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氏》无思百忧

7、第 7 章

　　庞天星还待细述明妃的诸种恶行，头顶上一声娇叱：“臭道士，我们主子还轮不到你来评说。想当年是谁把你从雪地里救起，给你一口饭吃；是谁让你一时显贵，享尽荣华？难怪主子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庞天星羞愤难当，明妃对自己的确恩同再造，但自己能因为这天大的恩情泯灭一切？不，绝不能！思及此，便坦然答道：“明妃对庞某有再造之恩，决不敢忘！只是要我再为虎作伥，致使硝烟四起，生灵涂炭，我宁愿一死！”只听上面沉默许久，另一个声音笑道：“难怪主子说庞天星贪图小利，却不失大节，难能可贵！只可惜即使是硝烟四起，生灵涂炭，这也是天命难违！”说罢，环佩叮噹作响，竟是离去了。庞天星半晌作不得声，明妃心机深沉，人事都看得如此通透，无怪算无遗策，设下这个惊天阴谋，只是以自己的命作赌注，到底所图何事？
　　司徒青云在一旁对庞天星大为改观，赞道：“国师真是品行高洁，不与妖妃为伍。只是这妖妃到底是何来历，怎的如此厉害？”庞天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他想说，明妃盘踞后宫长达十年，又别有所图，只怕早将势力延伸到了外朝，看到司徒青云，却又犹豫了，这个人会不会也是明妃伏下的一颗棋子？司徒青云哪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以为他也不知情，遂叹道：“好在明妃已死，她的手下不过是乌合之众，难成大事，要不然皇朝危矣！”庞天星暗地里摇了摇头，此人真是一介武夫，难怪明妃对他并不提防，由着皇上把京畿兵权交到他手上，忍不住出声道：“将军为何又被抓来了？”司徒青云听出他话中的讥诮之意，顿时一愣，忽然想起皇上并不知道南王已经到京，若慕容一族被诛，那只怕就成了南王起事的借口了！想到这里，吓出了一身冷汗，嗫嚅道：“这，这怕是不好了，皇上还不知道南王来了……”庞天星却不由忖道：南王为何偏偏此时来京畿？难道明妃的所作所为是南王授意的么？
　　天大亮的时候，下了十几日的雨竟停了，天边还露出几片霞光，花园里百花经过春雨的洗浴，更显娇艳。一白衣女子坐在花园的亭子间，眼瞧着那灿若红云的桃花，却神思不属。一穿杏色衣裳的少女折了一支杏花翩然穿过桃林，来到亭子间，笑道：“菁姐姐，你在想什么，都入神了！”白衣女子淡然道：“也没什么，只是奇怪南王怎么此时来了？光子，那两人怎样了？”光子一脸得意，道：“我把他们关在十里地窖了！”忽而愤愤道：“那臭道士骂主子，我射了他一筒哑针，叫他以后一说话就像乌鸦呱呱叫！我实在想杀了他，可姐姐拦着不让！”如菁也不禁失笑，月光真是还未长大呢，随即笑问：“光子，你姐姐呢，怎么还不来？”不料光子更是生气，道：“她说去会会南王，又不带上我，难道我会坏她的事吗？”如菁闻言猛地站起，失声道：“简直鲁莽，她以为南王是司徒青云么？这下要坏事了！”光子看她如此模样，也吓住了，仿佛这件错事她也有份，缩在一旁不敢言语。如菁在人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抱歉地笑笑，正容道：“光子，你赶快去找阑大人，告诉他这件事，但叫他千万不可和南王照面！”光子点点头，身影一闪已没入花丛不见了。如菁暗赞道：“这孩子的游龙步真是日益精进！”忽忆起明妃也如此称赞过光子，不由黯然：可惜主子看不到了！
　　慕容明德在司徒青云退兵的那一刻就已经咽气了，整个慕容府沉浸在悲痛之中。慕容澹辰恨道：“昏君欺人太甚！我慕容一族世代誓死效忠，到头来却要被诛九族，可怜父亲大人一片忠心，却横死门前！”立在慕容明德棺前的白衣男子并没有留意听慕容澹辰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棺中的慕容明德，有些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慕容明德一生精忠，不料老来却枉死，而那射箭的人…能就此罢休么？看来京畿多事了！此人正是姆鲆皇朝的两个异性王之一的南王南宫诸缭，他比隆敬帝还要年长几岁，鹰目钩鼻，深棕色的眼珠，整个面部也比常人来得更为深邃，有传闻说南宫家族本就有异族血统，在姆鲆皇朝建立时有拥立之功，因此神启帝特许以裂土分王。南宫家族世代对姆鲆皇室尽忠，奈何历代皇帝对两个异性王都严加提防，恩威并施也不能放心，有道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何况是站在权力之巅的帝皇。但尾大不掉之局已成，南王和北王一南一北，对皇朝所在的中央成夹击之势，若说其丝毫没有虎视眈眈的觊觎之意，只怕是三岁的稚儿也不会相信。而实际上出乎常人想象的是，南王和北王世袭爵位，兵强马壮，属地丰饶，有一争天下的实力，却无逐鹿中原之心，这也是历代姆鲆皇帝困惑不解的原因。
　　南宫家与慕容家世代交好，南宫诸缭的晴媚夫人正是慕容明德的小女儿，但南王此次秘密来京却并非为慕容家而来，今天碰上这个惊天变故，不能救下慕容明德，他心中既是沉痛，又有无限多的疑团。入夜，他宿在慕容府的风波楼，听夜风吹得树叶悉窣作响，愈加不能入眠。一阵熟悉的香气隔窗袭来，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掀起汹涌巨涛：是她来了么？朦胧闭上的眼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伫立在他面前，夜合香的芬芳缭绕在她和他的身旁，他右手闪电般伸出，眨眼就紧扣住她的玉腕。但也是在这一瞬间，南宫诸缭就发现这不是她，眼里的温柔一闪而逝，欺身向前，左手已掐住了来人的脖颈，沉声道：“你是谁？”那女子万料不到南宫诸缭竟不被夜合香迷倒，一时间方寸大乱，以至于受制于南宫诸缭，心中懊悔欲死，遂打定主意，不开口说话，只求速死。南宫诸缭看她一脸倔强，神情一呆，忽忆起很多年前她也是如此模样，一脸的倔强，一脸的决绝。不自觉地松了手，喃喃自语道：“萤草…萤草…你在哪？”那女子忽的睁开双目，浑身颤抖不已。南宫诸缭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不动声色地抓紧了她：“你是夜氏族人？你知道萤草？”那女子重新闭上了眼睛，抿紧了嘴角，一脸绝望的神情，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她在哪，萤草在哪？”南宫诸缭沉声问道，声音里还是不免一丝颤抖，透露了他心底的急切。女子忽然流出泪来，哽咽道：“公主…公主已到极乐之地了！”诸缭闻言大震，这女子的确是夜氏族人，那萤草竟悄然而逝了么，那个白衣翻飞，盈盈浅笑的女子竟永远离他而去了吗？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腕，只听得骨头咯嚓作响，女子痛白了一张脸，却没出一声。他在那茫然过后是剧烈的心痛，犹如翻天巨浪，搅得他五内俱焚，眼眶似要爆裂开来，面颊上凉凉一片，问道：“她怎么死的？她可说了什么？”女子忍痛答道：“公主心力交瘁而亡，死前曾言于我等…” 她冷汗淋漓，显是痛极难言。诸缭正凝神听着，听她抽气之声，忙放开手道：“她说什么？”女子的右臂软软地垂下来，受伤颇为严重，低着头无限沉痛道：“公主…公主说…”语音未落，头忽的抬起，双眼含泪，一道银光自她口中闪过。南宫诸缭此时已是肝肠寸断，神思恍惚，凝思近听之际却不防有诈，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竟不及闪避，一根银针生生叮在脸颊，一瞬间半边脸颊竟麻痹了，大骇之下，他一手击在她肩头，一手迅速拔除银针，赫然是雪融针。那女子被其掌力震飞出去，扑倒在地，吐出血来。不过片刻，慕容府的侍卫已闻声赶来，女子挣扎着爬起，冷笑道：“王爷好深的功力，不过公主的雪融针滋味如何？小女子就此别过，来日定当还王爷今日之恩！”雪融针的毒遇血即流，十分霸道，饶是南宫诸缭功力深厚，也只能有效地控制，使之不能流遍全身，但此刻舌头已然肿大，半点发不出声音来，见那女子转身离去，急怒之下竟如哑巴般“咿呀”大叫。那女子顿住脚，嫣然笑道：“王爷还是切莫妄动的好，萤草公主在极乐之地安享一切，可不希望王爷扰乱。”说罢便急速离去。南宫诸缭跌倒在身后的木椅上，木椅应声而裂，他被摔在地上，发出巨响。慕容府的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只见南王仰卧在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一脸痛苦之色。