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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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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
神清气爽的坐在餐桌前啃着三明治的万泽夏满足的眯眯双眼,咂巴两下嘴,快乐的哼着小曲。
对于熬夜修仙背戏本的暮子楠来说,生活作息规律的万泽夏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三、二、一。
万泽夏用余光瞟到秒针还差三秒绕了一圈,于是就在心里默念着秒数。说时迟,那时快,暮子楠一边绑着头发一边冲着出来,随意去洗手间洗漱之后泼了一脸水又冲出来抓起三明治就穿鞋。
“路上小心。”万泽夏递过早就准备好的牛奶。
“咕嘟…咕嘟…拜拜!”暮子楠嘴里还念叨着着晚上背的戏本,纯粹的热炒热卖,万泽夏已经想见老师那狰狞的表情。
吃过饭收拾一下,万泽夏准备睡个回笼觉。
时隔多年,万泽夏在梦里梦到了自己的父亲。
自从和父亲分开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他很少跟母亲问过父亲的现状。这么多年,除了节假日从海那边寄来的礼物以外,万泽夏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再多的记忆。有时候他会自己找出和父亲的合照、自己小时候的日记看一看关于父亲的那些记忆。
其实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并不是那么抵触和厌恶。万泽夏记忆里的父亲有一双比母亲还要温暖的手,总是很温和的带着自己去各种地方玩耍,对自己也是有求必应。而且父母分开的这些年来,母亲也从未说过自己父亲的坏话,甚至在念高中之前问过要不要去父亲那边读书。
然而毕竟是多年未见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梦里,醒来又清晰可想。所以万泽夏着实没睡好。躺在床上,万泽夏一闭上眼又开始想到刚才那个梦。
那是他十岁的时候的事情,过年的时候爸爸带他去赶庙会,在大殿前面,香柱熏出的灰烟中,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在冲着自己笑,爸爸也在笑,那种笑是万泽夏从来没见过的。后来十三岁初一,万泽夏学了很多形容词,他认为那个笑容应该就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万泽夏盯着那个糊成一团的高大的身影,小声地喊道:“叔叔好。”然后慌慌张张躲在了爸爸身后。
“我叫…你呢?”万泽夏已经不记得对方说了什么名字了。只是很耳熟的名字,似曾相识。
他望着那个男人温柔的笑容,躲在爸爸身后弱弱的说道:“我叫,万泽夏。”自己说完名字之后爸爸和那个男人相视一笑。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万泽夏也能够明白所爱的人能够相视一笑是多么幸福、满足的一件事。
沉浸在梦境中的万泽夏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手机铃声突兀的把他从模糊的梦境中拉扯出来。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是暮子楠。
“哥,我戏本忘带过来了。麻烦你给我送过来一下嘛。”暮子楠知道万泽夏可能会拒绝自己,因此倒豆子一般的陈述完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挂了电话,不留给对方任何拒绝的机会。
“啊…喂喂?!”十分钟后,万泽夏认命地背着书包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怨念地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市艺术中心。”
说到市艺术中心,就像是一个菜市场——至少万泽夏一直这么觉得:家长就是卖菜的菜农,孩子就是他们种的菜。老师就是顾客,那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这颗白菜好,那他就是国家免检绿色蔬菜,上帝说这颗绿豆坏了,那他就没救了,上帝说了,这根是萝卜,菜农绝对不会辩解自己买的是辣椒。
哎,如果不适合的话干嘛要浪费大把时光在上面?
刚下车就看到有小孩不愿意学画画,而被家长教训的站在电梯门口痛哭。万泽夏看着难受,干脆绕了远路从后门上去。
走到九楼的时候,看见暮子楠正穿着戏服站在电梯旁张望,脸上很是焦急。本想损她几句的万泽也不忍心了,走过去把戏本给她,好好交待几句,还陪着她画完妆才离开。
明明前几天还是阴雨绵绵的秋天,周末这又是大太阳,C市的天气永远是让人捉摸不透。
拎着一袋水果,万泽夏沐浴着阳光,思考等会上去洗了衣服是先吃橘子还是先吃芒果。刚过街心花园,就有人叫住了他。那个人,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七年了。
回转头,注视着眼前的人,万泽夏惊愕的脸有些发白。他想,这将会是他最难忘的一个周日,永生难忘。
“万舸…?”万泽夏不敢相信地叫出他原本已经模糊却在见到对方一瞬间脑子里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
坐落在写字楼里别致的小咖啡店,音乐与洒进店内的日光交错着充盈在小店内,同时也弥漫着咖啡豆的馥郁浓香。
“小夏,你要糖吗?”万舸晃了晃糖包轻声问道。
瞬间和万泽夏的记忆里的声音重合,他记得万舸说话的语气温柔而坚定,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不要。”时隔七年的见面,万泽夏并没有给和眉目之间透出相同气质的男人更多的好脸色。特别是在他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境之后,更是把那份莫名的怨气无意识撒在对方身上。
万舸在心里默默地叹气,无奈只好把糖包收回去。
不经意间,万舸右手无名指的戒指磕在杯子上。清脆的一声,却在空气中化开的是说不清的尴尬。
“给我吧。”万泽夏对旁边另外一个男人的存在更加嗤之以鼻。
烦人!万泽夏埋头用力地搅拌着没有加任何配料的咖啡,生着闷气。
溅出来的咖啡落在深色的桌布上,留下刺眼的水渍。就像万泽夏现在心里的黑色疙瘩,又大又难看,碍眼的同时还时不时提醒他不想要记住的事情。
沉默,三个人的沉默。
“你不解释一下吗?”万泽夏没沉住气,先开口了。
“解释?”
“别装傻了!你走了七年然后又突然出现,接着你还想干什么?是把我带走吗?”万泽夏的语气咄咄逼人起来,他本来想冷静,可是话出口之后根本冷静不下来。
万舸一时哑口无言,他也不过刚回国想来见见自己的儿子,他也想过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不会太过于鲁莽。可是见子心切,他还是急匆匆的来了。只可惜,万泽夏不在家,他们只能在楼下街心花园等着。
万泽夏哼哼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夏刚才你出门了?去哪里呢?”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见到万泽夏语无伦次还是因为许久没回中国了,万舸语言表述的有些混乱。万泽夏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给了万舸两个选项,然后自己私心的勾了前者。
“小夏?”万舸又叫了一声。
“哦…妹妹…就暮子楠在那儿上课。我给她送她忘带的东西。”因为走神,万泽夏说话的口气缓和了不少。他吮了一口有些滚烫的咖啡,不小心烫到了舌头。直抽气。万舸立刻关切地把冰水推过去。
那双手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指节分明,吸引人的目光。
万泽夏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比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的具有美感,但是一样的修长。
“谢谢。”万泽夏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角。
“我去买蛋糕。”知道万舸和万泽夏有话要说,一旁的男人知趣的准备离场。
“慕斯蛋糕。”万舸想想又补充道,“还要一个栗子蛋糕。”
“知道了。”男人点头,起身离去。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喜欢栗子蛋糕。万泽夏心里暗暗地想,但是他并不想和万舸聊天,于是就不停掏出手机看时间。锁屏划开又关掉,划开又关掉。
万舸等男人离开后,面对着万泽夏解释道:“我今天刚到,想你周末可能在家,所以想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问完,万泽夏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每年万舸都能给自己寄礼物怎么不可能知道地址。
可是万舸也很普通的回道:“之前跟你妈妈联系的时候问过。”
“是哦。”
“小夏,对不起。” 万舸轻轻地道歉,“我知道可能我突然出现你会接受不了…但是我又实在想看看你。对不起。”
听到对方的道歉,万泽夏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确实自己被没由来的一股子怒气冲昏了头:“不…没事。谢谢你每年给我的礼物。”
“我看到你在用我昨年给你的表,我很高兴。” 万舸一向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
小时候万泽夏如果做错了事情,万舸会很严肃的蹲下身跟他说万泽夏,我很生气。如果万泽夏在学校表现很好,得了奖励,万舸同样会抱着他说小夏我真为你高兴。所以万泽夏的喜怒哀乐也很少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也会表现在脸上。
万泽夏晃晃手腕,这个表他确实很喜欢。不光是他,暮子楠也有一块,喜欢得紧,天天都戴着。
“你比你妈妈给我看的照片还要高一些了。” 万舸继续找话题跟万泽夏聊着,“高中开心吗?”
从小万舸总是会问万泽夏在学校开不开心,而不是学习怎么样:“挺好的,学校有很多活动。”
“那你有参加什么活动吗?”
“篮球赛!但是…我们班输了。不过朋友班赢了!”说到这里,万泽夏情绪激动了一点,不再低沉沉的。
“刚开学就交到新朋友了,真好。” 万舸看到万泽夏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放松不少。他刚才很害怕万泽夏一直不愿意和自己交谈,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离开孩子已经很久,虽说童年他有陪伴但是万泽夏从少年到青少年的成长他错过了太多。成长过程中有很多东西不是说一些礼物,一些信件就可以轻而易举代替的。
“可能也不算朋友…”万泽夏嘀咕一声,只是自己默认对方是朋友而已。
万舸可能听到也可能没听到,他换了个话题说:“我接下来一年多都会待在这边。”
“工作吗?”
“对,时间很合适,所以就决定回来一段时间。” 万舸小心翼翼地看着万泽夏的反应,“我也想陪陪你。”
“这样啊,挺好。”万泽夏并没有太欢喜或者太反感。
“小夏,你并不是很乐意见着我吗?”
“不…没有。”在万舸面前,万泽夏一向不会撒谎。一直以来自己在他面前的谎言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揭穿来。
还好这时服务生把蛋糕送上来了,摆在万泽夏面前的栗子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软软的奶油均匀地铺在黄嫩嫩的芝士蛋糕上面,再缀一块被烤的焦黄的大栗子。万泽夏咽了咽口水,指着蛋糕问:“可以吃了吗?”
“当然。”万舸说话时已经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起来了。
“叔叔不来吃吗?”万泽夏出于礼貌问了句,万舸没想到万泽夏会这么问,愣神之余欣慰地笑起来:“没事,他不爱吃甜食。”
“那我就不客气了。”万泽夏习惯性的把栗子放在一旁最后再品尝,一勺一勺的舀着蛋糕。
蛋糕入口即化,奶油浓厚的奶香在口腔里肆意的横冲直撞,刺激着每一条敏感的神经末梢。甜到不可思议的味道。
“好吃吗?”万舸在万泽夏面前一直不太像他的父亲,更像一位成熟的大哥。
血浓于水的亲情真的太奇妙了,明明已经七年未见,还是有说不出的熟悉和格外的想念,从心底泛上来。再加上那个模糊不清的梦,万泽夏心底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明明自己已经决定了,从那以后就当万舸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路人。但是走了那么远,万舸说回来就回来了,而且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够变得很熟悉。就像是从未分开过似的。
特别是当万舸温柔的同自己讲着话,自己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回应。
万泽夏去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情绪忽然失了控,万泽夏举着叉子和刀痛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被万泽夏莫名涌来的情绪有些吓住了的万舸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记忆中万泽夏是不曾这样哭过的,就算骑车摔了跤、被妈妈批评也没有这样的情绪过,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
“小夏,怎么了?”万舸走过去在万泽夏身边坐下,拿下攥在万泽夏手里的刀叉,把人框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
“万舸…”越洋视频、越洋信件,这些包含着父母的问候却没有一丝温暖的东西是万泽夏长久以来能够感受到父母唯一的媒介,算不出来万泽夏多久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贴身的温暖,就连一个简单的拥抱也不曾接到过。
万舸拥上来的那一刹那万泽夏觉得自己长时间紧绷着的某个心弦“嘭噔”一声断掉了,然后欢曲戛然而止,被拦住的负面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母不相爱却又生下他,生下他又选择离了婚。
小时候,万泽夏问万舸,到底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和妈妈。万舸说自己太小,以后就会明白。可是他现在也不明白,或者说不想去明白。
然而,让他去恨他又是那么的难。
万舸很心疼,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万泽夏。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在他最需要父母的时候断然决定离开他。
那年C市难得一见的下起了大雪,当时他离开前问万泽夏,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法国。
“你一定要走吗?”小小的万泽夏头上落满了雪,冻僵的小手拽着万舸的大衣摆,小脸被风刮得通红,“能不能不走?我不想让你走。”
“小夏,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不是我们想就可以的。”万舸蹲下来,拍掉万泽夏头顶的雪花,然后把围巾取下来给他围上。
“爸爸,你不爱我了对不对?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所以你不愿意陪着我了。”
“爸爸很爱你,妈妈也很爱你。你要跟爸爸去法国吗?”
“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也许会很长时间见不到妈妈。”
“爸爸我很难过,我不想见不到你们。”万泽夏握着自己的小拳头,坚定地说,“我是男子汉,我可能需要陪着妈妈。爸爸,对不起。”万舸看着万泽夏认真的表情,心里五谷杂陈。
最后的最后,万泽夏的监护权判给了他的妈妈,而万舸选择离开去了法国。
七年时间,除了每年节日里准时送到的礼物和信件以外,万泽夏和万舸没有其他的联系。和暮子楠相依为命的日子,逐渐长大的万泽夏始终觉得他们可能是就是命里缺父母爱的孩子。
今天的见面,只是和父亲的面对交流,他就止不住地去回想七年来自己和暮子楠的一切——所有事情都只能他们独自面对。两个人像浮萍一样飘在水上,孤立无援。
“没事了,我在这里好吗?” 万舸拍打着万泽夏的背,万泽夏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万泽夏不回答,只是拼命地抓紧万舸的衣服,一如小时候分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