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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住院 ...

  •   陈瑗想自己一定是穿越了,她眼前的一切那么陌生,重重殿宇在眼前铺展开来,挑灯的侍女自远处盈盈款款,天空阴沉而安静,雪落而无声,洋洋洒洒落了陈瑗一身。
      陈瑗却没有感觉到了冷,是梦吗?
      看来是了,她做梦都想要把那一身顽疾去了,她做梦都想卸掉棉大衣在雪地里轻快地奔跑,她做梦抓住那些飘扬的雪花,她做梦都想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属于自己的脚印。
      侍女向她福了福身,又盈盈款款向远处走去。她猜不出这是哪朝哪代,亦辨别不出此时是清晨还是傍晚,她在雪地里不知跑了多久,额角后背皆是一层细汗,累的吁吁喘气才算作罢。
      “自从来到这齐国,便不曾看到公主这么欢快过了。”一位面色红润,体态丰腴的妇人,挽着一头乌黑的密发,手臂上搭着一件红色的披风,笑着向陈瑗走来。
      “陈国可难得见这样的大雪,不好好的耍一耍怎么行?”
      “夫人刚邀公主去偏殿赏梅,公主怎的不去。”
      “她想拉着我一起除掉公狐家,事成,她坐收渔翁,万一败露,可不正好拉着我垫背吗?我往那刀口撞什么?”陈瑗站在那里,等婢女替她拂掉身上的落雪,披上披风,才淡淡的说道:“念珠,这里不是陈国,万事都要留着心才是。”
      “是。”念珠双手交叠在腹部,低头应了应,便恭敬的跟在陈瑗身后。
      陈瑗四下里望了望,除了念珠和自己,这天上地下连一只鸟都没有,那刚才与念珠对话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上大夫那边来信了。”念珠自袖中取出竹简,呈给陈瑗。
      竹简上只有简短的两行字:“城破矣,国公薨,公主当自爱(自重)。”
      “公主,”念珠看着陈瑗肩上又覆盖厚厚的一层落雪,心里慌的厉害,冻得乌紫的嘴巴哆哆嗦嗦的继续唤道:“公主,天黑了,快些回去吧。”
      “公主,公主,天黑了……”
      “公主,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陈媛看着人影憧憧,身上冷的厉害,冷的彻骨,她似乎又回到了现代,她穿着白色的孝衣站在棺材外面,喇叭唢呐呜呜的吹着,她也呜呜的附和着,西北风猛地灌入,呛得她不停咳嗽。
      那是她关于童年最清晰的一次记忆,也是第一次有了冷,有了生不如死这个概念。
      她拼命的睁开眼想要找一处可以遮风挡雪的屋子,却一个趔趄跌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冷,比这河水更冰冷的东西在脑中蔓延,她觉得自己甚是好笑,别人穿越,都是被万人敬仰,一展宏图,怎的到了她这就是死亡。
      死亡,是比这凛冬之水更冰冷更可怕的存在。
      凛冬之水,漫君玉笄,凛冬之水,浸吾之心……
      陈瑗听到有人低吟,声音粗粝暗哑,一颗心狠狠的揪了起来。她拼命地在水中挣扎,想去告诉那人自己无事,莫要再伤心了。
      可她越挣扎,坠落的就越快。
      光源离她越来越远,整个世界都被水流声掩盖……

      陈瑗被断断续续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张口喊了一句“别吵了!”。
      她自以为喊得很大声,却没有一丁点的威慑力,周围反而更加嘈杂,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扒开,有光照进来,她拼命的想阖上眼皮,无济于事。
      “念珠,念珠……”她不停的叫唤,在混沌中以求得到一丝安慰。
      她的手被一双粗制滥造的手紧紧握住,手心被厚厚的茧子摩擦出温热的蒸汽。
      “念珠是谁?”
      念珠……
      这不是念珠,又会是谁啊?莫不是那个人,常年把持刀剑的,手掌都是粗粝而干燥的。
      那个人,那个人叫什么?
      陈瑗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那个人叫什么,高矮胖瘦,音容相貌,是男是女更不得而知,却每次提及那个人时,心里都空的厉害,像是被生生的挖走了一块。
      “小媛,你醒醒,别吓妈啊!求你了,小媛。”
      又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渗入混沌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从混沌之中拖出。
      陈瑗呼吸一窒,便从慌乱中醒来,继续念叨着:“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想不起来什么了?”
      好难过,想不起来那个人了。陈瑗双手拉扯着头发,发疯的在记忆中寻找那个人,可怎么,不管怎样,都是想不起来了。
      “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想了。”卢君爱心不在焉的安慰着陈瑗,哭的红肿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窗外,青灰的天空将整座城市掩埋其中,沉闷的的空气让人呼吸一口都觉得费力。
      夏天,是要提前来了啊。

      林漠荼依旧是风风火火的,从一进门就直奔陈瑗的床位,咋咋呼呼的把其他床位上的病人给吵醒了,挨了一顿骂,才噘着嘴,收敛了些。
      陈瑗把脸上的水痕擦干净,尽力挤出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来,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被林漠荼快嘴快舌的抢了过去,“阿姨好,我给小媛做的粥,给她尝尝。”
      “喂喂,什么叫你做的,明明是你妈——得,算我没说,出去等你啊。”乔晟把他那身警服褪下,换了件蓝白波纹的毛衣,像是换了一张脸,没有被警服压出来的严肃和刻板,显得阳光了些,也有了些许的人情味。
      他冲陈瑗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妈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啊?”林漠荼不知从哪拉了条板凳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陈瑗病床前,理所当然的把保温壶递给了卢君爱,让她这个长辈忙活去了。
      “是,心意都是一样的,”陈瑗表面应付着,掀开被子,说道:“妈,别忙活了,我没胃口,还是回学校吧。”
      “那哪行啊,医生都说了你低血糖才会昏倒的,好好躺着,也不知道是那个好心人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卢君爱念叨着,又从袋子里拿出羽绒服给陈媛穿上。
      “我自己来就好了,我住院这事和我爸说了没有。”
      “说了,钱今天一早就打过来,哎,我光这么慌慌张张的,也没问医生多少钱,我去问问啊。”
      林漠荼望着这母女俩忙来忙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个天,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我闺女怕冷。”卢君爱挡在陈瑗面前,连她的不知所措都一并挡了过去。
      林漠荼没心没肺咧嘴嘲笑了句:“可她这穿的比我一冬天的都多。”
      “是吗?那你穿的挺少的,小媛累了吧,要不你先休息会,姑娘,陪我一起去医生那去一趟吧,顺便帮我算一下住院的费用,我这年龄大了,算个账,老是糊涂,你说可笑不可笑。”
      “医药费,我昨天给付过了。”林漠荼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随便诌了个借口,便站起身,礼貌的告别。
      “别,姑娘,这个医药费,我身上没现钱,”卢君爱拍了拍口袋,似乎在极力表示身上真的没有钱,“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出去取。”
      “不用麻烦了,陈瑗本来就是因为我而受的惊吓,出这点医药费也是应该的。”
      “总不能让你一个孩子付钱,你在这等等我。”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陈瑗,我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我会去找你的,你还是呆在学校好好上课吧,耳钉帽子社会大姐大那一套就别搞了。”
      林漠荼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耳钉,手腕上的骷髅头手串露出来,她眼角瞥到,又赶忙放下手臂,乖巧的应道:“我知道了,你要注意身体。”
      “妈,你别弄了,先去送送她吧。”
      林漠荼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现在看来,更需要安慰的人是她自己。
      她一大早上就提着粥在病房外等着,一直等到陈媛醒了,自己两只脚被冻的发麻,才连蹦带跳,欢天喜地的跑进来。
      可人家母女俩并不希望她这个外人来干扰。
      真是自作多情。她还因为打死了人,害怕连累到陈媛,愧疚的几个晚上都没睡觉,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弥补,怎么道歉,怎么示好,听说陈瑗晕倒了,低声下气了好久,才让乔晟带她溜出来,她只有一个上午的自由时间,现在对方却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越想越气的她口气强硬回了句:“不用!”,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了。
      她小心的抬起眼睛,去看陈媛的脸色。却不料陈媛一直在盯着她看,四目相对,林漠荼的脸腾的烧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那我,先,先走了。”
      怪女孩,这已经是第三遍说要走了。
      陈媛这样想着,颇为无奈的笑道:“妈,爸是打来几个破钱啊,你连人家小姑娘给我垫的医药费都不愿意还。”
      “怎么说话呢,我这身上没有现钱。”
      “那把钱转给我,我找个时间给人家还回去。”陈媛撑着下巴,看着卢君爱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嗤笑道:“不是,妈,你不会不想把钱还给人家吧!”
      “怎么,不行啊,谁让她闹出人命,把我女儿吓成这样!这个钱我还真不还她了,快,把粥喝了,等会我送你回学校。”
      “你这一会让我休息,一会让我起床,更年期的女人,心思真难懂。”
      “皮痒痒了是不是!”
      陈媛嬉笑着接过饭盒,厚着脸皮道:“两天没洗澡了,是挺痒的。”
      “臭贫,我去医生那一趟,回来的时候要把粥给我喝完。”
      “放心吧,碗里的锅里的一起都给你喝完了。”陈媛端着碗,吹了吹热气,低声说道:“山川,山川,真是个好名字啊。”
      “你说什么?”卢君爱绕过病床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缓下来,还是那副轻快的样子。
      “我说,有兄弟就是好,这生前死后都能帮忙照顾着。”

      山川山川,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对名字啊。
      有个兄弟就是好,这生前死后都能照顾着。
      这老大死了,老二顶上去,姓卢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这陈尔川也是,放着自己老婆孩子不管,上赶着照顾一个寡妇,嗤——
      你别说,城里人啊,就是刻薄,你没看到她丈夫下葬的时候,她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听说是她男人就是那个女儿克死的。
      ……

      多久了,卢君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刻薄诛心的话了,她从老家灰溜溜的逃回城里,可那起1.25事故太过惨烈,全国皆知,不管逃到哪里都会成为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对象。
      医生嘱咐,小媛的智力慢慢恢复正常,尽量不要受到刺激。
      她托人在乡下找了一家农房,隐姓埋名,每过几年就会求陈尔川来替代他大哥尽一尽父亲的义务。
      她有时候会恨,恨陈尔山为什么不愿再和她生一个,恨陈媛为什么不直接去死,非要是傻了,半死不活的,拖累他们一辈子。
      可如今,她的女儿冷冷的,甚至用不以为是的口吻提起她的父亲,提起为了根治她的痴症把命都搭进去的父亲。
      她应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回应?
      她的手狠狠地扬起来,不知道是要落在谁的身上,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妈,我爸他早死了,这钱是你跟他弟弟借的吧。”陈媛等了许久,都不见卢君爱回答,有些急躁的先开了口。
      “谁告诉你的?”
      “一个警察,他给我看了1.25案的卷宗,哦,他还说,我以前是个傻子。”
      卢君爱一听到“警察”这个词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1.25事件发生后不久,她的家里进进出出都是警察,拐着弯想从她嘴里套点什么回去。因为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人偶,上面有陈媛的头发和血液,而最后一名死者陈尔山,是现场唯一一个被活活的烧死的,尸身蜷缩成一团,看得出来生前遭受过极大地痛苦。
      他们希望这件事情能找出“意外事故”之外的另一种说法。
      “他还和你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不过,小时候的事我真没什么印象。”
      “小时候的事,谁能记得。”
      “总不至于一丁点印象都没有,”陈媛看着落在碗里的头发,却没有抬起头把头发从碗里拿开,一碗粥一口见了空,若不是头发连着发根,怕要被一同吞入腹中。
      “妈,我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当年的真相,你告诉我,好吗?”
      粘稠的粥粘着陈瑗的头发,贴着她的嘴角,她却始终垂着眼睛,不知拿纸巾去擦一下。像十五年前,那个突然变得痴傻的孩童一样。
      卢君爱惊慌的拿起纸巾替她擦干净头发,嘴角,托起她的脸庞,望进一双无悲无喜的墨色瞳孔,难过的说道:“你这双眼睛,和我梦到的那双眼睛一样,漆黑,空洞洞的。”
      “像只猫一样。”
      是的,像猫一样。卢君爱从鼻子里轻哼出声,用几乎确定的口吻问道:“你看了我的日记。”
      “去年搬家的时候,翻到的。”
      “那你还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那个教授,现在在哪?”
      “死了,就是他带着你父亲上山的,跟你父亲一起死在了1.25案里。”

      “尔山南下那年,我陪他去平山寺求平安。一出来就看到右手边有卖花的,每一株都极尽鲜妍,他喜欢种花,时值金秋,菊花开的最好,听说能开到过年,你父亲想要,又舍不得花钱,就跟那卖花的在那聊天,走的时候人家送了一盆花还有一小包花种子,他拿了花,却把种子给人家留下了,我不敢问他为什么,可能是怕糟蹋了那么好的种子吧。”卢君爱站在窗前,看着医院前面人来车往,终于把压在心口十多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说:“陈瑗,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知道的,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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