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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赌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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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裕城这地方,说来也是曾经独得老天爷厚爱,就这大山里一个大屋场,居然也能自成城镇,又因地势要紧,向来得诸方看重,只是如今有了宁仙镇,这里便大不如从前了。
丰裕城东头进城,主街便叫丰裕街,第一个小店是个小酒家,自是不能与城中心阔气的福兴酒楼相比。
竹篱小院子外头,飘着的旗幌子上大书着“春风”二字,院子外一圈的山桃,三四月间,粉的白的花儿齐开,飘飘扬扬,衬着后头青幽的大宁山,极为好看。
如今正是大暑天儿,这里也没了好看的花儿朵儿的,只有不知疲倦的知了在叫个不停。
竹篱小院里满是树荫,倒还算得是凉快,院门口的树荫里,坐着个女子,十七八的年纪,白白净净,秀秀气气,正在那里专心地绣着鞋面,嘴里还在哼着叫不出名儿的曲子,与那蝉鸣和在一起,还有些趣味。
屋里面一女子朝外喊了一声:“阿桃,外头茶缸子水没了,再去烧壶水,好晾着。”
外头那位阿桃将针线鞋垫放进竹篓子里,锤了锤肩说:“平常也没几个人过来,如今这大热的天儿,更要没人了,做什么还要烧水,便是有人来,也是来喝咱们这不要钱的凉茶的,都没人来吃饭。”
里头那人,并不为恼,说:“你便是不渴,难道旁人还不能渴么?都是出门在外的人,喝口水怎地了?若是有钱,自是愿意来喝酒,这不是没钱么!只是一点子茶水,哪里这般小气了!”
阿桃站起身,提起水壶,说:“好好好!我这便去烧水成了吧!成日里准备些茶水,还好这些水咱也没花钱,不然准得赔死你!”
阿桃从缸里舀了水,放到炉上坐着,将她的针线篓拿过来,坐在屋檐下继续绣她的鞋面。
屋内走出一人,模样很是秀丽柔和,很让人觉着亲近,容貌上看,与那阿桃似是差不多年岁,只是她梳着妇人的发式,头上还裹着头巾,无端端让自己显老了些,这人正是这春风小店的老板娘柳素。
柳素不是这里的老住户,在这丰裕城里落户没得几年,听说是打这过时,夫君死了,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索性便在此地开了家小酒馆,聊以为生。
柳素执着个蒲扇扇着风,向院子外边看去,说:“这外头也不知是怎地了,便连咱们这丰裕城里都来了这许多流民,连花子也多了起来,往年也不见这样。”说话时,眉间还带着丝忧虑。
阿桃坐着头也未抬,手中活计不停,说:“就爱瞎操心,外头如何,自有当地官府去管,再怎样也轮不着咱们呀。素娘你得想想,咱们这生意一直不见起色,想是这地方风水不好了,不如,咱们搬到宁仙镇上去吧,那里才叫热闹呐!”说完,便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柳素,就盼着她一口应下,便能一举搬到宁仙镇了。
柳素手上扇着风,对于宁仙镇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说:“咱们这丰裕城的风水哪里不好了,便是生意没起色,可也从来不见饿死人的,你也到外头去过,外头哪里有这里自在!”
阿桃是晕倒在这春风小店外头,被柳素给救回来的,身上伤得厉害,没几块好皮子,多亏了柳素悉心照料,阿桃才能挺了过来。
只是她因着伤烧坏了脑袋,也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只有个模糊印象,是跟着师傅唱曲子的。
柳素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因是在那山桃树下发现的,便给她起名叫做“阿桃”。
柳素想起一事,便问:“昨儿那郝大仁怎地没来?他那油钱不要了?”
阿桃笑嘻嘻地:“有钱他怎会不要,你看着,昨儿不来,今日必来。”
柳素点点头,并不太在意,说:“等他来了,你便把那钱给了他吧,别总难为他。”
阿桃杏眼一睁,说:“哪有难为他!咱们买他家那点麻油,他还给油里搀米汤,打量我不知道呢!”
柳素有些苦夏,被那暑气折腾地昏昏欲睡,边向后头走,边说:“就你舌头灵!他家有个老祖母呢,也是不容易。”
阿桃嘟囔着:“这世上,哪个又容易啦!他名字还叫郝仁呢,他怎么不做做好人?你偏在这里帮着他。”
柳素远远的丢了一句:“他祖母也帮过我的,如今我好过些了,能帮自是要帮的。”
阿桃嘟着嘴,总算是不作声了。
柳素心善,自己是知道的,若不是柳素,想必自己要死在外头了,哪能像如今这样,悠悠闲闲地绣花呀!
阿桃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炉上的水也开了,阿桃连忙起身提了壶,将热水倒进茶缸中晾着。
她还在倒水呢,竹篱笆便闪过了个人影,阿桃眼尖,也没抬头,突然开口问道:“看啥呢?”
外头那人被这一问,懵了一下,便笑嘻嘻地答道:“看你家这树,你家这酒幌子呀!”
阿桃斜眼一瞅,说:“怕是假话吧!”
外头那人又嘻嘻笑着说:“看你呢!”
阿桃站直了身子,说:“在外头看干啥?进来看啊!里头有酒有菜!”
外头那人从竹篱外闪了进来,还在笑着说:“酒菜就免了,我可没钱!”又走近了几步,“阿桃,素娘可在?”
阿桃瞪他一眼,说:“歇了!你若是来要钱,明儿赶早吧!”
这人正是昨日在街上被碰瓷的郝家大郎郝大仁,他被祖母赶着过来取卖麻油的钱,之前几次都被阿桃拦了,今日便想直接来找柳素的。
郝大仁觍着脸笑着,因他这模样还算俊朗,穿着也还算斯文,做这表情便不算十分猥琐,他说:“阿桃姐,你别这样啊!今日你要是还不给我钱,我阿奶可饶不了我!”
阿桃往地上啐了一口,说:“你就这点出息,白瞎了你那好名字!”说完便朝里头走去,丢下一句“等着”。
阿桃袅袅娜娜地走到柜台里,取出柳素先前便准备好的钱袋,里面是五十钱,阿桃转身丢给郝大仁,说:“接着!”郝大仁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那钱袋稳稳地落在郝大仁怀中。
郝大仁看着钱袋里头的铜钱,喜笑颜开。
阿桃又说:“素娘心善,我可不是好欺的,这一次的麻油便罢了,再有下一次,我可饶不了你。”
郝大仁边将钱袋揣进怀里,边笑着说:“哎呦,我的好阿桃姐,你去外头问问,再没有比我家更合算的麻油了,用的上好的胡麻,你尝了便知道了。”
阿桃嘴角飞起一抹笑,说:“我便是尝了才知的,你以为你搀了米汤,我便不知了?好在你也没搀了水,搀米汤总比搀水要好,素娘说这一次便罢了,我便饶了你,下次,你可小心了!”
郝大仁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心里嘀咕着,这麻油里搀进米汤,弄得酽酽的,这可是阿奶的密方,一般人都发觉不了,不想这个阿桃居然察觉出来了。
唉,早与阿奶说了,给素娘家的麻油,别弄这些,看吧,果然被发现了,怪不好意思的。
阿桃转身又回去坐着绣她的鞋面,郝大仁凑近阿桃,阿桃将他一推,说:“说话便说话,凑这样近作什么?”
郝大仁被她这一推,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说:“阿桃你这手劲儿可真大!”
阿桃没理他,继续绣着花,郝大仁走近几步,说:“阿桃,你这两日可在城里看到两个有钱的公子爷?”
阿桃将眼一斜,说:“看到啦,全城里就他们最阔绰,谁能看不见呢!咦?你问这个做什么?啊!好你个郝大仁,卖些水货还不算,如今还要动这小偷小摸的歪脑筋了?”
郝大仁连连辩解道:“没有,我不是随口问问嘛!还有,什么卖水货,我统共就做了这一回,还被你给发现了,以后哪敢啊!”
唉,这个阿桃,真是贼精贼精的,本想从她这里问问那两个公子爷有没有打这里出城,话没问出来,还又被她骂了一回。
还是素娘好,从来不骂人,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
郝大仁在阿桃连赶带追之下,急匆匆离了这春风小店,回家去了。
街角的荫凉里,几个花子正聚在一处,郝大仁好奇之下,便去看热闹。
那为首的花子,正用手掩了三个色子摇来晃去,另几个花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手。
郝大仁一看便知,当即大声喝道:“你们这几个花子,怎么敢在咱丰裕城里赌博?不知道咱们丰裕城里禁赌么?”
这丰裕城没落了几百年,城里连家赌场都没有的。
大概十来年前,城里老陈家的独子,被一外地客商引诱进了宁仙镇的赌场,不到半年时间,便输得倾家荡产,连祖宗留下的老宅子都给典了出去。
当时的郝大仁还是个孩子,老陈家全家被人从那住了不知多少代的老宅子里赶出来时,他是亲眼所见。
从此之后,丰裕城里严禁赌博便成了一条铁规矩。
这十来年,丰裕城里还真没有一个犯这条规矩的,不想今日却被郝大仁发现这几个才从外头过来的花子,居然聚众赌了起来。
郝大仁越想越不对,这人都成了花子,自是到处要饭的,可他们丰裕城哪有多的饭给他们吃,怎地如今还有这越来越多的流民花子涌到城里来呢?
既是成了花子,怎地还有心思在这里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