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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周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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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了好久,云端梦里晕乎乎的也过了好久,睁开眼时四下漆黑,恍惚间竟有些不清楚身在何处。
坐起身的时候不经意的碰到了床脚的摇铃,守在外间的侍女执灯进来怯生生的行礼等待吩咐,灯火摇曳着照亮了屋子,他才恍然大悟般的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已是雁洲,与他的云江小筑隔了几千里。是昔日要驾快马不眠不休的跑上八个日夜才能到达的地方。
烛火照得屋子通明,侍子鱼贯进来为他梳洗,轩窗外月正中天,他拢一拢披风抬步走进了夜色中。
这里该是雁洲陆氏的云山宫,从主院走来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亭台楼阁,绕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路。陆澜始终微微笑着,步子迈得不急不缓。脚下的路一转,眼前蓦然开朗了起来,是被围在山间的好大的一片空地,宽阔的看不到尽头,只能遥遥的看到另一面的险峰。
圈山为界,是雁洲陆氏演武场。
陆澜很久以前是曾经来过的。
演武场内已有早来的弟子在温习拳脚,有眼尖的看见他,便凑过来与他问好。
陆氏的弟子大都耿直热血,战时强悍又纪律分明,非战时却不拘俗礼,上下和睦融洽。陆氏自有自己的一套打理方式。
出了演武场陆澜信步朝一座山上走去,五六月的山郁郁葱葱的漂亮。爬了几步之后他恍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足间轻点,扭腰提气轻身如燕,几个纵落便到了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
石头后面是一片常年碧绿的松树林,松树林里面有一股说不出的,让人舒服的味道。即便已经刻意放轻的脚步踩在一层一层厚实的松树针上仍然会留下小小的脚步声。树林最里面有一颗高的似乎参天而起的大树,那树宽要十人环抱,仿佛一栋树墙一般拦在路上。
陆澜略略后退了几步,轻身纵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之上,再几个跳跃,人影就消失在了树叶之间。
他挑了个能晒到点点阳光,又足够成年男子躺下的树枝坐下,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着头上的天空,神色有些恍惚。
这地方是他上次来雁洲时无意间发现的,在他还是另一个人的时候。
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说陆澜本也是不信的,可如今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还是有些质疑。
陆澜一边怀疑着这是不是庄周梦蝶,一边心里又止不住的泛滥的一种猜测。
心底的声音小小的,只有陆澜一个人能听到,却从不曾断过。
——借尸还魂。
他还叫苏喻时是曾见过陆澜的。
这话说起来实在有些矛盾。
他不是陆澜那陆澜是谁,他是陆澜那苏喻又是谁
他也不清楚,但至少现在他该是陆澜。
往前数他也只曾见过陆澜一次,那一次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每隔十五年在雁洲陆氏演武场上会一会这是不知道从那一辈开始就流传下来的习俗。最开始据说是为了除魔卫道,后来就成了归隐的老一辈们聚首的日子了,再后来慢慢发展成了年轻一辈的扬名圣地,武林新秀们都雄心勃勃的开始凑这个热闹。
他之前是个浪子,谁都知道他,是个漂亮又快活的浪子。提起他除了那张漂亮的像个女人的脸,人们马上想到的就是他爱凑热闹的特性。
人们总能在热闹的地方看到他,茶楼酒肆,赌场饭堂,甚至是花街柳巷。虽然他本身就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但他很乐意把每天一半时间和身上全部的银钱贡献给那些那销金窝。
他是很多人的好朋友。男人,女人,贵族,妓子,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好朋友。他居无定所,逍遥天地,浪荡不羁,于是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浪子苏喻。
为了赶上十五年一次的盛会苏喻从云江不眠不休的骑马跑了八个日夜赶到雁洲。然后他去找了最好的客栈,买了最好的衣服喝了最好的酒,沐浴整理了一番。
他是个对自己的外表很在意的男人,所以他不眠不休抢出了时间让自己可以衣冠楚楚的参加盛会。
那时的陆澜跟在自己父亲的后面,板着脸听着老一辈们的交谈,话题或有时候转到他身上,他都拱手一板一眼的答。
并不出色,也不出错。
但他很惹人眼球。
陆澜生的实在贵气,贵气的不像江湖草莽,倒像个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王孙公子。他相貌是苏喻最羡慕的丰神俊朗,俊美但是绝不会让人认错性别,他站在那里眉眼含笑贵气就在骨子里,他若稍有动作,那动作便漂亮的赏心悦目,便是浑然天成的贵气逼人。
他与陆澜的确有些交情,但也不过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可谁能知晓,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占了陆澜的躯壳,成了陆澜呢?
他成了陆澜,那陆澜呢莫不是也顶替了他成了苏喻
苏喻自惶恐不安里清醒过来之后就这样猜想着,还没等他抓住那一丝惶恐的心安就从下人处听到了个消息。
苏喻死了。
苏喻死了……怎么可能……
苏喻若是死了,那他是谁
占据了陆澜躯壳的,名为苏喻的孤魂野鬼吗?
若不是心性坚韧,他几乎崩溃。
苏喻的确是死了。
直到他随陆老宫主一起参加了葬礼,看到了棺中自己的尸体的时候他才终于可以确定。
参加自己的葬礼,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经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苏喻一生豁达潇洒,交友遍天下,他的葬礼办得轰轰烈烈的。每个人都眼眶通红,低声说着苏喻的过往,惋惜这个过早死去的漂亮浪子。
陆澜的眼眶也是通红的,不是难过,而是在忍耐,忍耐滔天的恨意。
他终于想起自己,不,是苏喻,苏喻是怎么死去的了。
那原因,那过程,荒谬的像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