凶狠地一瞪，被吓得一缩头，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往木空那望去，细声说道：“殿下，早食准备好了。”
　　孙悟空瞧见那个女子，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瞬间的窒息感，可那个女子分明平平无奇，甚至生得都没有木空好看。他下意识用火眼金睛看了过去，却发觉不太对劲，再多看了两眼，这才有些僵硬地回头望向木空，问道：“凡人？”
　　木空却没有转头，他甚至没多往那个女子的方向瞥过一眼，只是微微侧头点了点头，道：“退下吧。”尔后才向孙悟空的方向低下头，小声道：“林子里捡的。”
　　孙悟空有些无语，林子里还能捡个人回来？他当然知道木空说的林子是五行山下的桃花林，林子外围被木空下了迷阵，当初他进林子时还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木屋。这一带的村民都信奉桃木神，也就是木空。因为这片桃林一夜之间诞生，而入林子的人都会迷失方向，不过也就被困个一天，便会被自己走出来。当地人觉得这片桃源必然是神仙的居所，便想了个桃木神出来。只是没人见过桃木神的模样，所以雕刻的神像多是遮面的，唯有那身桃色的衣衫稍微像本尊些。
　　孙悟空见那个女子退了出去，下意识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捡到你就拿回来养了？不怕她家里人担心啊。”
　　“她是被赶进来的。”木空依旧微垂着头，用温和的语调说道：“你师父有诸天神保佑，虽是会吃点苦头，但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先不必慌着去找他。你睡了一天了，先吃些东西吧。”
　　方才他还冲撞了木空，这会儿人家却又反过来安慰他。孙悟空虽是石猴，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存了想避开木空的心思，起码在这西行路上，他不应该和木空走的太近，否则只会害了木空。
　　于是，孙悟空开口推托道：“不必了，老孙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再说睡了一天，也不知师父那边……”
　　“离了一天而已，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须得你寸步不离地看护。”木空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急促，又有几分嘲讽的意味。不过他很快缓和下来，微勾起一个笑容说道：“你就多离他几天，让他发觉你的好，看他还敢对你如此无理取闹。正好你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散散心，一直保着师父，不累是不可能的。”
　　孙悟空被说的真有些动心了，权衡片刻便败在了木空的笑容之下，乖乖跟着他去了主殿。走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才想起来几年前他刚从五行山下出来时见到的“木亭”和眼前这有三座建筑物的宅院简直天差地别，难道他之前看走眼了？
　　“木空，这宅院你什么时候建的？”孙悟空根本控制不住好奇心，立刻问道。
　　木空道：“也就近两年的事。”
　　“近两年？”孙悟空心思一转，便想到了那个凡间女子，心里竟有几分不自在，干巴巴地问道：“因为那个凡人？”
　　木空似乎猜到他心里所想，叹了口气说道：“悟空，不是她，你别想那么多。”
　　“俺当然知道不是她，你眼光哪那么差。”被人戳穿了心思，孙悟空有些尴尬地一挥手，不过心情却豁然开朗了。尴尬还是有的，孙悟空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道：“走，带我瞧瞧你的桃林，这时节花开的正艳呢。”
　　“那便去吧。”木空当然应允了，临走前还和那个女子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女子不必管他们，和平日里一般便好。
　　孙悟空在边上看得清楚，那女子望着木空时，眼中闪着琉璃般的光芒，仿佛木空便是她的世界一般。而木空也依旧温和地与她说话，只是不曾展露笑颜罢了。这景象，莫名地让孙悟空觉得有些扎眼。于是，他先出了大门，往林间走去了。
　　行了没多远，木空便已经赶了上来，这次他倒是没走在身后，而是与悟空并肩而行。悟空心里暗自高兴，不过这桃源之景，他已许多年没见过了，不禁有些惆怅和感慨。想当年花果山上的桃林比这一片桃林生得还要好，只是这些在他眼里却都比不得一棵桃树，但他去了花果山时，却没再见到那棵树了，想是被天火给烧死了。
　　一想到夕日一片火海的花果山，他不觉皱起眉头，攥紧了双手。可就是血海深仇，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放肆了，不止是被束缚了力量，还是因为，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活过来的花果山再糟毒手。也许诸天神佛确实可恶，但是他却也没办法无牵无挂地打杀回去。
　　“陪我喝酒怎么样？”木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悟空转过头去，见木空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他，只是柔和之中却又藏着几分忧虑，让人无法拒绝。他爽快地答道：“好。”
　　木空宽大的袖摆拂过桃树下的空地，枝条迅速发芽伸展，拧成了一只简洁的木桌。悟空正好奇酒在哪时，一股果酒的清香便飘进了他的鼻子，让他精神一振，立刻向那个方向望去。原来几根木枝从地底顶了起来，将埋藏在地下的酒坛给带了出来。
　　“这香味……”悟空转头望向木空，眨巴了一下眼睛。如果他没记错，花果山上有个老猴的酿果酒的技术一绝，这必然出自他的手笔。
　　“他们知道我好喝酒，每次去都会赠我几坛。”木空边答边朝木枝勾了勾手指，木枝便十分乖巧地将酒坛送上了木桌又缩回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