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欢的人》岑楽

10、第十章

　　见过万舸的当天晚上，万泽夏就高烧不退。
　　暮子楠守着他吃饭、吃药好不容易睡了，结果后半夜突然又烧得厉害，神志不清地说糊话，在梦里反复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嘴里一直在叫着“爸爸、爸爸”的。
　　不知道怎么办，暮子扬跟远在美国的父母通了电话，无果。只好自己在旁边忙着，但是还是没办法降温。
　　从来没有碰到万泽夏烧的那么严重，暮子楠害怕的不得了，急坏了只好给暮杨打电话。最后是暮杨帮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高烧还在持续着，盐水吊着，在护士的指导下，暮子楠在病床边上给万泽夏进行辅助性的物理降温。
　　万泽夏醒的时候暮子楠趴在他身边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头疼欲裂，像是灌了铅——重的抬不起来。
　　病房是单人套间，静得可怕。
　　吊瓶里的透明液体顺着细细长长的管子垂下来，目的地是万泽夏的血管。
　　万泽夏动了动僵硬的指头，慢慢恢复了意识。烧了整整一夜的身体，疲·软的不听使唤，关节依旧隐隐作痛，身上的骨头像是打碎了重新接合一样的痛苦。
　　门开了，进来的是暮杨。
　　“你醒了？”暮杨手里拎着保温盒，快步过来探了探万泽夏的额头，“终于退烧了。”他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我又，怎么在这儿？”
　　“你烧得厉害，把楠楠吓坏了，她跟我打的电话。”看万泽夏精神还算好，暮杨顺手按了护士铃，“她守了你一夜，中午给我打电话让我放学给你带点吃的，怕你起来饿。”
　　“谢谢。”万泽夏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嗓子干的冒烟。
　　暮杨把暮子楠扶到沙发上睡去，接着又过来照顾万泽夏：“来，先喝点水，再吃东西。”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拿着温度计没少叮咛一番，说是再晚点就可能肺炎。然后问：“通知父母了吗？”
　　“他父母在国外，赶不回来。”
　　“那可不行，总要有一个监护人来才行。”护士面露愠色，倒不是怕别的，就怕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再通知监护人就迟了，现在的医患关系让医院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暮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就算现在叫了自己家里人来也只能算是暮子楠的监护人。要真论上万泽夏的监护人，他实在没辙。
　　见护士一点不妥协的样子，万泽夏无奈，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我说号码，暮杨你帮我呼一下行吗？”
　　“好，你说。是你哪个亲戚？”
　　“我爸。”
　　护士见状放下心，把温度计给万泽夏夹好过后离开了病房。
　　暮杨礼貌的没有多问，直接跟对方交代了万泽夏的事情，又发给了对方医院名字以及房间号。对方表示很快就会赶过来，还要麻烦多照顾一下。
　　“咦，我怎么在沙发上？”病房刚经过一阵热闹，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暮子楠悉悉索索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麻烦暮哥啦！对了，我记得你今天不是还要学萨克斯吗？快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我不是很放心。”暮杨狐疑。
　　“有什么不放心的，外面就是护士站。”
　　“你要上课就先走吧，我爸待会儿也要来，不会有问题的。麻烦你了。”万泽夏也在一旁帮腔。
　　暮杨踌躇一下，自己确实也有事情要忙，于是跟暮子楠确认之后就离开了。
　　护士刚把万泽夏的温度记下来，换了吊瓶，万舸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了。万泽夏有些吃惊，万舸慌张的样子实在少见。
　　“小夏，烧退了没？”一见面，万舸先是关切地问了病情，又拉着护士在门口一阵询问。确认只是发烧，并没有大问题之后放下心来重新回了病房。
　　万泽夏被万舸不冷静的样子还震惊着，被暮子楠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他冲着暮子楠抱歉的一笑：“我想喝点水。”
　　“好，我去打水。”暮子楠瞟了一眼这位有点陌生的叔叔。曾经在照片上见过这个人，是万泽夏的亲生父亲。说实话，岁月对他实在是太温柔，基本上和照片上的没什么两样。
　　万舸对暮子楠表示了感谢，坐下来继续守着万泽夏：“好点了吗？”
　　“好多了，麻烦你跑一趟。”
　　“小夏，你说这种话是不是还是不愿意看见我。” 万舸轻轻地握住万泽夏微凉的手，输液针的位置透着红。
　　万泽夏血管细，以前输液都会手肿，需要人不停的给他按摩手臂才能缓解一点胀痛。万舸心疼起来，没想到自己刚跟万泽夏见面，他就生病了。
　　万泽夏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真的是不愿意看见他也不会让暮杨打这个电话，可是要说一点抵触心理也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要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吃药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打断了父子二人焦灼的沉默，“叫什么名字？”从盒子里拿出配好的药片，护士同万舸核对万泽夏的信息。
　　“万泽夏。”
　　“多少岁？”
　　“16。”
　　“吃药的时间上面都有，按时吃，这一组液输完还有两组，按铃我们就过来换药。”负责任的交代完之后，护士又叮嘱了几句。暮子楠这时候也打好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刚买的饭盒给万泽夏晾粥。
　　万舸接过饭盒，把粥匀出来一些，又倒了水出来兑凉：“小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小夏我先照顾。”
　　听了万舸的话，暮子楠先是看了看万泽夏，见他也没有多抵触情绪。她也知道万泽夏和万舸多年未见，大概有些话不好有外人说，于是很知趣的点点头：“那我回去休息一下，然后给你带点换洗衣服过来。”
　　“有事情我跟你电话，就跟妈妈说我已经好了。”
　　“好，知道了，别瞎操心。那我就先回去了。好好休息哈。”留下万泽夏的身份证和就诊卡，暮子楠拎着包离开了。
　　等到暮子楠走了之后，万舸又回身来给万泽夏喂粥。万泽夏还是没跟他说话，乖乖地喝着，和小时候别无一二。
　　喝了粥万舸说去洗碗筷，万泽夏一个人靠着看电视，等万舸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但是没进来。万舸悄声走到门外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些水果和牛奶。
　　单人间的好处就是能够安安静静的养病，不会因为同房的病友吵醒自己。万泽夏这一觉中间被万舸叫起来吃了药以后持续到晚上十点钟。
　　“醒了？”万舸正在看电视，是动物世界——万泽夏听到赵老师磁性的声音说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的季节，他从被窝里坐起来，手上只有个滞留针在。见到万泽夏醒了，万舸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刚醒还迷糊着，万泽夏只是点头，有点撒娇的语气说想吃蛋糕和罐头。万舸赶紧从小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一直冰着的蛋糕一点没融化，奶油饱满的立在草莓旁边。趁着万泽夏吃蛋糕的空，万舸又去开了两罐罐头。
　　“两罐吃不完。”
　　“没事，慢慢吃。”
　　“好。”万泽夏点点头，继续吃他面前的东西。
　　等到万泽夏又吃完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盘咸菜、一碗鸡汤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躺回被窝里。万舸见他的满足的样子，打心眼高兴。跟着哄孩子一样塞了一瓶牛奶让他喝，自己收拾起桌上的垃圾。
　　“暮子楠来过了吗？”
　　“来了，你的东西都带来了。想要什么？”
　　“待会想洗个澡…出了好多汗。”
　　“行，等半个小时吧。”
　　“好。对了……”万泽夏想起来此时已经是十一点钟快十二点了，万舸没回家还在这里陪着，“你不回去吗？”
　　万舸埋头整理着餐盒，反问道：“回哪去？”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你在这儿，我回去干什么。”万舸笑起来，他觉得万泽夏可能烧糊涂了。
　　“你要陪我？”万泽夏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样的变化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晚上独自一人在医院，所以这一下有人陪了反倒是不习惯了。
　　万舸点头。
　　万泽夏又问：“到明天早上？”
　　“到你出院。”万舸这才听出来万泽夏的意思，小孩是怕自己走了。
　　想到这里，万舸心情大好，能和自己儿子多相处是他很乐意的事情。于是他在万泽夏身边坐下，拿了空牛奶瓶，帮他掖好被子，温柔地说：“睡会起来吃药洗澡好不好？”
　　万泽夏也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睡过去。
　　他想，自己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所以才特别需要万舸。
　　可能是完全放轻松下来，心里压着的某些东西减轻了一些。万泽夏没两天就好全了，又变得活蹦乱跳。
　　“出院啦，出院啦。”万泽夏坐在病床边上等着万舸去办出院手续，暮子楠正在给他收拾行李，也开心的哼哼着。两个人平时拌嘴归拌嘴，毕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相互之间还是很关心的。
　　万泽夏玩着手机游戏，前两天没上线估计攒了不少体力可以刷副本。
　　“对了，暮杨给你带了作业资料我都放在你书桌上的。”
　　“可以不说这些吗？”
　　“那不行啊，高一拉下的课程你不抓紧补回来怎么要得。”暮子楠像个老妈子语重心长的说，“影响的不光是你的一学期，而是你的高考！”
　　万泽夏一听后面的话就知道是他妈说给暮子楠听的，暮子楠都不是个爱读书的人怎么可能有这觉悟：“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话你自己跟贺女士说去。”
　　果然是他妈！
　　万泽夏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万舸进来了，不知道哪里又弄来两块蛋糕给兄妹一人一个，然后又张罗着护工进来搬东西。这下暮子楠清闲了，也一屁股坐在万泽夏旁边吃起蛋糕来。
　　万泽夏小孩子脾气上来了，用屁股去撞暮子楠，想让她下去。暮子楠也不是吃素的，一伸手把万泽夏蛋糕上的栗子舀下来送进自己嘴里。
　　“我的栗子！”
　　“叫你挤我！活该！”
　　“不是吧！还欺负病号？有没有天理了？”
　　“都好了还病号，呸呸呸！”
　　两个幼稚鬼斗起嘴来没完没了，一直吵到家里坐着了还要说。万舸也不拦着，在旁边边收拾边看着他们俩斗嘴，还直乐。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以前生病住院都是一个人忙前忙后，另外一个人带着病也要自己忙前忙后。
　　有一次暮子楠阑尾炎，住院的时候她妈倒是一直陪着，病好了要回家那天她妈突然要出差，暮子楠也懂事就说反正病也好了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于是就剩两个小孩儿自己去收拾、缴费、拿药，回到家暮子楠热菜，万泽夏洗衣服，累的够呛。
　　今天一回来，又有人收拾又有人做饭（其实就是万舸一个人），暮子楠要去帮忙对方还不让，就让她乖乖的看电视玩电脑。万泽夏心大加上又是病号，澡洗完就躺在沙发上玩起游戏来。
　　“喂…你爸一个人我有点不好意思。”暮子楠嘀咕。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跟你爸不就这样。”
　　“可是他不是我爸啊。”
　　“怎么不是啊，我妈你爸结婚了，你爸也是我爸，我妈也是你妈。同理，万舸也是你爸。”万泽夏一通话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暮子楠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万舸？你干嘛这么叫你爸。”
　　“你管我。”
　　“不要以为你生病我不敢打你。”
　　好不容易消停会儿，不一会儿两个人功夫又杠上了。
　　万舸在厨房听到外面再一次热闹起来，忍不住摇摇头，他平时在家可没这么热闹过，顶多就是狗狗在外面撒欢。这样的生活他觉得更有烟火气，更舒服，有小孩子的家里果真是更有家的气氛一些。
　　“万叔叔，我要跟你告状。”万舸在这边思绪万千，暮子楠猛地冲进厨房大声嚷嚷起来，“万泽夏以大欺小。”
　　“现在知道我大了！平时怎么不知道叫哥！”万泽夏对别人说自己坏话耳朵尖着呢，暮子楠话音刚落他就驳斥一句。
　　万舸不知道他们这是唱哪出，但是看暮子楠样子也不是真的生气，于是低下声音对暮子楠说：“待会多给你两层松饼好不好？”
　　“嘿嘿好，谢谢万叔叔。”
　　万舸的厨艺自然好的没话说，暮子楠每吃一道菜都说要跟万舸学，紧跟着万泽夏就要哼一声。整顿饭吃下来万舸憋笑憋得脸通红，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平时是怎么处下来的。
　　吃完饭暮子楠就要练习她的本子了，前两天担心万泽夏的身体，练习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今天总算能踏踏实实的练习一遍了。
　　阳台有专门的一个小房间给暮子楠练习用，她想着万舸可能不喜欢她唱的所以就要去关门。
　　“可以开着门。”万舸说，“我自己很喜欢京剧，也经常听。”
　　“是嘛！不过我唱的很一般哦。”听到万舸这样说，暮子楠还是挺高兴的。平常家里就万泽夏一个听众，还是个不乐意的听众。
　　“你就嘚瑟吧！”万泽夏从窗户探个头，非要插一句才罢休。
　　“懒得理你。”暮子楠没空跟他斗嘴，捧着本子就唱起来。万舸在旁认真地听着，手里忙活着洗碗，唱到高潮也忍不住跟着唱起来。两人就合着声唱完了本子上的选段。
　　暮子楠意犹未尽，忙问万舸还会唱哪出，想再跟他唱上一段。
　　“我都是瞎听，会的不多。”
　　“哇！明明唱的很好！万叔叔你真没学过？”
　　“我朋友的父亲是老师，我曾经跟着听过一些课。算耳濡目染吧。”万舸简单地解释道。
　　“可是我觉得真的唱得很好，有机会想见见那位老师。”
　　“说不定你见过呢，他一直在中国教书。”
　　“是哦……反正有机会就麻烦万叔叔带我见一面吧！”
　　“没问题。”
　　第二天是周末，怕他们第二天累了不想做饭点外卖，万舸贴心的给他们做了一天的饭菜冰在冰箱里面，好生叮嘱了一番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